见舒羽神色凝重,玄真询问道:“怎么,舒姑娘是有什么头绪吗?”
“没,我们再往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人”。”舒羽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而且万一是那老婆子在胡言乱语呢?
大黄有些胆怯:“主人,还要往前去啊?”
舒羽:“那当然了,来都来了。”
大黄紧张地摇摇尾巴:“唔……”
不知怎的,自从踏入了这座镇子,雾气越发的重了。
刚才还能视物,现在却伸手不见五指了。
是错觉吧。
这蒙蒙雾气之中,她竟觉得有人影闪动。可定睛看去却空无一人,甚至连人气也无。
舒羽自顾自向前走去,直至与玄真并肩而行,大黄紧跟在二人后面。
街道两边的灯笼幽幽的亮着,貌似还听得到里面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
可仔细听去却是朦朦胧胧,声音并不真切,像是叽叽咕咕,又像是窃窃私语。
“哐当!”有东西倒地的声音,是闷响声。
玄真回过头来,条件反射性的抓住舒羽的手臂:“小心!”
虎妖身形一顿,警觉起来:“小主人,怎么了?”
舒羽心中一惊:“撞到什么东西了?”
她低头仔细辨认地上的东西:“好像是个用布做的招牌。”
不知怎么的,这镇子上弥漫的雾气,即使是她也看不透彻。
这雾不像是遮挡在眼前,倒像是由心中升起的。
老婆子喑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姑娘,喝碗汤再走吧。你们这样是走不动道的。”
玄真朝着雾中声音的方向道:“别躲着了,你出来吧,我们喝。”
舒羽附和道:“老婆婆,你出来吧,我们相信你。”
二人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就出现了个支起来的小摊,摆放的依旧是刚才那口熬着滚烫汤水的大锅,还是那个衣衫破旧,老态龙钟的婆婆。
老婆子和她的汤锅在朦胧的雾气中格外的清晰,这边的三人加快步伐朝她走去。
老婆子将早就盛好的汤碗分别递给他们:“一人喝一碗,多的没有咯。”
玄真端起那碗毫无食欲的蓝色热汤仔细端详,然后便一饮而尽。
舒羽眉头紧锁有些反胃,不过见玄真如此果断,也端起来一口气干了。令她诧异的是,这蓝色汤水入口并没有眼泪独有的苦涩味道,甚至可以称得上美味。
虎妖偏头不看放在面前的汤碗,固执地说:“俺不吃,俺绝不同类相食。”
老婆子出声讥讽:管你吃不吃,别怪老婆子没提醒你,你不吃这碗汤就过不去这个镇子。”
舒羽理解大黄的顾虑,如果现在让她吃人肉汤,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下口。
“大黄你不吃就算了,跟好我就行了,我带着你走。”
虎妖眼里满是感激:“好,主人。”
玄真无暇顾及虎妖,当务之急是弄明白现在的处境。
他出声询问道:“大姐,这个镇子为何变得如此古怪?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舒羽用胳膊肘拐了拐玄真,小声提醒:“大姐?按辈分你应该叫她大娘了。”
玄真有些尴尬:“咳,你不管。”
老婆子的眼睛在两人直接来回扫,似笑非笑的回答玄真:“老婆子今年六十有五,早过了花甲之年。确实担得起大娘这声称呼了。”
老婆子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这临水镇,世人只知道它是海陆交汇之地,却不知道它也是阴阳交汇之地。每隔十年的七月这里便会变成一座鬼镇。”
舒羽十分好奇:“婆婆,那您怎么知道的?难道您也不是……人?”
老婆子喃喃道:“曾经是个人,后来便不是了。我原本是个渔家女,姓姜,名嘛,早就忘了。”
舒羽接着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变成了非人非妖非鬼呢?
姜婆婆陷入了回忆:“那时家中父母病弱,兄弟幼小。我便跟着隔壁叔伯哥哥们出海打渔,补贴家用,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她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舒羽:“那年我十五岁,应该比你还小些。”
“后来我们一行人在海上遇到大风暴,渔船触了礁,往深海域去了。在狂风骤雨中,我听到了深海传来了悠长鬼魅的歌声,我一转头就不见其他同伴了,又不知漂流了多久,才发觉到了一个陌生的海岛之上。”
到这里舒羽明白了,姜婆婆也曾顺着海潮漂流到过丹穴山。
那么,她是怎么离开的呢?曾听阿珍两姐弟说过,来到丹穴山下的渔人们基本上此生都难以逃离那里了。
舒羽:“婆婆,那深海域,你独自一人怎么逃离呢?难道?”
姜婆婆:“再后来我遇上了一个海妖,我将身——体献给他,便送我回来了。”
肉——体交换?魂归故里?
舒羽没再追问,到此为止了。
玄真疑惑:“每隔十年的七月才会变成鬼镇,可现在还不到七月。”
姜婆婆叹口气“那是因为阴阳结界松动了,小鬼们提前出来了。”
姜婆婆:“人间七月阴气最重,从七月一日鬼门初开到七月十四鬼门大开,冥界鬼怪在此期间大肆涌入人间。临水镇地处阴阳,是众鬼抵达的第一站。”
舒羽只知道,人间七月初便有不少小鬼冲破结界来到人间,而等到鬼门打开之时便又无数恶鬼出来游历人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她并不知道,临水镇会因此变成一座鬼镇。
舒羽:“ 十年一次,也是因为结界松动了吗?”
“众鬼在七月底鬼门关闭前必须回到冥界,那些没回去的鬼,在人间或成祸害,或被捉鬼师捉走,成不了气候。”
玄真接过话:“长此以往,留在外面的鬼众越积越多,临水镇便作为他们藏匿的根据地。”
舒羽暗自思忖:“为何每隔十年才会变成鬼镇?按这个说法,时间久了,这里会完全变成鬼镇。”
玄真解释道:“若是冥界以十年为周期来收一次它们呢?”
姜婆婆略带赞赏的点点头:“小伙子说的不错,这边的传言也是这样说的。”
舒羽托腮点头:“这样的话便说得过去了。”
“老婆子先走了,你们自行上路吧。”话音刚落,一阵烟拂过,姜婆婆带着她的汤锅便又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眼中逐渐清晰的小镇,灯火辉煌,人潮涌动。
舒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转头看向玄真:“你看见了吗?”
玄真也看向她,微微点头:“看见了。”
大黄有些委屈地开口:“俺还是看不见。”
舒羽心中了然:“那便是那碗汤起作用了。”然后对大黄道:“大黄跟紧我,别丢了。”
两边阁楼尽显,酒肆茶坊,灯影摇熠,透过窗户还能看到里面的人影晃动,声音入耳变得越发清晰。
街上一时间变得拥挤起来,许多长相奇特的鬼怪游荡在街上。
耳边充斥着各种诡异的声音,离他们最近的声音极为清晰,那声音是:“嘻嘻,这里又来了两个人。”
“是呢,是呢,这自己的皮看起来可真好用呢。”
舒羽循声看去,也差点被吓到。入眼的是一只衣衫褴褛的女鬼,脸皮掉了半张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血肉,上嘴唇整个脱落了,血红色的牙龈包裹着洁白的牙齿,上面皮肉粘连。
她震惊于眼前的景象,抬眼望去,才发觉街道上挤满了拖着残缺腐败身体的鬼怪。
而道路两旁支起了不少的小摊,买卖得最多的便是各种样式的人皮兽皮。
刚才舒羽撞到的便是挂着一整幅新鲜人皮的架子,上面还滴着血,附着没剔干净的肉。
见此情景,舒羽有些反胃:“怎么这么多人皮?”
玄真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解释道:“画皮之术,鬼穿着人皮便可混迹在人群中,难以辨别。”
他平静地讲述,像是在讨论买一件衣服那样稀松平常。
舒羽震惊道:“那岂不是鬼穿着人皮,能随意行走人间?”
玄真略微思考后答道:“也不是,时间久了也会暴露。刚才那个女鬼的人皮便已经腐坏了。”
舒羽想到刚才女鬼靠近时的味道,便明白了:“毕竟不是自己的皮,会有腐臭味。”
玄真略带欣赏地点点头:“对。”
大黄对于周遭的环境既看不见也听不清,玄真和舒羽的对话让它一头雾水:“主人,你们在说什么,俺怎么听不懂。”
舒羽怕吓到它,便说:“没什么,你不用听。”
他们前面那群皮开肉绽的女鬼们,还在摊位前排队买人皮,互相推搡,争前恐后,都想抢先买到最上等的皮肉。
待她们抢完,后面剩下的就是些不新鲜,不完整的皮肉,贱卖给付不起钱的小鬼。
舒羽无奈的摇摇头:“好货不经留的道理连鬼都知道。”
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到青石板路的尽头,在那正前方有一座最繁华的高楼,上面缀满了灯笼,宛若繁星。
舒羽忍住恶心从充满腐臭味的,长相怪异群鬼中挤过去。
不同于街边的拥挤吵嚷,低级趣味。那高楼上传出来的尽是雅乐丝竹与觥筹交错之声。
一行人费劲挤过群鬼走到高楼下,舒羽抬头望着高楼上的牌匾,“醉浮生”三个字清晰可见。
大门两旁的柱子上挂着一幅对联,白纸红字分明写着:独醉忆往事不可谏,对酌探未来犹可追。横批:醉在当下。
这高楼门口也挤满了鬼群,与街上游荡的相比,它们皮肉完整,惨白的面庞因兴奋而扭曲。
舒羽试图穿过鬼群,从门口朝内望去。视线全被屏风上暗黑的风景挡住了,根本窥不见里面的热闹景象,只听到里面传来的嬉闹声。
随着后面来的鬼怪越来越多,舒羽几人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腐臭味不断的钻进她的鼻腔,直冲脑仁。
突然前面的队伍一松,围在她们身边的小鬼们陆陆续续朝门内走去,只留的他们几个在原地。
舒羽用手捂住口鼻,对此有些好奇,便问玄真:“这里面是做什么的啊?”
玄真:“酒楼,喝酒谈事。看布局设施,应该只对高级别鬼开放。”
舒羽:“那为何,这些街上游荡的小鬼换身皮便能进去了?”
玄真:“不清楚。”
舒羽:“要不,我们进去看看?”话音未落,她已经站在门口了。
舒羽刚要跨进门槛,才转过头告诫道:“大黄,跟紧我,别丢了。”
玄真扯了扯嘴角,无奈摇摇头,也提步跟上前面的女子。
奇怪的是,一路上竟没人阻拦,门口也没有小鬼看守。
他们穿过画着怪异山水的屏风,大厅里面的声音逐渐清晰响亮起来。
大厅的景象铺陈开来,正中设有巨大的戏台,四周便是围聚而成的看台,层层往上都设有独立雅间,全都高朋满座。
此处陈设高雅,灯光熠熠,如浩渺星辰,美轮美奂。每层墙壁的四个角都挂着烛台,一簇簇的白蜡烛被摆放在上面,点亮了整个大厅。
中央有一个天井,贯穿整栋高楼。此时虽是白日,可明月高悬。皎皎清辉透过天井照到戏台之上,是天然的打光灯。
伺候的小鬼们的皮肉干净整洁,衣着统一光鲜,忙碌地穿梭在其间。
台上色彩斑斓衣袂纷飞,台下亦是光怪陆离,唯有他们一行人身处其间格格不入。
那女鬼风姿绰约,舞姿也是雅俗共赏,在这鬼魅之地也算得上阳春白雪,舒羽不知不觉间竟看直了眼。
而后她察觉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胳膊,转头却只见立在群鬼中白衣胜雪,犹如鹤仙的玄真一人。
舒羽再低头打量了自己的穿着,灰褐色粗布衣裳,与身旁这位男子站在一起倒显得沉闷又老气。
他在她转头的一瞬间收回了视线,轻咳一声,拉回了舒羽的思绪。抬手又拂过衣摆,目不斜视地往高台之上,层层楼阁中望去。
舒羽心中升起一股好奇:“玄真师傅,为何你总是一袭白衣?”
玄真依旧仰头观望,头也没回,只道:“白衣便宜又耐穿。”
夏国以玄色为尊,王公贵族出行重要场合皆是深色衣装。
而粗布白衣则是底层百姓的主要着装,由棉麻制成,未经染料渲染呈现出布料原始的色泽,成本极低。
可玄真这身白衣并非是寻常粗布棉麻制成,细腻丝滑剪裁得体,腰间佩环叮当贵气十足。
他这身衣服不论材质还是做工都算得上上等,哪是破旧道观中的粗布白衣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舒羽明显不信这套说辞:“真的?”
玄真此时才回头对上舒羽的眼睛,道:“自然。”
玄真:“不过。”
舒羽追问:“不过什么?”
玄真坦然:“现在不必再穿那样式的衣物了。”
舒羽皱眉:“难道你最近发财了?”
玄真嘴角带笑,偏头看向周遭的喧闹,微微感叹:“差不多罢。”
舒羽见他原本就是一副不差钱的模样,并不想揭穿他的鬼话。
舒羽摆摆手,无奈道:“行吧。”
在那高阁之上,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朝两人盯来,一双金色瞳孔在其间尤为醒目。
舒羽直觉异常灵敏,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条件反射般的回望上去,却只见窗户紧闭,从中透着幽幽的黑。
她对玄真嘱咐道:“玄真师傅,要小心了,这里可不简单。”
这群张牙舞爪的小鬼对他们视若无睹,不代表这楼层之上的东西察觉不到。
玄真点头:“你也要小心,万不可与我分开。”
“明白。”
舒羽并不担忧跟在她身后的虎妖,它未喝那碗破魔障的汤水,眼里依旧是朦胧一片,自然是看不到眼前的景象,因此与他们并不在一个空间。
却在此时,天井之中射下来一束更加明亮的月光,直直地打在舞台上。
月影流转,此时是满月了。
台上舞蹈得不知疲倦的女鬼们,在月光最为强盛之时,面目开始变得扭曲可怖。
女鬼面目狰狞,双目赤红,全都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而台下的鬼众仿若未察,依旧如痴如醉,陷在温柔乡中。
一时间,月光越加强盛,竟变得刺目,扎得舒羽睁不开眼。
她闭眼的一瞬,周遭的声音诡异的消失了,她慌忙地睁开双眼,只见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方才热闹景象。
舒羽心中升起一抹担忧,下意识地呼喊:“玄真,大黄。”
一声,两声,三声……无人回应,耳鸣声刺得她心中顿生恐惧。
舒羽心中暗道糟糕,嘴上喃喃:“遭了!”
玄真只是一介凡世文人,虎妖三脚猫功夫,若是遇上威胁该如何是好!
可她现下自身难保,又如何顾及旁人。
周遭的白光将舒羽淹没,一片寂静中传来了一个诡异的声音,妖冶魅惑,叫人听了汗毛直立。
“阿离,好久不见。”
舒羽心中一惊,连忙问到:“是谁?”
那鬼魅般的声音,却带着些疑惑:“怎么,你不记得了?”
舒羽还是懵的,反问道:“记得什么?还有,阿离是谁?”
声音随即又了然:“凡尘俗世皆成过往,你不记得也属正常。”
舒羽:“什么意思?”
那声音轻笑出声:“呵呵,那可变得有意思了呢。”
见这声音的主人自问自答,颇有副乐在其中之感,舒羽索性也不再搭理它,专心地找寻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