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魅之声自觉无趣便渐渐隐去,又只剩舒羽一个人呆在这白茫茫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直至她的脑海。
“丫头,跟我来。”
接二连三的怪异之音吵地她头疼,舒羽不耐烦烦道:“你又是谁?别给我装神弄鬼。”
一片雪白之中,渐渐走出位佝偻的婆婆,头发花白,眼神和蔼。
竟是刚才那位卖给他们醒神汤的婆婆。
舒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疑惑道:“婆婆?你怎么在这儿?”
姜婆婆眼神闪烁,应答道:“自然是等你。”
“等我?你知道这儿是什么情况?”
姜婆婆耐心地解释:“这便是上边十年一度的收鬼仪式,在外游荡的鬼怪被这楼中繁华所吸引,鱼贯而入,最后在极尽的声色犬马中被带走。”
舒羽了然道:“竟是如此!那为何我会身处此地?我的同伴又被带去了哪里?”
姜婆婆道:“你们是外来人员,上边收不走你们,便将你们置于幻境外的独立空间之中。”
“待这十年一度的日子过去,幻境消失,你们便可脱离了。”
舒羽有些急了,连忙道:“那不得一个月?肉体凡胎哪里受得住那么久?”
姜婆婆依旧语气平淡:“那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舒羽一把抓住老婆子,质问道:“那你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是和我叙旧?我们可没熟到这个地步。”
姜婆婆看了看被拽紧的手臂,并未因此气恼,语气平和道:“自然是带你出去了。”
舒羽见她依旧云淡风轻,不紧不慢的松开拽她的手,斜睨她一眼道:“哦?”
姜婆婆并未多言,只是将舒羽的手拉过来,牵着她一步步走出光界。
舒羽盯着姜婆婆佝偻的背影,她眼前的白茫茫的世界逐渐破碎,然后消失。
眨眼间,她便身处于一片幽暗灰白中,虽有山有水却如同墨色画作,有人穿梭其中却看不出悲喜。
舒羽问道:“这是哪里?”
姜婆婆:“这是冥界。”
舒羽:“冥界?”
是她所理解的那个被称为地府幽冥的冥界吗?
姜婆婆继续道:“这里就是众鬼之所,凡人的归宿。”
舒羽抬眼望去,此处白山黑水,亭台楼阁,与人间无异,只是缺少了生的气息。
舒羽仿佛早有预料,开口道:“那你到底是谁?”
姜婆婆回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舒羽冷呵一声:“故弄玄虚。”
她是谁,还能有人比她自己更了解吗?
姜婆婆见舒羽一直不接话,便主动提及:“你难道不想知道你那两个同伴现在在何处?”
老婆子这句话引起了舒羽的注意,她转过头冷眼盯着老婆子的一举一动。
而后别过头,她道:“你要将讲自然会讲,我当然不必问。”
见舒羽并不接她的茬,冷漠的像是谈论一个外人,老婆子有些沉不住气。
她无奈摇摇头,道:“行了,算我老婆子犯贱,便带你去找他们罢。”
说罢便朝前方走去,示意身后的舒羽跟上。
舒羽默不作声地点头,随即跟在老婆子后面,嘴角似乎微微勾起。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一条窄窄的巷道,老婆子带舒羽走到了一块宽阔的广场之上,与它接壤的是望不到头的幽深的河流,旁边停靠着几艘无桨的船。
舒羽朝白船上望去,上面站着许多人,个个无悲无喜,神情木然。
舒羽问道:“婆婆,这是何处?他们又是谁?”
老婆子顺着舒羽的眼睛望去,答道:“这是忘川,船上站满了将要往生的人。”
舒羽又问道:“他们为何都面无表情,眼神呆滞,像个木头一般。”
姜婆婆顺着舒羽的眼神望去,解释道:“他们此时只有三魂,主掌神韵的七魄不在。”
舒羽有些不解,继续追问道:“他们的七魄去哪里了?”
姜婆婆道:“七魄随人死而散,只剩下三魂去往幽冥投生。往生以后,下一世又会跟随不同的生活背景,生出新的不同的七魄。”
舒羽心下明白,喃喃道:“原来如此,人的秉性神韵会随七魄而改变,即使是同一个人,下一世也不再是故人了。”
姜婆婆点点头,没有再接话,而是继续往前带路。
这广场之上是一座高山,奇怪的是明明倚靠着河流,这片土地却是一派黄沙茫茫,寸草不生之景。
舒羽见着眼前一片昏黄之景,推测道:“这是到了黄泉了?”
姜婆婆点头道:“是的,这是黄泉。”
舒羽心想,黄泉不是黄色的泉水吗?怎么是一个地方?
姜婆婆看出了她的疑虑,解释说:“黄泉路,寸草不生,黄沙漫天,因此而得名。”
二人顺着坡地往上走去,途径拐角处,一座矮小的房屋拔地而起,这片空地中,尤其突兀。
途经拐角处时,一矮房子中从传来阵阵叫嚷声和哭闹声。
这座矮房子半截埋入地里,只有一面窗户连接外界,从中透出幽幽红光照在外面的地上。
这屋子造型十分独特,但又有种熟悉之感。
舒羽定定地看着这座奇怪的房子,一时间看的入了神,站在房前一动不动。
她突然想到,这房子与人间的坟墓一般无二,尤其是位于那种荒山野岭上的野坟。
姜婆婆见她半天没有跟上,转头呼唤道:“别看了,里面全是投不了胎的小鬼,快走吧。”
舒羽并未听进去姜婆婆的话,终是好奇心害死猫,将头靠到窗台前往里面看去。
她被吓得惊呼一声:“啊,这什么东西。”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与突然间出现的鬼脸对视,也是被吓得不轻,连忙往后倒退了几步。
空洞洞的窟窿眼,没有眼球,形容枯槁的面部,发丝覆盖。
身后的姜婆婆,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招手示意她赶快离开。
舒羽想起刚才那副突然出现的面孔,心有余悸,连忙跟上姜婆婆的脚步,心中还有些许可惜。
可惜的是,那个半截入土的奇怪的小屋,除了那张窗户上的鬼脸,她什么都没看到。
上坡的路很窄,弯弯曲曲的,只能容纳两人并行。
上坡路也并不算太长,奈何七拐八拐,二人走了大半天,才到山顶。
这山顶之上,竟又是一翻天地,并非舒羽想象中的奇峰险峻。
抬眼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黄沙,宽阔又平坦。
此时风声正盛,黄沙漫天,她被风沙吹的迷了眼,满含热泪。
姜婆婆与舒羽并肩而立,定定的望着前方,嘴上喃喃道:“传说中,走过黄泉路便可通往下一世。”
舒羽对此十分不解:“可转生之路,不是在我们背后吗?我们分明是反其道而行。”
姜婆婆眼中充满了渴切,语气也变得急躁起来:“对,可我原本也不想去下辈子,我要的是回到过去。”
舒羽皱眉问道:“你回去做什么?”
没等姜婆婆回答,又低声道“难道说玄真和大黄也被困在那边了?”
姜婆婆顿时脸色一变,急道:“你的同伴们在何处,我可不关心,我要的是你。”
舒羽伸手指了指自己,不解道:“我?你要我作甚?”
刚才还急言令色的老婆子,此刻却伸出满是沧桑的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颊。
她幽幽哀叹道:“老婆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自然是度不过黄泉八百里黄沙,只有你才能度过。”
舒羽嘴角微勾,眼神满是不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或者说,凭什么觉得你打得过我?”
她本就天生灵体,根骨极佳,这些年的刻苦修炼也并非只是虚度光阴,否则青鸟爷爷怎么会放手让她下山。
虽说此时她还比肩不了真正的神明,可也不是精怪恶鬼能够随意利用的。
在此之前,不过是藏拙罢了,毕竟谁会对一个简单清白的弱女子设防呢?
姜婆婆仿佛早已看穿一切,她道:“我自是知道不是你的对手,只不过想和你做一场交易而已。”
舒羽偏头表示不信,好奇道:“哦?说来听听。”
察觉到舒羽的目光,老媪抬眸对上她的眼睛:“我原名姜小鱼,是个渔家女,因出海打渔而困于深海仙山,后被海妖带离。这些的确是事实,并非骗你。”
她继续道:“那座仙山唤作丹穴山,山上仙人云集,山下尽是海上失落的渔人。”
“我顺着洋流漂到那里,为人所救。惊奇发现,在这深海处竟还有一处人间村落,尽是同我相同遭遇的人。”
姜婆婆语气微变,声音些许哽咽:“故事的开头总是美好而惊奇,过了一段时间安生日子。可这岛上男子几乎占了全部,我这女子流落于此,无非是羊入虎口。”
说到此处,她脸上划过不易察觉的泪,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愤恨还是害怕。
说到这里,舒羽也明白了,眼前这个老媪,曾经在她的家乡,遭遇过非人的待遇。
一群离家多年,寂寞苦楚无处宣泄男子,和初来乍到,见识短浅的渔家女,还能发生什么呢?
无非就是男女那档子事。
这种事在人间常有发生,她曾在溯光镜中,窥探过一二。
毕竟,在人间女子从来都是男子的附属品,所有物,毫无自由可言。
丹穴山脚下的凡人摆脱不了俗事的欲望,即使身处在灵气清气极佳的仙山,也成不了仙。
舒羽不忍继续往下听,便问道:“那你是如何离开的?是你之前说的海妖带你离开的?”
姜婆婆逐渐恢复平静,娓娓道来:“经过轮番的折辱后,我想方设法拼命的逃离那里,可无济于事,无论我藏身何处,都会被找到。
她仰头叹息道:“死也死不成,活也活不好。说难听点,我被圈养成了的牲口。”
老渔民们是何等的精明,他们驾驶着渔船来往于幽黑恐怖的深海也能精准掌舵返航,何况是在狭小的陆地呢?
舒羽明白,姜婆婆是逃不开的,除了一死,可这种情况,她连死都是种奢求。
姜婆婆:“后来,也许是他们玩腻了,也许是我染上了脏病,他们害怕了。他们便不在那么频道的来找我,我便得出空闲时候”
“那时候不知为何,我突然又不想死了,每日坐在海边,妄想着有船能够经过这里,带我回家。”
“可时间流逝,我从早枯坐到晚,也不见有一人驾船向我驶来,带我离开。”
“在我绝望之时,我瞥见不远处的海滩之上,躺着个怪异的人。我将她拖回家中,尽力保住她一口气。”
舒羽道:“这便是你说的带你离开的海妖?”
姜婆婆:“是的,是她带我离开那里。”
更准确来说应该是鲛妖,来自迷雾之海,一只尾鳍被斩断的鲛妖。
思绪回转,当初,姜小鱼万念俱灰之时,于海畔所遇。它上身俨然一副成年女子模样,下身血淋淋露出半截鱼尾。
她遥遥望去,鲛妖半截身子露出水面,俯趴在沙滩之上,看不清面容。她只见到手臂上白嫩嫩的肌肤和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一时之间小鱼只觉是与她同病相怜之人。
姜小鱼也来不及多想,跳下礁石,向它奔去。
她不愿有人步她后尘,落得个不人不鬼的模样。
她加快步伐朝那人奔去,走到近处时才发觉躺着的这人,并非是像她般普通的女子。
它上半身未着寸缕,与寻常女子一般,而下身淹浸于海水中,竟是波光粼粼的鱼尾。
鲛妖的血液顺着海水流淌,失血过多致使整个肌肤白到几乎透明,唯一的色彩便是覆盖满光洁的后背的长发。
它身子还有规律的起伏,而俯身趴着最易窒息。
姜小鱼费劲将它翻过身来,一时之间被它惊得说不出话。
鲛妖面孔与常人无异,只是眉眼如画,深邃又神秘,是她从未见过的美貌,美的惊人。
舒羽震惊于姜小鱼的举动,按理来说,她受过旁人如此的伤害,哪里还会轻易相信他人?
难道她不担心落入另外的陷阱吗?
鲛妖成年之前并无性别,最喜以声音和美貌蛊惑路人,凡人往往在不知情时便会被吃干抹净。
除非……
舒羽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于是问道:“她是女子形态?”
姜婆婆道:“她是女子。正因如此,我才施以援手。”
女鲛妖不似男鲛妖般狠辣,不过依然是个善于伪装之辈,毫无人性可言。
迷雾之海,未成年鲛人往往成群结队在海底掀起风浪,致使渔船失事。
女鲛人便到海面上以歌声与娇媚外表迷惑渔人,在渔夫沉醉其中之时,男鲛人则从海面下突袭,掀翻渔船,进行捕杀。
幸存者微乎其微,顺着洋流漂流到周边的岛屿之上。
他们之中的极少数能被带到仙山之中,要知道那些就近的岛屿大多比海洋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