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午后春风拍窗,裹着几分未褪的寒意。

    闻昭携着女使往书房走,阶前落了一层梨花,她转身接过香饮子,上了台阶站在门前。父亲喜欢读书,学问做的也好,母亲最喜欢看他一身白衣坐在窗前翻书的模样,打他去世后,更是住在了书房,到如今她寻母亲都得多走段路来这里。

    她如往常一般轻推开门,却不见窗前那道身影,闻昭绕过屏风走了几步。榻上和衣躺着一个妇人,似乎只是睡着了,她低声唤了句母亲,却没有得到回应,闻昭不安的走向她,伸手碰到的却是一具早就凉透的身体。

    “娘!”

    她忽的睁眼,见自己是躺在榻上,四周亮堂堂的,这才发觉自己又梦到那最不想回忆起的一日。

    “小娘子,你醒了。”耳边是惊喜的声音。

    闻昭循声看去,对上一张陌生的脸,视线流转间,见房中屏风、香炉、帷幔皆是极为陌生。

    “我这是,在哪儿?”她下意识问道,一出声,便觉声音嘶哑,喉间刺痛。

    那圆脸女使倒了杯水给她,一面解释道:“小娘子这是在祁州,我们郎君在路上碰到您从山崖跌落,浑身是伤,便将您带了回来。”

    闻昭喝了半盏茶,喉间才算舒服了些,脑海里也逐渐忆起事来,晓得是那位骑马的郎君救了自己,她看向那女使,言辞恳切:“真是麻烦你们了。”

    “小娘子您遇着我们郎君也算幸运,那条小道并非官道,当下正值春耕时节,怕是十天半月都不见得会有人经过。”女使冲她笑笑,又捧了个巴掌大瓷瓶走到榻前,“不过您如今平安便好,该上药了小娘子,您腿上的伤耽搁不得,时间久了会留疤的。”

    说着她到榻前掀开了被衾,坐在床尾,单手撩起闻昭的裤腿,脚踝肿的很大,小腿上有着几道擦伤,才结了疤,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刺眼。

    药膏有股清冷的香,涂在伤处也是沁入皮肤的凉,寒意从那处袭上来,闻昭忍不住缩了一下。

    “这药是有些凉。”女使耐心的涂好,又轻轻揉开,“但这都是顶顶好的东西,小娘子如此颜色,若是留了疤便是让白玉有了瑕疵了,且忍忍。”

    闻昭应下又谢过她,视线在屋内逡巡了一周,看向正欲出门的的女使,忙叫住她,“这位姐姐,你可有见过一个灰色的包袱,大约这么大。”

    她伸出手比了比。

    那女使摇头,说没有,“小娘子唤我梅香便是了,我是在府里才见到姑娘的,来时您身边什么都没有。”

    闻昭微微点头,她掀开被衾下榻,勉强提起笑来,“梅香姐姐你去忙吧。”

    梅香将手中的盘子搁下,几步到她身边,问她下榻做什么去,“小娘子这脚如今下不了地,走的多了恐落下病根的。”

    梅香将她扶着坐稳,“若是需要什么,你差我一声便是了。”

    “我去找我的东西,里头……里头有重要的物事,丢不得。”

    梅香一脸为难,“即是重要的东西,那自然是耽搁不得的。只是小娘子打你来了之后便发了高热,如今已经过了两天了,这寻回去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闻昭神色微黯,“总得先找着试试。”

    梅香点头,说是这个道理,又提议说:“这样吧,小娘子,我去寻我们郎君,问问可有见过您的东西。再者,便是不曾见过,也好指条回去的路,也算是有个头绪去找。”

    这无疑是当下最好的法子了,若真找不到,只能说是她的命了。

    闻昭平息了呼吸,“那边麻烦你了。”

    “不麻烦。”

    原本梅香是不打算让她去的,说她如今身子未好,但闻昭实在心急于包袱里东西,执意要自己去,便随了她。

    出了此处厢房,再过月洞门,走过几道回廊,便到了一处院子外。

    梅香扶着她倚在树旁,“小娘子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

    “麻烦你了。”

    梅香笑着跑向门口,不知与那守门小厮说了些什么,很快便回来了。

    “郎君今日得闲,过会儿便能进去了。”梅香扶着她,思忖片刻又道:“我家郎君姓裴,小娘子过会儿莫喊错了。”

    闻昭颔首,抬眸望向紧闭的院门,暗自想着,真巧,这位好心的郎君也姓裴。

    约摸是半盏茶的功夫,大门开了,出来个灰衣小厮,她走到两人身边,行了一礼:“小娘子且随我来吧。”

    闻昭行的慢,小厮也不急,似乎是为着关照她而刻意慢了步伐。

    一路无话,直至到了一处亭子,几人方停下。亭边柳树抽了芽,人一走近便从树上低掠过两只燕子。

    小厮指了指亭中的石凳,垂眼道:“小娘子且等等,郎君如今有客,很快便出来了。”

    “好。”

    许是身上没好利索,闻昭有些疲倦,脑子里也不甚清醒。没过多久,梅香低说了句郎君来了,闻昭抬眼。

    此时正值午后,几束阳光漏过柳枝泄出来,洒在树下的小道上,迎面来了两位年轻的郎君,一人青衣另一位则是一身黑色的劲装。

    只消一眼,闻昭便晓得这裴家郎君该是那位黑衣的年轻郎君。

    *

    “行了,你不必再送。”袁嘉善揣着袖子遥遥看了眼亭子的方向,收回视线,“那位小娘子等了许久了,只怕是有要事寻你,你去忙。”

    裴清川目不斜视的颔首,“兄长慢走。”

    袁嘉善摆摆手。

    待二人别过,裴清川左转,这才向着亭边去。他身量极高,周身气度不凡,玉冠束发,身姿挺拔。

    闻昭一个姑娘家自然是不敢瞧他的脸的,只垂着脸看着地上投下的阴影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裴清川站在亭外,并未前进一步,他看着路畔的垂柳,声音沉稳,“我听小厮说小娘子在寻你的包。”

    “正是,不知如今可还在?”她声音隐隐透着几分欣喜。

    “自然是在的,只是那日你从山坡跌落,东西散了些,如今怕是不太全。”

    只要那张纸在,旁的还有出路去寻的。闻昭自是不愿再耽搁时间,连忙道:“可否请郎君带我去取一下。”

    裴清川说不必,“方才已经遣了人去取,应该是快回来了。”

    果然,他话才落下,打南边跑来一个小厮,手里头提的真是闻昭的包袱,只如今上头沾了些泥,也小了许多,应当是丢了许多东西。

    那小厮过来到裴清川跟前复命,后者仰了仰下巴,他便将包袱递给了梅香。

    这里头有些是女儿家要用的物事,此时在外人面前,闻昭自然是不好查看的,只待回去了仔细看看,再同这好心的郎君辞别。

    如今出了云安县,又几日过去,家中定然是一团乱,许平安便是手再长,也伸不到祁州来。

    她心下也安了许多,唯一盼的便是这里头舒妈妈塞进去的那些交子还在。这般想着,她便迫不及待的想回了。

    “多有叨扰,郎君见谅。”

    正欲说要回去,那亭外的人又开了口,“小娘子不若在此处查看一番,若真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好教人去找。”

    闻昭欲推辞,梅香眨眨眼,凑近小声道:“小娘子紧着看看,若是郎君肯帮着找,必然事半功倍。”

    她犹犹豫豫,梅香扶着她坐在石凳上,将包袱往她面前一推,望了眼外面,笑着道:“小娘子莫担心,我家郎君最是知礼不过,他已退出几丈远了。”

    闻昭侧首看了眼,心下感激更甚。

    她解开包袱,里头原是装了两件衣裳,零零碎的一些首饰,还有三个荷包,各个荷包里头都是交子,如今只有一件衣裳,荷包倒是都在。

    闻昭顿时庆幸舒妈妈素来做事妥帖,她将那带有裴府祖徽的,裴家老主君亲手写了承诺的信纸,藏在了最底下的那件衣裳中。

    她拿出来置在桌上,拂了拂上头的褶皱,正待拆开,梅香忽然疑惑的说:“这不是我们府上的族徽吗?小娘子这里怎么也有?”

    她声音虽不高,只是两人离得近,声声入耳。闻昭心下一惊,抬头看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说,这是你们府上的祖徽?可这写这东西的人并非祁州人氏?”

    梅香张张唇未言,垂眼仔细去看那信封上的字,一面说:“我再仔细瞧瞧,许是我看错了。”

    可她再怎么仔细去瞧,那信纸上的祖徽便是她看了十多年的熟悉的模样,闻昭见她眉目间满是不解,下意识地手往下一挪,便露出下面的字。

    ——裴跃

    梅香眸子睁大,惊呼出声,“这正是我们老侯爷的名讳!”

    闻昭手微顿,看着那信纸有些不知所措。

    裴清川闻声已经走了过来,他站在亭前小阶旁,细柳荡过他的发顶,面色平静的问:“是祖父的什么东西?”

    梅香看看他又看看闻昭,小声的回道:“奴婢在小娘子这里看到了带有老侯爷名讳的信封。”

    裴清川不语,只是那视线却直直的看了过来。

    不能这般巧吧,闻昭皱着眉再次看了眼信封,半晌扶着石桌起身,看着阶前身影,试探着道:“我认识的这位裴家主君,是京城人氏。”

    梅香连忙说:“小娘子你误会了,我们郎君只是在此处暂居,并非祁州人氏。”

    闻昭拿着信封看看上头的字,又看看裴清川,几息之间,她将东西递给梅香,“麻烦你让裴公子瞧瞧,这字可是贵府老侯爷的字迹。”

    梅香不敢耽搁,恭敬的递给裴清川。

    字体浑厚、苍劲有力。裴清川最开始习字,便是临摹祖父的字贴。

    这字他如何能不认识,更遑论上头还写着祖父的名。

    他细细的看着那两个字,问道:“这东西瞧着有些年头了,敢问小娘子从何处得来的?”

    闻昭默了默,有些难以启齿。

    这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如此轻松便遇上了自己要找的人,只是如若不出意外,眼前这位清俊的男子,应当便是裴家老主君口中所言的,为她定下的那位夫君,即便不是,也该是未来夫君的兄弟。

    梅香见她久不做声,唤了声小娘子。

    闻昭抬眸,攥紧手中帕子,还是说出了口,“这是他老人家亲自动笔写的,只因多年前我祖父救了老主君一命。”

    祖父多年前的确是在祁州附近曾遭贼人暗算,险些丢了命,隔了五个月才得已回京,此事知晓的人并不算多。

    只是彼时他常居外家,并不知晓其中缘因,但这信上祖徽确是裴家所有,字也是祖父所写,眼前这位小娘子所言之事也的确为真。

    裴清川摩挲着信封,抬眸看向面前的小娘子。此时日头偏西,阳光也柔了许多,落日下她的眼眸很亮,嘴唇还沾着几分病弱的苍白,弱柳扶风,色若桃花。

    他不动神色的收回目光。

    闻昭见他只看着信封,平静如水,似乎不怎么在意。她咬咬牙,继续道:“因着当年那事,老主君便替我与他家中的孙儿定下了婚约,里头装的便是婚书。今日,我原也是要打算着去京城寻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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