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很有远见，她在死前把月绯托付给了大祭司月空，让月绯认她为义母。

    南郡巫风盛行，境内大大小小的氏族全都围绕着他们善于卜筮，精通医术的老祖母生活。作为他们领袖的月氏族人内部通婚，自从南郡在名义上向周室臣服之后，月氏生男为王，生女为巫，分别向外勾通中原王朝，向内统辖南郡。

    近几十年，月氏嫡系人丁凋敝，月绯的祖父愍王与月氏大祭司成婚，只生下月暄一个儿子。

    到了月暄这一代，南郡遭逢大变，在有了辽东的援军后才得以保全，月暄于是迎娶了穆国公的女儿陈熹。

    依照习俗，月空本该与月暄成婚，她当时对陈熹的到来十分不满，一来因为陈熹未必能生下拥有金瞳的孩子，若无金瞳，月氏还算什么神裔？二来她十分清楚，月暄之所以要与外族通婚，意图在于打压神权，改变各部族只知神鬼，不知君王的现状。

    月空相信神明的地位不可动摇，母系氏族的传统不能改变，否则南郡的和平宁静必将成为泡影，疯狂繁殖的男子失去了母亲的管教和约束，会变得暴烈，野蛮，难以自控，继而带来战争与杀戮，而女子则会在压迫下愈加瘦弱，直到难以自保。

    母亲不再成为母亲，而只是奴隶。

    然而这一切都是接受中原教化，主张愚弱百姓的月暄所无法共情的。

    月暄对神明和“母亲”的背弃令月空倍感失望，但她却对陈熹的女儿十分喜爱，答应做月绯的义母。

    自从陈熹病逝之后，月空就带走了月绯，亲身教导。她们在各部族游历，见识风土人情，山川地貌，直到月绯十五岁及笄才再次回到王府。

    这些年来月暄将秋朗养在身边，由他亲自抚养。再见时，秋朗已长成了一位明俊秀雅的翩翩公子。

    月绯初见他时，只觉他面容漂亮得不祥，而今锋芒内敛，他人也寡言周正了许多，似这般秋水为神玉为骨，俨然是褪尽风尘气，矜贵而疏离。

    月暄对秋朗的亲厚已今非昔比，纵使秋朗有些躲避月绯的意思，他还是带了秋朗出来。

    他两手轻轻搭在秋朗瘦削平直的肩上，叮嘱：“阿绯，日后便与哥哥好好相处。”

    月绯是个很聪明，也极其能忍的女孩，四年的历练，让她心境开阔，也让她意识到，在她年幼时温柔随和的父亲究竟是说一不二的南山王，他统辖着广大的疆域，有强硬的手段和无上的威权。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们搭建的堡垒等级森严，很多关系不能仅仅以血缘衡量。

    月绯于是笑应一声好。

    “哥哥。”

    她说。

    月绯的二表哥陈牧野千里迢迢赶来南郡，为她庆生。

    他知晓秋朗的身世，以为月绯出走四载，是秋朗从中作梗。

    三人恰巧遇见，简直是狭路相逢。月绯这个二表哥身长九尺，魁梧伟岸，野性难驯，放纵不羁，他睥睨不屑的眼神对于秋朗而言是极为可怕的。

    陈牧野毫不客气地责令秋朗在月绯行笄礼前离开王府，毕竟他命硬克亲，看着就晦气。

    月绯冷眼旁观，淡淡地说：“倒也不必。”

    秋朗当时不吭一声，然而真到了那时候，他果然不知去向。

    月暄二话不说，当众离席去寻他。

    月绯也不含糊，火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