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高阳十二年,秋朗的母亲死了,他只有十三岁,在西川无依无靠,由月暄在西川的故交护送回来。

    秋朗的母亲是如何在鱼龙混杂的西川孤身抚养一个男孩子十三年的,月暄不愿意多谈,也禁止他人妄议。

    这段年少时的情爱兰因絮果,以不及黄泉无相见为终局,秋朗回来那年,月暄也不过才三十二岁,他很惊讶,完全想不到自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且还长这么大了。

    那日雨丝横斜,月绯从后院跑出来,看到月暄穿着一身牙白色的袍子,阔步从正门走进来,怀中抱着一个人事不省的少年。

    秋朗说是十三岁,实则比同龄的少年羸弱清瘦许多,因为长途跋涉,他感染了风寒,高热不退,能活着到南郡已是不易。

    月绯被一群仆从簇拥着,看到她父亲结实有力的臂弯里露出一张精巧俊秀的脸。

    他皮肤白得如同膏脂,漆黑的头发濡湿,紧贴在颊边,雾蒙蒙的眼睛半睁着,找不到聚焦,却于无意间对上月绯的眼睛。那副半梦半醒,浑浑噩噩的模样,真是漂亮得不成样子。

    才刚过完十一岁生日的月绯还很幼稚,也很好奇,她用一个不很恰当的词问:“他是谁,好漂亮啊。”

    月绯的乳母恨恨地说:“娼妇养的小子,确有几分狐媚相!”

    月绯的母亲陈熹是个极聪明,而且很有手段的女人,秋朗前脚进门,她后脚就知晓了此事,只不过那时的她已无暇旁顾。

    彼时南郡大疫,王府都遭到了波及,整个府中药气弥漫,王妃缠绵病榻,日日咳血,怕已命不久矣。

    不光王府,整个南郡都是月暄一肩挑起,他不光是有作为,有能力的南山王,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这人好似从没有慌乱烦躁的时候,哪怕旰食宵衣,焦头烂额,也能抽出时间,心平气和的拉着女儿的手在妻子的病榻前温声安慰。

    可惜他没能送陈熹最后一程,雨雪霏霏的天,大风呼啸着,月绯跪缩在母亲的床前,一道帘幕遮挡,她的母亲巾帕敷面,在月绯面前,一点点丧失生机,而她身为她的女儿,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丝毫没有挽回的力量。

    那无力感令月绯窒息,她当时头晕目眩,鼻端浓烈的药味,母亲垂落的手却在刺激着她的神经,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母亲苍白手腕上密布的红疹。

    月暄没能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因为秋朗那个死玩意儿又魇住了。

    陈熹于病榻之上,病体支离,她的一生称得上波澜起伏,人生的最后时刻,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回溯。

    陈熹是辽东人士,少女时奔腾驱驰,与京城中仪态万方,柔媚婉约的贵女相去甚远,更与江南烟雨毫不相干,但她喜爱清都城中萧萧清举的白马少年,惦记上了那位金枝玉叶的梦中儿郎,于是她要得到,哪怕南下北上,万里相随。

    她要赢,便要善谋划,步步登高,果敢有决断,然在弥留之际,少女时怦然心动的一刹忽地直叩心弦,陈熹想起她第一次踏入京都,风尘仆仆,看那人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若是前生未有缘……”她喃喃地说,闭上了眼睛。

    月暄赶到的时候,秋朗也跟在他后面,他连院门都没能进,因为月绯跳起来挠他的脸,让他滚出去。

    秋朗十分羸弱,不是月绯的对手,他几下就被推倒在地,腿磕在门槛上,难以起身。

    月暄挥开月绯,把秋朗扶起,表情头次如此严厉:“月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时他们父子的关系还没有变坏,秋朗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家所能依赖的只有他血缘上的父亲,月暄对他的关怀也令人贪恋。

    他低眉顺眼的,甚至称得上乖顺,在月暄身后说道:“阿爹,是我的错,我不该来。”

    秋朗好似总是很无辜,但他总能出其不意的让月绯恼火。

    月绯的脸瞬间白了,她能察觉到,某种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悄悄偷走,她瞪时着秋朗,眼眶红通通的,眼泪刷的掉了下来。

    “我娘死了,我娘死了!”她吼着,到后面完全破了音,只剩下满脸泪水,抹都抹不尽。

    月暄变了脸色,甩开所有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内室。

    月绯跪在薄薄的雪中,仇恨的看向脸色青白的秋朗。

    月绯的心冷得发疼,寒冷让她清醒意识到,她的父亲不再是以前的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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