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后不到半个时辰，曹操就清醒过来，准确地侧头看向曹叡，眨着眼睛朝他勾了勾手。

    曹叡赶紧趴回床上，把脑袋凑了过去。

    曹操慢慢抬起胳膊，伸手摸了摸曹叡的头发。

    两名侍从立即面露喜色，其中一人转头冲门外高声喊道：“速去传告王后及各房夫人知晓：大王已安然醒来～手和胳膊活动自如～”

    曹操再次眨了眨眼，超级凡尔赛地抬起两条腿，把盖在身上的丝衾踢蹬掉了。

    “传王后及各房夫人们知晓～”

    那名近侍喜气洋洋地又喊：“大王腿脚～，也活动自如～”

    满屋人都笑，曹叡也抿嘴一笑道：“带两位太医下去歇着，重重看赏。”

    两个太医受宠若惊地跪地叩头。

    “给王长孙臀部～”

    曹操的语言功能还没恢复，说话有些含混不清口齿艰涩，“上上药。”

    曹叡顿时面红耳赤，一掌捂住曹操的嘴巴，扑回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说：“你们几个，也都出去！”

    “得令！”

    刘放眉开眼笑答应一声，三步两步走到两名太医中间，一手拽起一个来。

    曹操二侍从跟他颇有默契，也分头走去边上帮忙，三夹二地架着两名太医的胳膊，嘻嘻哈哈一齐退出去了。

    曹操满眼是笑，努着嘴唇拱了拱曹叡的手掌心说：“小无赖想闷煞老夫。”

    曹叡咧着嘴“倏”地抽回手来，翻个侧身面冲曹操，目不转睛盯着爷爷看了三四秒钟，才一伸胳膊把人抱住，小狗一样使劲用脸去蹭曹操的肩膀。

    曹操满脸慈爱，手上不停抚摸着曹叡的头发，嘴里慢悠悠说道：“王祖父人已经站在奈何桥上了，结果硬是被宝贝孙儿一声声给哭了回来。

    叡儿不用怕，孤再护着孙儿三五年头不成问题。

    加冠礼上想要座宫殿是不是？好，回头孤命工部的人过来，照着你的那个什么年殿……”

    曹叡涨红着脸，难为情地解释道：“那都是……孙儿急糊涂了自说自话，王祖父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混账话听见了多少？”

    曹操促狭一笑，“嗯……，从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孤想想啊——从你和毛初见月一起裹着大棉被，在深山老林里坐了大半宿那一段？不对，是从你做了个梦，梦见毛初见月偷偷亲……”

    曹叡臊得要命，“啊啊”大叫着又去捂曹操的嘴。

    曹操抓住他的手腕爽朗大笑，笑着笑着，眼神就变成了那种不由自主的怜惜和心疼。

    “孤连你屁股被打烂了的事都知道，你猜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

    “那……”

    得知心里话全被爷爷听到了，曹叡反倒彻底没了心理负担，索性开门见山正色说道：“王祖父！毛初见月当真是有点儿医术在身上的。

    上次是三王叔，这次是孙儿，全靠她一手配药给救了回来。

    王祖父这回发病，起先换了好几拨太医，药方也是改来换去，病情却一日重似一日。

    昨天是毛初见月提出来的针刺放血，三王叔采纳照做，王祖父才得以转危为安。

    这个办法虽然有效，但却不是上上之法。一是治疗过程太痛苦，二是治标不治本，不能杜绝再犯。

    毛初见月最开始提的法子其实是服药。但当时王祖父病势危急，毛初见月的制药方式又是前所未闻，在看到确切疗效之前，谁也不敢贸然把新药用在王祖父身上。

    王祖父饱受痼疾之苦几十年，孙儿觉得应该试试毛初见月的新药，说不定真能断病去根。”

    曹操沉吟半刻才说：“从本心上来讲，孤不信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医术会比华佗还了得。

    毕竟当年就连华佗都说，孤这头痛之症无药可医，只能锯开头盖骨取出病灶。”

    曹叡不好明说初见月的来历，只得违心说道：“或许明明有药可医，偏那华佗居心叵测呢？”

    这话正好说中了曹操心事。

    原来曹操疑心病极重，当年先有太医令吉平药中下毒被识破的前车之覆，继而才有华佗想开颅治病，却遭曹操猜疑拒绝的后车之鉴。

    曹操当时的真实想法是：华佗你个方技贱民（注：汉代医生属于“方技”，被视为“贱业”），是不是也想借治病之机、行加害之事？那锯脑壳这种事，刀把子可是攥在你华佗手里，到时候谁知道你是想取病灶，还是想取我性命呢？那脑壳开瓢容易，想再合成葫芦可就难喽。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恃才傲物的华佗又出了个“用我你就得相信我，不相信我我就回家，再不跟你玩了”的昏招，借口妻子生病罢工返乡，任凭曹操被头疼折磨得死去活来，也三番五次地拒诏不回，这才惹得曹操“不从诏就给爷死”，痛下杀手。

    “毛初见月跟华佗、吉平那些人不一样，孙儿以性命担保，她是完全可以信得过的。”

    曹操答道：“这话孤信。毛初见月绝无被政敌利用的可能，她的药治不治病暂且不论，至少是药不致死。就算吃不好，起码也吃不坏。”

    曹叡高兴地问：“那王祖父的意思，是同意让毛初见月试试看了？”

    “等明天吧，”

    曹操笑道：“今晚先让她清静一宿，明天就召她进殿为孤医治。”

    曹叡不由得心花怒放：这样一来，王祖父的固疾有望痊愈，初见月也可以光明正大留在宫中不用去洛阳当差。

    于是他话也多了，表情也活泼了，叽叽咕咕把曹操病重这几天宫里宫外发生的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全报告了一遍。

    曹操边听边笑，故意打趣他说：“你这会儿眉开喜色的，屁股是不疼了？前面只告状父亲大人喂你吃棒子炒肉，怎么不跟王祖父说说，你父亲为什么打你？”

    曹叡像个挨踩的鱼鳔瘪了气，闷声半晌才说：“他去洛阳公干要带毛初见月，孙儿觉得他居心不良，故而言语冲撞挨了教训。”

    这回换曹操笑不出来了：想不到曹丕这个逆子，对亲生儿子下死手的原因，居然只是为了抢个婢女——而且是亲生儿子早就昭告天下、一心求娶的婢女。

    “这件事当初孤处置得不好。”

    曹操痛心疾首检讨道：“王祖父彼时不知道叡儿对毛初见月用情这么深，那会儿还努力想一碗水端平的，结果‘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

    既然毛初见月也有情于你，那王祖父替你出头，明天就着冰人去毛家提亲。”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曹叡直接被好消息砸懵了：今夕何夕？惊喜连连。

    不行了，等不及明天了！他浑然忘了屁股疼，爬起来就想下地。

    曹操一把将人拽住，“想干什么去？”

    曹叡兴兴头头地说：“找毛初见月去！孙儿想提前跟她说一声，也好叫她吃粒定心丸。”

    “王祖父劝你踏踏实实等水到渠成。女儿家面皮薄，你这是主动上门找钉子碰呢？”

    曹叡按捺住激动仔细想了想：王祖父说得对。依照初见月的性子，婚事提前跟她说了准没戏，她不是老还心存侥幸，想回她那个时代吗？

    不如等官媒出面、毛老丈吐口应允了之后再让她知道，到那时她就算有顾虑也罢，有苦衷也罢，想不嫁也不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