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等小厮们抬着卧榻过来、曹叡蛇形挪趴到榻上之后,只简短吩咐一句:“去明政殿!”
刘放心里大松一口气,和莺儿交换了个“好险好险,暂时无妨”的眼神,照准孙资的屁股踹了一脚:“你留在殿里帮忙制药,我一个人跟过去就行。”
明政殿那边也是忙乱了一天:曹植头天夜里就宣了太医过去,按照初见月所说的法子,在曹操头顶的压痛点和四神聪、太阳穴等处,用三棱针点刺放血。
治疗每三个时辰进行一次,曹叡赶来之前,曹操才刚刚做完第七次放血。
此时他正披散头发平躺在床上,虽然反复擦拭过了,可放血点几个穴位附近,花白的发根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曹植一天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眼底挂着两个黑眼圈,正跪在床边给曹操喂水。
忽听门外守卫高声传禀道:“王长孙到~!”
曹植心里一惊,放下水碗刚站起身来,就见四个小厮抬着架朱红软榻,软榻前面跑着个慌慌张张的刘放,脚底生风地开门直闯了进来。
“叡儿伤势好些了?”
曹植闪身腾出位置,让人把卧榻贴着床边放下,探手摸了摸曹叡的额头,微微皱起眉说:“好像还是有点烫。怎么不好好在殿里养着?这时候跑过来干什么?”
曹叡欠身朝他行了个拱手礼,随即眼睛转向曹操,简明扼要地说:“有点儿不放心王祖父——头上怎么出血了?这就是毛初见月说的法子?”
曹植默然点了点头。
“好像不太管用啊?”
曹叡面露焦躁,回脸看着曹植问:“她说的另外那个凶险法子是什么?实在不行就试试?”
曹植叹了口气,“她想自行给父王配药,我当时不想让她冒险。现在看来……唉!”
曹叡明白“不想让她冒险”这句话的双重含义,既有对曹操病情的忧虑,也有对初见月性命的担心。
曹叡脑子一热,脱口说道:“行不行总得试试才知道。我相信毛初见月,要是药方实在不管用,拼上……”
他突然间闭了嘴——万一药不对症,王祖父出个什么意外,没人罩着的王长孙就只剩下个空名头,无权无势,到时候拿什么保护注定要成为牺牲品的初见月?
“先让太医们针针看吧,”
曹植安慰曹叡说:“也不能说全然无用:前面几次针刺,父王一直没什么反应,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后面扎这两次,父王的手脚都动了,眉头也皱起来了;放出来的血,也不像先前那样色暗。”
曹叡心里升起些希望,点点头说:“好。王祖父多长时间行针一次?待会儿三王叔回府歇着去,今晚换我在这边侍奉。”
“你自己尚且还是个病号呢,”
曹植说:“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再来你王祖父床前尽孝不迟。
人也见过了,你现在赶紧回承露殿去吧。药得按时吃,身子也不能乱动,否则伤口收得慢。”
“药在这边吃就行,我不乱动,只在一旁盯着,有事就喊人。
我睡了一天一夜,回去也是睡不着;三王叔想必昨晚根本没睡,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三王叔别和我争了,还是换你回去歇歇吧!我想留下来陪王祖父一晚,想跟王祖父说说话。”
曹植知道这人的犟劲又上来了,这时候你跟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唾沫。
“针刺每三个时辰进行一次,到点儿太医自动就过来了;例行检查什么的琐碎事情,有门口侍卫把关,你不用操心。
天麻钩藤饮还是一日三次,喂药时间也没变。等戍正时分你把药给王祖父喂上,你自己的药也盯着时辰吃。”
“成,三王叔放心回去吧。”
“我能放心才怪,”
曹植无奈说道:“你若想留在这里,就踏踏实实地留下,外面余事莫问,明天一早我过来换你。
交班期间不管发生何事,都不准你自作主张、冲动行事,这点你能不能做到?”
曹叡点点头:“能。”
“以后遇事要冷静,能找人商量就尽量找人商量,不要一腔孤勇地蛮干,否则吃亏坏事,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好,告诫侄儿记下了,三王叔请回吧。”
曹植还是不太放心,特地把刘放叫到跟前,耳提面命强调了几个事项,这才带着攀儿,回临淄侯府歇息去了。
两个人前脚刚走,刘放后脚就将四名小厮打发回承露殿,自己则跟着曹操的两个贴身侍卫,退到外屋听候传唤去了。
内室如今只剩曹操和曹叡祖孙两人,一个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脑袋里有病;一个脊背朝天趴在榻上,屁股上有伤。
“王祖父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怎么还不醒?孙儿心里害怕。”
曹叡一开口,就忍不住“吧嗒吧嗒”掉眼泪,“孙儿不能没有王祖父,王祖父不要吓唬孙儿了,快点儿醒过来吧!
昨天傍黑,孙儿挨打了——被父亲大人举着五色大棒,把屁股打了个稀巴烂。要不是毛初见月又鼓捣出个什么奇药,孙儿昨晚可能已经登鬼录、做古人了。
王祖父的病,毛初见月可能也有法子。但不同于三王叔和叡儿,没有王祖父的钧命,谁也不敢冒险让毛初见月给王祖父用药。”
他牵过曹操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宝贝模型上,“王祖父你摸摸,这是毛初见月给我做的祈年殿模型——这工作量巨大、费力劳神的,也不知她偷偷忙了多久。
八月初十西林苑秋猎那次,她就把零部件随身带到林场去了。深更半夜不睡觉,点灯熬油地在帐篷里组装,被我撞见了还嘴硬,我也万万没想到,她是特意为我做的。
她这个人吧,(巴啦巴啦……,此处省略一万字)
孙儿喜欢她,她也喜欢孙儿,孙儿心里感觉得到。
之前王祖父不是问过孙儿:二十岁行弱冠礼那天,想要个什么礼物吗?孙儿想要一座宫殿,就照祈年殿的样子做,王祖父答应不答应?”
曹操的胳膊突然抽搐一动,然后五根手指微微蜷缩,虚虚握住了曹叡的大拇指。
“啊?啊~!”
曹叡喜极而泣,一下子跪起来扑到曹操身上,“王祖父!你能听到叡儿说话是不是?!你已经醒过来了是不是?!
刘放!刘放!!快宣太医进来!王祖父好像醒了!”
外屋马上一片惊呼欢腾之声,紧接着就听“乒乒乓乓”桌响凳翻。
曹操的一名贴身侍从跑到门边,大声回应道:“启禀王长孙,刘放已经窜出去传命喊人去了,王长孙再有吩咐,支派小的们也是一样。
太医就安排在前院厢房里住着,用不多时就能赶到,王长孙不要心焦。”
曹叡哪能不心焦?他这会儿恨不能抱起一曹操往太医那边跑。
“那你几个进来,先把软榻挪开好腾地方。去拖椅子过来,好给太医坐。”
两个贴身侍卫赶忙跑进来,依言把软榻拖到墙角放好,又好说歹劝地,把曹叡从曹操身上扒下来,让他挨着曹操,趴到大床内侧去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就听刘放粗声大嗓急吼吼地嚷:“你快些直接进去就行!家伙什一会儿等检查完,让你徒弟带进来好了!”
紧接着门扇一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太医脚步踉跄,被刘放连拉带拽地拖了进来。
“哎呀呀,莫慌莫慌,小医参见……”
“免礼!太医赶快过来瞧瞧!”
曹叡在床内又跪了起来,“王祖父刚才手上明显有了力气,对外界声音也有反应。这是不是要苏醒的前兆?你想想法子,让王祖父尽快醒过来。”
老太医被他催得慌手慌脚,先搭指摸了摸曹操的腕间脉息,又扒开曹操的眼皮仔细瞧了瞧,然后喜形于色地说道:“恭喜魏王,恭喜王长孙。
确如王长孙所言:魏王颅内的淤血已经化解疏通,眼下看没有什么大碍了。
待会儿医箱送进来,小医在大王的手三间、列缺、涌泉等穴位扎上几针,大王很快便能苏醒。”
曹叡激动得无以言表,只连声说了六七个“好好好……!”
用不多时,小太医也背着医箱赶到了,师徒二人联手,很快便为曹操施针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