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日广场

    千代准备回日本了,她走之前一直在教汉尼拔说最基本的日语,希望他能不时和紫夫人用日语交流,免得夫人总说英语会觉得无聊。

    这次萨曼莎倒是难得没和千代唱反调,看在出发点是为了千代亲·爱·的·夫人,她的妈妈的份上,就先由着她去吧。虽然汉尼拔对日语的交流和拼写早就得心应手了,当然这件事只有她和汉尼拔知道。

    维格庄园的所有活人都知道一个定律——如果千代做的某件事和庄园里的活物有关,并且这件事是她自己决定、不是其他人嘱咐的。那么就有百分之九十和萨曼莎·米亚·莱克特大小姐发生争执的可能性。

    介于过往的情况只是轻飘飘的小孩子拌嘴,萨曼莎动手的行为就成为了两个小姑娘有史以来一次最严重的冲突。起因也并不是因为千代觉得在她的指导下汉尼拔的日语水平“进步”飞速而产生的那点沾沾自喜。

    冲突真正的导火索是下面的两件事。

    在日本的平安京时代,有用诗歌交谈的传统。千代发现汉尼拔对此很是擅长,便长和他用诗歌交流,还向他吐露说自己未来新郎的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这方面有欠缺。这是第一个让萨曼莎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千代为了用诗歌交流而写诗歌,这和诗歌交流的主旨完全相反。千代写的东西萨曼莎都看过——汉尼拔每次都是和她一起的看。华美的辞藻,顺畅的语序,却显得莫名僵硬,千代的诗歌美的只是措辞,没有灵魂。还有几首带着情诗意境的——塑造得太刻意了,刻意得萨曼莎想把这几张纸全部撕掉。未婚夫是以后要相处一生的,不擅长写诗可以慢慢教,前提千代觉得他能把文笔练好。萨曼莎如是说。“妈妈就总是这样,以前她说俳句、和歌还有中国诗词的时候总觉得爸爸是想不明白含义的。”

    紫夫人一只觉得千代是个思维敏锐的姑娘,起码在一些小事上······可以略微看出一些。

    她叫汉尼拔发誓,将悉心照料紫夫人,用上了各式各样的她觉得在西方人眼中很少神圣的物件起誓,除此之外,她还要求汉尼拔去阁楼上的祭坛前发誓。萨曼莎一开始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因为那些物件只是千代觉得在西方人眼里神圣的,是的,仅仅是千代眼里。至于她是怎样察觉到的——哪有人会同时信五种以上的宗教?庄园收藏的小物件是多,然而只限收藏。比起她和汉尼拔听起来像是羊叫的圣歌,还是《恶之花》的概述更加有吸引力。至于祭坛——那是紫氏的家族祭坛,和莱克特没关系。

    谁知道千代的动作可以说是愈演愈烈,甚至触碰到了萨曼莎调得极低的宗教底线——千代甚至把自己和汉尼拔的手指刺破,来一次血誓。

    而这血誓好巧不巧的被萨曼莎撞见。

    “真是够了!”萨曼莎冲进阁楼。恰好就是千代刚把她和汉尼拔的手指刺破的时候。

    他们是站着的,千代是纯正的日本女孩,长得本来就不高。即使她十三岁了,身高却还是和萨曼莎差不多。所以很容易被萨曼莎推倒,重重的摔在地下。

    萨曼莎趁着这个当口擦掉汉尼拔手上的血然后拉着他后退了几步。

    “我要让汉尼拔照顾好夫人有什么错?难道你不想你的母亲过得好吗?”千代的语气很郑重,萨曼莎却送了她一个白眼。

    这场冲突以千代险些被萨曼莎气哭告终。

    萨曼莎朝眼眶红红的千代吐了吐舌头,拉走了全程没有说话的汉尼拔。

    萨曼莎很明白汉尼拔为什么不说话,他答应过她要保守她的秘密,是她看到血誓愤怒至此的原因。也许书籍上记载的关于血液立誓的简单巫术是无效的,但庄园图书室角落里那本巫术书却是萨曼莎最珍惜的,她也宁愿相信上面说的是真的,血誓对立誓人有很大伤害。而且莱克特城堡的图书室里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书——这是汉尼拔告诉她的。

    “为什么你记得那么清楚呢?”萨曼莎这么问他,当时他们正在整理桌子上摆放略显杂乱的书籍。

    “我想记住一切,所以在我的脑海里建立了一座记忆的宫殿来储存他们。”

    “这样真好啊。”萨曼莎双手托着腮。

    “先从你觉得最漂亮的房间开始,它会慢慢扩大成一座城堡。”

    “最漂亮的房间······”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汉尼拔和萨曼莎已经收拾好行礼和紫夫人准备去巴黎的时候,千代也整理好行囊要会日本了。在里昂车站,萨奇和汉尼拔把千代的大箱子班上配合船期的火车,紫夫人在车厢里陪着千代坐着,握着她的手直到最后一刻。分别之际,她们互相鞠了一躬。这种告别方式若是在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她们是无情无义之人。

    在回家的路上,汉尼拔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萨曼莎的愉悦,甚至冲淡了她近日因为要搬家而引起的物哀之感。

    “纵有多情真木柱,缘尽人去岂可留?”

    汉尼拔将汽车永远驶离维格庄园时,萨曼莎轻轻念出的诗句载入了他记忆宫殿第一个出现的房间里。由假名和汉字混合写成*,抄录在一张浅黄色的檀香纸上。

    (*:《源氏物语》中曾提过男子与女子通信时在假名中掺杂几个汉字可使诗句更加生动灵活,也更得体。此法适用于男女双方)

    ——————

    巴黎的房子是战前紫夫人的父亲留下的,因此在室内光影的漆饰巧妙的相互映衬中显出浓郁的日本风格,家具都用布蒙着,紫夫人觉得看到这些家具就会想起父亲,所以并没有把布揭开。

    她吩咐汉尼拔和萨曼莎把厚重的窗帘布扎起来,让阳光照进房间。汉尼拔望着下面的孚日广场*,宽阔的广场灯火辉煌,铺满了暖红色的砖。虽然其中有个花园被战争摧毁得满目疮痍,这仍然是巴黎最美丽的广场之一。

    (*孚日广场:法国巴黎最古老的广场,建于1605到1612年)

    就在下面那片开阔地上,痴迷戴安娜·普瓦捷的国王亨利二世曾经与人比武,在眼睛被致命的一剑刺中后倒下了,就连召到病榻边的医师维萨里*也没能救活他。

    (*维萨里:[1514—1564]著名的医生和解剖学家,近代人体解剖学的创始人。与哥白尼齐名,是科学革命的两大代表人物之一。)

    “你在做什么?”萨曼莎看到汉尼拔闭上了一只眼睛,正在往下看。

    “我在推测亨利二世倒下的确切位置。——可能就在波皮尔督察现在站着的地方。”汉尼拔说道。他们现在说的是立陶宛语,所以不用担心紫夫人听见。实际上,如果汉尼拔和萨曼莎想在紫夫人面前说“悄悄话”,用这招再好不过了。顺带提一句,萨曼莎的立陶宛语是罗伯特伯爵在世的时候教的。

    “唉?”萨曼莎愣了愣,顺着汉尼拔的视线看过去:督察手拿一株盆栽植物,抬头朝窗子这边望。汉尼拔和萨曼莎没有挥手。

    “我觉得有人来探望您了,亲爱的夫人。”汉尼拔扭头说道。

    紫夫人没有问是谁。敲门声响了起来,她等那人又敲了几下才去开门。

    波皮尔拿着他的植物走进来,还带着一包馥颂*买来的甜品。想要摘下帽子时他稍稍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两只手里都拿了东西。紫夫人帮他把帽子摘下来。

    (*馥颂:法国餐饮名店)

    “欢迎来到巴黎,紫夫人。卖花的人跟我发誓说这盆植物很适合摆在您的阳台上。”

    “阳台?我怀疑您是在调查我,督察——您已经知道了我住的地方有阳台。”

    “不止这个——我还确定了您这儿有间门厅,并且我强烈怀疑还有间厨房。”

    “这么说您是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地调查?”

    “对,这就是我的方法,一间一间地进行。”

    “到哪间结束?”她发现督察的脸有些红了,便放过了他。“我们是不是该把这植物放到阳光下?”

    他们见到汉尼拔时,他正把铠甲摆到支架上。他站在柳条箱子旁边,手里拿着那只长得很像鬼怪的武士面具。汉尼拔没有转身,只是像只猫头鹰一样转过头来看着波皮尔督察。跪坐在柳条箱另一边的萨曼莎看见他的动作,别过头去偷偷笑了起来。

    “你戴过吗,这面具。”督察问汉尼拔。

    “我还不够格。”

    瞎扯。萨曼莎想。去杀掉屠夫之前才戴过呢。

    “我也有点怀疑。”波皮尔督察说。

    萨曼莎斜扫了眼波皮尔,这话什么意思,是对汉尼拔有意见吗?有意见就别来啊。

    “您戴过您的那些勋章吗,督察?”问这话的是汉尼拔。

    “出席典礼的时候要戴。”

    “馥颂的巧克力,您想得可真周到,波皮尔督察。它们会驱走那弥漫在集中营中的味道。”紫夫人说。

    “但是赶不走丁香油的气味。紫夫人,我需要和您讨论一下居住权的问题。”

    波皮尔和紫夫人在阳台上交谈。汉尼拔和萨曼莎从窗子后面看着他们。那两人在谈话时不断挪动植物的位置,改变它朝阳的部位。他们似乎总得找点事做。

    汉尼拔没有继续从箱子里往外拿铠甲,而是和萨曼莎一起跪在柳条箱子旁边,把手放在那短剑锃亮的剑柄上。

    “现在看来大概是二十厘米。”他用立陶宛语轻声说。

    “什么是二十厘米?”萨曼莎有些发懵。

    汉尼拔咧嘴笑了笑。“波皮尔的脑袋高度。”

    “可惜没法像割掉屠夫腮帮子时候那样砍下来,那样就能直接量了。”萨曼莎耸肩,然后接着说

    道:“妈妈在笑啊——估计是亲爱的督察先生在用什么笨拙的方式显示幽默吧。”

    “这倒是很有可能。”汉尼拔说道。

    当阳台上的两人回到房间里后,紫夫人便离开了,顺便想要带走萨曼莎让汉尼拔和波皮尔单独相处,但督察示意萨曼莎可以留下来。

    “汉尼拔,萨曼莎,据我所知莱克特伯爵去世之前一直试着想弄清在立陶宛时,汉尼拔你妹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可以试着调查一下。现在在波罗的海那边调查不大容易——有时候苏联人会配合,但是多数情况下不会,但我可以紧追他们不放。”

    “谢谢。”汉尼拔和萨曼莎说。

    萨曼莎并不在意督察说的话,要是苏联人真能配合,也不至于她爸爸派去的人到了莱克特城堡三次都不知道汉尼拔就在那房子里。使用莱克特城堡做孤儿院的事也根本经不起推敲。

    “你都记得些什么?”督察问汉尼拔。

    “当时我们住在小屋里。后来发生了爆炸。最后我记得士兵们把我带上坦克,又带到了一个村子里这之间的事我不记得了。我试着去回忆,还是想不起来。”

    “我和鲁芬医生谈过了。”

    汉尼拔没什么反应。

    “他不想和我讨论任何与你谈话的细节。”

    汉尼拔仍然没有反应,连带着萨曼莎也面无表情了起来。

    “鲁芬医生肯定不会说的,上次我‘受惊吓’被送去他那里去他就告诉过我他会为他所有病人保密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明白了。”波皮尔点点头,又转向汉尼拔。“但是他说你非常爱你妹妹,这是当然的。很轻易的就能看出来。”督察向萨曼莎摊了摊一边的手掌。“他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记忆就可能会恢复。如果你想起来什么,不管是什么时候,请告诉我。”

    汉尼拔平静地看着督察。“我没有理由不告诉您。”萨曼莎在这时悄悄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感到很舒坦,他不用去想象钟表的声音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我们讨论······保罗·莫蒙特事件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回忆那些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件易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就请告诉我吧,督察。”

    “我觉得自己本可以救他们的。当我发现有些事本该做却没有做时,我会感到恐惧。如果你和我有一样的恐惧,别让它逼走那些可能对寻找米莎有帮助的记忆。你可以和我讲任何事。”

    紫夫人走进房间。波皮尔站起来,换了个话题。“加诺是所拨错的学校,你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要是我可以帮上什么忙,我一定尽力。我会经常去学校看你的。”

    “但是您更愿意到这儿来吧?”汉尼拔说。

    “欢迎您到这来,督察。”紫夫人说。

    “再见,督察。”汉尼拔说。

    紫夫人把波皮尔送走,还叫了萨曼莎一起。到了一楼门口,波皮尔准备转身离开,却又回过了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萨曼莎,之前你每天都和汉尼拔待在一起吗?”

    “是这样的,督察。”

    “现在也每天都能见面吗?”

    萨曼莎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了。

    波皮尔露出了个了然的表情,在萨曼莎前面半蹲下,和她的视线水平。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向你一些关于汉尼拔的事情可以吗?”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其他人都不找的那种。”然后露出了一个他自认为觉得很温和的笑容。

    萨曼莎那镶嵌在浅蓝色虹膜中的瞳孔变了变。

    “不可以。”

    波皮尔愣住了,“为什么呢?”,显然他没有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紫夫人的表情也僵了僵。

    “秘密因为少有人知道才是秘密,如果告诉了督察您,汉尼拔的秘密可能就要被写进卷宗里——到时候这又怎么能被称之为秘密呢?况且,我永远不会,也不可能背叛我的家人——莱克特的家人。爸爸活着的时候经常这么教导我。”

    督察有些惊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萨曼莎打断了。

    “刚才忘了和督察道别,非常抱歉,希望您不要生气。我现在补上——再见,督察。”

    和萨曼莎回来之后,紫夫人显得很生气。

    “米亚,你不应该那么和他说话,招惹他是很危险的,也很没有礼貌。”

    汉尼拔走到萨曼莎前面,用身体稍稍挡在她的前面。“波皮尔督察喜欢您,从他的脸上我就能看出来,曼莎也是一样。”汉尼拔说。

    “从你们的脸上他能看到些什么?我说了,招惹他是很危险的。”

    “你会发现他是个无聊的人。”

    “米亚,汉尼拔。我发现你们很无力,这不像你们。如果你们想要对客人无礼,在你们自己的房间做吧。”

    “那什么样子才像我们呢?”萨曼莎直勾勾的盯着紫夫人。她同样不喜欢波皮尔督察,不仅是因为妈妈对他开始松动了的防备,更是因为她嗅到了她的爸爸即将被背叛的味道。她不否认这算是一种迁怒。

    汉尼拔把手搭在了萨曼莎肩上。“紫夫人。我想在这儿和您还有曼莎住在一起。”

    她的怒气消了些。“不行。放假的时候、周末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在一起,但是你必须按照规定住在学校。”

    萨曼莎把左手放在了汉尼拔搭在她肩上的一只手上,握住了他的手。

    “那好吧,都听您的,夫人。”汉尼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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