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程思绵想了想,慢慢松开了交织在赵观棋脖颈上的双手,抽身来理了理衣裳,见他当真要去找纸笔作画,忙道“我就这么穿,画出来不好看的。你等我换衣裳。”

    赵观棋细细看了看她,又透过窗看了看天色,说道“天色已是不早了,画我明早给你送来,我得先走了。”

    她道“你不看我如何画的出来呢?”

    他只是轻笑,没有回答,只是说“你就等着就是了。”

    言罢,便当真离开了。

    回到明月楼的这一夜里,程思绵辗转反侧,心内反复思量着一切事情,总觉不安定。她到底是不清楚赵观棋的心底最深处所想的,若说他是亡国皇子,那么当朝皇亲皆是他的仇敌,宋书胤也不能免于其中。她又想,是否真的凭靠他,能翻出自家私案。他毕竟不去做官,当真等到了扶植宋书胤上位的那一天,他作为那替他谋篇布局之人,能有善终么。宋书胤是为人仁义,可吕姒卿不同,保不齐便劝说夫君屠戮功臣呢。他再去替自己翻查陈年旧案,岂不是更加置于险境。如此想来想去,就把念头转到了台狱、刑部里去。

    第二日晨起梳洗完毕,望着镜中女子陌生的面容,程思绵心下多少有些动容。自打易容过后,她是不喜欢照镜子的,也不爱打扮,今晨却特地上起了妆,在妆奁里翻找许久,找出了一只能衬得气色更明艳的红宝石金丝钗带了上去。

    早饭还未吃过,赵观棋果真来了,他能进来想必是不易的,一身上下都沾染了些草叶子,甚是滑稽。

    小扇每日清晨都是雷打不动要去舞剑的,见了她家公子的滑稽模样,在院子里笑得前仰后合。程思绵试了几串耳坠,只觉都不如意,听到下面的动静,便随手拿了两个翠绿的,匆匆戴好下去了。

    赵观棋负手冷眼看小扇,见程思绵来了才微微展开笑颜,从怀中抽出卷着的画来。

    那画竟是连夜画就得,她心下感动,迎过去接下来。小扇见了程思绵,笑得更起劲了。

    “好小姐,你穿戴的些什么啊。如此看来,你和公子实在是相配呢。”

    程思绵一窘,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红着脸头上脸上乱摸一阵,又看看身上的衣裳,只觉没有差错。又看赵观棋。

    只见他温和笑道“你听她胡诌什么,穿戴很好,没出差错。”说着,看小扇道“小女儿家,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小扇撅嘴不满,哼哼道“不打扰你们,我同元吉出去逛逛去。”

    言毕,收了剑就走了。

    程思绵没有立即展开画卷,只是小心拿在怀里,仰头问面前人道“你是空着肚子来的罢?后院有我的私厨。”

    赵观棋道“我先去清洗一下,有些脏了。”

    程思绵上下打量,只见他一身湛蓝衫子上粘上了许多草根树叶,不禁捂嘴笑了。

    “可别误会了,不是钻了洞来的,搭了府上送菜的车。”他忙解释道。

    程思绵自然没有想到那里去,只是觉得一个素来清雅自持的人,是如何放得下身段的,心内又好笑又心疼。

    --

    誉王府上与相府的定亲宴早已结束,只待几日后便正式举办婚庆典礼。

    宋书胤只觉不能见吕姒卿的日子里都是煎熬,可她却又偏不爱书信,自己投过去几封都像石头沉了海。只教他站也不安,坐也不安,赵观棋留下给他的几篇策论也不愿去读,满脑子只在心里头想着他的卿卿此刻在做什么,此时此刻吃饭了不曾,身体好不好。

    院子里负手来回踱步之时,白月龙跑来着急道“殿下,殿下,宫里头出事了。”

    宋书胤这才清醒过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白月龙忙回“新晋那位安嫔,将贵妃娘娘的猫儿毒死了,娘娘在宫里哭的要岔了气。殿下快快进宫看看。”

    宋书胤一听,那还得了,自打自己建府后,那猫儿是一直伴随在母妃身边的,母妃也常说,见不到自己的时候,她便将那猫当做自己。猫虽不是人,却像是他母妃的第二个儿子,自己不久后又要前去就藩,母妃又离了猫儿,肯定是会伤心欲绝的。

    “找人快去市集上买了模样相似的送进来。备马,入宫。”宋书胤也来不及去换衣服,急匆匆就要走。

    他的父皇如今被妖妃蛊惑,想来一只猫儿他必不会放在心上,可他的母妃已是日益清减,再不复曾经明媚温暖模样,受了刺激怎么吃得消。他得快快去到他的身边。

    “马已拴在外头。”白月龙引着宋书胤往外赶路,顺带将找猫的事交代了府上总管。他虽侍从,可从小是伴着这位殿下一同长大的,林贵妃待他很好,他敬重她,也听不得她受了委屈。

    好在未到正午,二人一路驾马疾驰,直奔皇宫。

    --

    花吟昭自知惹了祸患,却不知一只猫,会令官家如此恼火,私下无人处,她生生受了一巴掌,此刻哭哭啼啼跪在勤政殿外,满是哀愁。她本以为官家是极宠爱她的,已经将六宫之宠冠绝在了她一人身上,想来那位曾经风光无限的林贵妃定是失了势的。

    几次悄然拜访,只见贵妃对宫中那只容貌怪异的玳瑁猫极为喜爱,便生了歪心思。她也不敢笃定官家对她到底几分真情,便想到了拿林贵妃来试,谋划着伤了贵妃的猫,激怒贵妃来她宫中闹事,看到时官家会护着谁。谁知药剂用猛了,那猫儿直接就死了。林贵妃倒是没上门找麻烦,只是在她的昭阳宫中哭的要死了去。官家得知那猫吃的最后一块肉饼是自己给的,当即过来打了她一巴掌,愤然离去。

    可她终究不懂官家究竟什么意思,他只言片语都不留下,也不去昭阳宫中陪伴那贵妃娘娘,只是进了勤政殿就没再出来过。花吟昭自知做了糊涂事,来此处跪了整整两个时辰,膝头都没了知觉,还是不敢离开。

    见杨得志从里面出来,忙凄凄切切探问“公公,求您帮帮忙,让官家见我一见。求您了···”

    杨得志懒怠正眼瞧她,不过乜斜眼,冷淡道“营州军务繁忙,官家忙着看劄子呢,哪有功夫。安嫔娘娘还是回宫里去罢,别再这儿哭哭啼啼了,官家听见了,不能静心处理军务,娘娘可担待得起?”

    花吟昭见杨得志轻慢,可奈何他是官家身边人,不好发作,只好低了头,收了声默默啜泣。

    杨得志拿了热水进去为宋无疾添茶,只见宋无疾耷拉眼睛,看着案上的一幅山水画,久久出神。

    “官家乏了,喝口热茶罢。”杨得志屈膝轻声道。

    宋无疾不过瞥了眼,又看回画去。淡淡道“人走了?”

    杨得志无奈的摇摇头,道“还跪着呢。”

    宋无疾不过冷哼一声,又道“去看了那猫模样,再问清楚贵妃宫里人,派人去搜罗长得模样脾性一样的来。”顿了顿,接着道“最好是一样的,不分昼夜,掀了临京城,也不管千万金,尽快找回来送到贵妃宫里去。”

    “是,奴才这就差人去办。”杨得志说着,半屈着身子又退了出去。

    --

    宋书胤赶到昭阳宫之时,只见他的母妃,此刻正披散着头发伏在榻上抽噎不止,露出的额角,发丝已然浸湿。

    宋书胤看着站了一堆,束手无措的宫人们,暗暗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走过去他母妃身边,为她轻轻拍背顺气。

    他能感受到她的哭泣声止了一瞬间,想必也能知道是自己来了。便温声细语安慰道“母妃,胤儿来了,母妃别哭了,胤儿看了心里难受。”

    林贵妃埋头又大哭几声,转瞬间扑进了儿子怀里,放肆哭了出来。

    “你要走了,猫奴也走了,我孤身一个人守着这偌大宫殿,有什么意思···”

    宋书胤安抚道“母妃,我只过去几年,几年就回来了。回来以后胤儿每日都会来看你,不会让母妃孤身一人的。”

    林贵妃的手紧紧箍住了宋书胤的臂膀,她恐惧的小声说道“胤儿,蜀州危险。”

    宋书胤自然明白母妃的担忧,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何处都是一样的。他生在皇家不得不为之奋力一搏的,为了自己,也为了生他,爱他的母妃。

    “母妃,胤儿向你承诺,一定平安回来。”

    林月柔也知晓,自打她诞下这个儿子,千万般小心养护,也请求官家莫要教习他政要道理,不做任何威胁正宫的事,只是想求得母子二人一生安稳,可她又割舍不下对官家的爱。终归,千般万般,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她心中紧绷的弦,终于还是断了。

    她默默饮泣,最终还是慢慢缓和了情绪,对她的儿子轻声道“无论如何,哪怕走上绝路,胤儿,你答应我,哪怕不得不死去,我们母子二人,是要在一处的。”

    宋书胤沉默片刻,点头道“胤儿答应母妃。”

    他从赵观棋口中得知有两份遗诏开始,他就知道,这辈子想安稳是不可能了,这是一条死路,也是他父皇为他留的一条退路,静观其变多年,也深知这位不好相与的兄长,就算你退一万步,他也不会可怜你而后撤一步,只会跟上步步紧逼,直到把人逼上绝路。既然无法全身而退,那还不如奋力一搏,哪怕只有一分胜算,他也要为自己与母妃的生路背水一战。

    --

    吃完了饭,二人竟像是早日过上了结亲后的生活,程思绵收理碗盘,赵观棋也会一道帮着洗涮。她曾问过赵观棋,她和血海深仇他会选什么,她不会逼着他放下仇恨,也想帮着他了结仇恨,只是待到一切完成,他的大仇得报,苏家的灭门案得到验证,她想同他归隐江淮,去过如此这般的,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

    “皇宫里头,好玩吗?”她擦拭他递过来的碗碟,无意地问道。

    赵观棋一双眸子漆黑,盯着手里的活,认真回答“你说的是哪个皇宫?如果是现在这个,枯燥乏味。”

    程思绵扯出一抹笑,又不经意问下去“那你曾经做皇子时,住的宫殿可好玩?”

    赵观棋略一沉思,也很认真回答道“记不太清了。”

    转瞬,偏头看她,好奇道“你问这做什么?你想进宫?”

    程思绵唬住,忙道“怎么会想这个,随口一问。再说,我怎么进得了宫。”

    赵观棋认真道“进得了,如果你想去,我带你去。比之我来程府,更为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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