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云淼身处一片刺骨的冰冷中,她想抱紧自己,却发现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她想张口呼吸,涌入口鼻的,却是冰冷的池水。
梦中的她,身体继续向下沉去,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意识也逐渐模糊。
恐惧再次袭来,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小姐,小姐……”
似乎有人在叫她。
快窒息时,她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陶云淼忽地睁开了双眼。
感觉有人正在拽她,侧头一看,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正抓着她的手臂摇晃。海棠嘴角下垂,一脸担忧,嘴里不停地喊着。
陶云淼坐起身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发丝滚落。她拉了拉海棠头上翘起的羊角辫,柔声安抚道:
“吓着你了吧,无事,去让人准备洗漱的东西。”
“小姐,不要……”
海棠看她脸色惨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直到陶云淼咧开嘴角,冲她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才犹豫着离开。
太阳渐渐升起,雾气散尽。
陶云淼呆坐在梳妆台前,回忆着刚才的梦境。确切地说,那其实不是梦境,是她上一世溺亡的情景。
不曾想,上一世她落水后,一觉醒来,她竟回到了五年前,一切悲剧还未开始的地方。
她已多日不曾忆起,今日不知为何梦到。
咯吱——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寒风趁虚而入,吹得陶云淼一阵哆嗦。
只见海棠小小的身体,提着大大的食盒进来。海棠知道她怕冷,刚进门,就赶忙用身体笨拙去掩门。
“小姐,快来吃汤圆。”
看着海棠忙碌的身影,她内心有点庆幸。上一世出嫁本欲带着她,被元文锐借口其年纪太小,无法恪守王府礼仪,被留在陶府。
陶云淼坐下后,朝她勾了勾手指,海棠乖巧上前。
平视着面前这个小萝卜头儿,尚还懵懵懂懂,陶云淼忍不住,向她圆嘟嘟的小脸儿伸出了“魔爪”。
“呜呜……小姐……”
海棠头向后仰着躲避。
“海棠又长胖了。”陶云淼逗她。
又看见她换了衣服,“今天怎么穿的如此喜庆?”
“今天冬至,夫人给府里每人都发了一两银子,还让厨房准备了好多口味的汤团。”
海棠指了指食盒,“小姐,你看,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掀开食盒,几颗圆滚滚的汤圆挤在青玉碗中,五颜六色,甚是可爱。
是了,今天是冬至。
南北习俗不同,上一世她与元文锐成亲后,冬至就再没吃过汤圆,她都快忘了这茬儿。
算算时辰,爹娘祈福还没回来。
陶云淼拉起海棠,就要向院外跑去。
“小姐?”
刚迈出两步,陶云淼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端详一下,挂在了腰间。
“汤圆,小姐,汤圆……”
“不要了,你家小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海棠一听,眼睛放光,眼睛迷成了一条缝,迫不及待地拉开房门。
两人沿着门前蜿蜒而出的小路,一前一后飞奔而出。身后传来的“哐”的一声,房门被风吹得关上,惊走了停在梅树上的鸟儿,屋檐下的铛清脆作响。
南方冬至大如年,临安城每年都会举办隆重的祈福仪式。白天的冬至节市,热闹非凡,陶云淼拉着比海棠穿梭其中。
各种摊贩在两旁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戏班子锣鼓喧天,引来阵阵喝彩声。孩子们在人群里嬉戏打闹,为冬至增添了浓厚的喜庆氛围。
在一个糖果点心摊位前,海棠用双手捂着嘴巴,大口咀嚼着,冲着陶云淼一个劲儿点头。
小贩一看乐了,“看吧,小姑娘,不骗你的,多买点?”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各来二两。”
陶云淼看着海棠鼓鼓的腮帮,顿时被逗笑了,轻轻摇了摇头,指着摊位一通点,拣了满满一大包。
小贩递上一大包糖果,高兴地合不拢嘴,“多谢多谢,好吃再来呀!”
两人沿着街市,闻着味道,搜寻各种珍馐美味,当真惬意。
“小姐,你也吃。”
海棠抱着他们寻觅来的各种吃食,嘴巴不停,还不忘时不时投喂递陶云淼。
突然,前方人群拥挤处,传来一阵叫骂声。
“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
“野种……”
“狗杂种……拿来吧……”
……
陶云淼挤进人群前面,凑近一瞧。
五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嘴里骂骂咧咧,脚上不停踢打着地上的人。
一脸络腮胡,带头的大汉,正是张二。
躺在地上的人,身形瘦小,衣衫破烂,光着双脚,头发乱糟糟地缠绕在一起,像个小乞丐。他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地护着怀里的东西。
周围看热闹的人,有几个胆子大的,尝试让他们停手,险些被打,再也没人敢上前去。
天道好轮回,又让她碰上了。
上一世,她莽撞出手,差点弄出人命。
这一世,她不再凑这个热闹。
陶云淼欲拉着海棠离去,身形微动,陶云淼就听见一声怒喝从头顶传来。
“住手!”
周遭瞬间安静,众人循声向她看来。
哦,竟是个小姑娘!
围观的人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勇气可嘉,佩服!
五个大汉头颅高昂,用下巴看着她。
黄口小儿,猖狂!
“小姐……”海棠紧张地拽着她的衣袖。
陶云淼赶忙摆手否认。
这时,只觉身旁一阵微风吹过,一个身着深蓝色锦衣外袍少年从她身后走出。迎着太阳,她眯着眼睛望去,少年面容清秀,肤色白皙。
“光天化日之下,竟随意打人。”少年温润清澈的声音,略带稚嫩。
张二抱着膀子,立即调转了矛头,凶狠地看向他。
“这又是哪来的不要命的?敢来管老子的事?”
“在下沈文卿,路见不平而已。我想,只要是心中有正义之人,任谁都不会坐视不理。”
沈文卿说完,环视一周,眼神最后停在了陶云淼身上。
她顿觉不妙,果然,张氏兄弟又看向她,那神情分明像是再说,看,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陶云淼望向沈文卿,眼神迷茫,嘴巴微张。
什么情况?我们认识?
她苦笑着解释,“不是,不是……”
真不是她。
赤手空拳,她不行。重活一世,她惜命。
眼看解释没有用,在张氏兄弟围上来之前,陶云淼给海棠递了个眼色,海棠立刻心领神会。
张师兄渐渐围了上来,陶云淼和沈文卿背靠着背挤在他们中间。
张二:“外地来的吧,也不打听打听,在这临安城,我们是谁!”
沈文卿:“不管你们是谁,也不能枉顾律法。”
张氏兄弟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起疯狂大笑。慌乱中,不知是谁上前一把就拉住沈文卿,一用力,就把人扯得一个趔趄。
“小白脸,跟老子讲律法,老子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律法。”
张二攥紧拳头,蓄起全身力气挥出。
陶云淼认命般摇了摇头,望着越来越小的包围圈,她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心道,完了,难道又要跟上一世一样?
围观的人摇头叹息,要惨咯。
纷纷闭上了眼睛,不忍看血溅当场。
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惨叫声,只听后方又传来一阵骚动。
“散开,都散开。”
人群向两边分散开,从后方迎面走来一队衙差。
张二仗着兄弟五人,平日就在坊间欺凌弱小。
街坊邻里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少有人愿意管。再者,他们确实没有犯下什么滔天大事,即使进了牢房,没几日就会被放出来,大家都担心他们报复,无人愿意担风险。
衙差的到来,让众人又看到了希望。
看清来人,张二立马变了脸色,快步过来,一脸谄媚,搓着双手,跟在衙差队伍最前面的人身旁。
“刘捕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再不来,这临安城都要跟着你姓张了吧?张二?”
刘捕头扫视了四周,没看到有血迹,地上的人也还有口气儿,便吩咐人把张氏兄弟扭走了。
经过陶云淼身边时,眉毛上扬,轻拍双手。
“怎么样,这次还算及时吧?”
“误会……真不是我。”陶云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指着身边的沈文卿,“是他。”
刘捕头显然不信,撂下一句“公务繁忙,先走了。”后,扬长而去。
人群散去,周围又开始热闹起来。
海棠小跑过来,围着陶云淼,细细检查。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多亏了海棠机灵。”
陶云淼又捏了下她的小辫子。
嘶——
身后传来闷闷的吸气声。
扭头看去,沈文卿正扶起地上的小乞丐,应该是碰到了被打的地方。小乞丐疼得佝偻着腰,发乱糟糟,遮掩了大半的脸庞。
沈文卿拉着他走了过来。
“多谢姑娘,救了在下和这孩子。”
“不必挂怀。”
上一世,陶云淼救下小乞丐,后来发现他与张氏兄弟不过是一丘之貉。这一次,她不欲多做纠缠,态度冷淡。
“姑娘,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还敢来问,刚才是谁把她拉下水的?!
“误会?不是你让别人以为,我们是一伙儿的?”
“姑娘果真聪慧。”沈文卿被人说中心思,丝毫没有觉得难堪。
就这?不应该赔个礼,道个歉?!
陶云淼眉毛拧在一处,闭上眼睛,深呼吸,心中默念:
冷静冷静,两世为人,不要跟小屁孩儿计较。
再睁开时,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让沈文卿笑起来,有一种清泉般的清澈。
这感觉有些熟悉,陶云淼一时有些愣神。
“小豆丁!”
海棠一声惊呼拉回了她的思绪。
小豆丁?
怎么会?为什么会不一样?
陶云淼立即上前撩起小乞丐的头发,一看,还真是。
这件事像是一颗石头,丢进了她心里,荡起阵阵涟漪。
海棠也上前来,摸了摸他身上单薄破旧的衣衫,“前几日小姐给你的银钱,怎么不买点厚衣服?”
“陶姐姐,海棠姐。”
小豆丁局促地走到陶云淼身边,左手手指搓着衣角,右手紧握着。
陶云淼掰开他紧握的右手,里面躺着一小块碎银。
“你这傻孩子,他们要钱,就给他们去,干嘛跟他们打,不要命了。”
“陶姐姐,奶奶没了……呜呜……这是给奶奶买棺材的钱,他们也要抢……呜呜……”小豆丁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陶云淼与海棠对视一眼,俱是惊讶和心痛。
“那你愿不愿跟我回家?”
“嗯。”
得到小豆丁同意后,陶云淼带着他和海棠就往回走。
想起沈文卿还站在不远处,陶云淼向他挥了挥手,算作道别。
沈文卿凝望着三人的背影,双手负在身后,神色悠闲。
看来传闻并不可信。
后会有期,陶云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