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树林荫翳,鸟鸣声散。

    杜琢将陆祈安抵到香樟树上,双手揪着他的领子,眼里的惊惧尚存。

    陆祈安是他看着长大的。

    八年前他们在春斋楼接风洗尘后,杜玉岚便常去找陆祈安玩,后面自然而然地介绍给他,那时杜琢朋友不多,陆祈安与他年龄相近,谈吐举止皆超常人,杜琢欣赏他那分未沾俗气的清冷与才华,故逐渐与他交好。

    杜家四个孩子,大哥杜砚词是杜长明的侄子,因为杜长明兄长去得早便放在他们家养,大他们十多岁,在皖南时便离家参军,现在戍守北疆。

    一个姐姐,杜瑾烟,为正室所生,杜玉岚的亲姐姐,大他们八岁,在皖南时一起生活,入京后便被选为秀女进宫,如今过了八年才见了不到五回。

    因为周围同龄人少,在哥哥姐姐相继离家后,杜琢分外珍惜仅剩的妹妹,连带着陆祈安也当成亲弟弟照顾。

    今日所见,杜琢震惊之余,眼里慢慢流露出一抹困惑。

    眼前的陆祈安背靠香樟树,头微微歪斜,脸一半明一半暗,眼角不复刚才那样艳红,又似平常那般。呼吸逐渐平缓,胸膛上是几朵绽开的血花,青衣之上,愈发妖娆。

    方才那身迫人的杀气与冷意尽数散去,一切似是他的幻觉。

    杜琢放开手,右手里的小刀已被鲜血染红。

    他盯着陆祈安,转身奋力将小刀抛进了树林里。

    红光闪过,转瞬便消失不见。

    陆祈安双眼追着那抹红光望去,又一脸平静地盯着他看,似是终于注意到他的伤口,眼睑低垂,说:

    “玉琢兄,我对不住你。”

    杜琢喉头上下滚动,没受伤的那只手按住陆祈安的肩,问:

    “祈安,你……没事吧?”

    他本想问陆祈安是不是疯了,刚才他看向李茂的眼神,满是仇恨与绝望,挥刀的力度也是下了死手,分明是要李茂去死,但当他看到了满地的书页与腹部的脚印,又问不出口了。

    陆祈安缓缓摇头,又看向了假山边匍匐的李茂,正摇着脑袋要站起来。

    杜琢赶忙把他脸正过来,道:

    “祈安,快要讲学了,你赶紧去找张先生,说我和李茂互相看不顺眼就打了一架,你刚好路过被波及到,张先生不在的话就找督学,你知道该找谁对吧?”

    哪些先生偏心,哪些有道义,陆祈安再清楚不过,他再次点头,乖顺得很。

    他的脸颊沾上了血迹,如一块血玉,杜琢再三嘱咐:

    “除这些外不要再说,你至始至终都没参与,是我和李茂擦到了假山上的礁石,他背后的那道划痕也是这么来的。”

    李茂的背后有一道刀口,陆祈安刺第一刀时被他踢开,躲开了关键部位,仍划过了背部。

    李茂的父亲是工部侍郎,又和楚家交好,近来权势滔天,若是让他知道这事因陆祈安而起,他不敢想陆祈安会遭遇什么,赶出书院,不能参加考试都是小的,若再追究,因恶意伤人降罪也是可能。

    而他和李茂不对付人尽皆知,以前打闹也有,且杜长明还是兵部员外郎,都是朝里同僚到底比陆祈安多一层屏障。

    他赌李茂不会说出实情,落败于他杜琢本就伤他面子,若再叫人知道是他挑衅在先,撕毁古书欺负平民,他面上更不好看,他爹也不会放过他。

    思来想去,只能这样。

    李茂刚站起身,又被杜琢摁坐在地上,手臂搭上他的肩,见他哆嗦,笑着安慰他:

    “李公子稍候,咱们再打两下。”

    午后的京城主街热闹得很,阳光肆意挥洒,人声鼎沸。

    摊铺支在街边,占了一半的街道,小贩沿街叫卖,与出门采购的百姓挤在一起,挪不开步。

    杜玉岚放下布帘,探回身子,说:

    “主街人太多了,我们改走景风门街,速度会稍快些。”

    杜琢倚在软榻上,闻言只是轻哼一声便不说话,杜玉岚叹了口气,撩起布帘。

    温凉的春风吹散了淡淡的血腥气,杜琢的手搁在榻上,布条上渗着斑斑血迹。

    杜玉岚轻轻抬起他的手,希望血流得慢些,却听一声轻笑,抬眼便看杜琢眉头舒展,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你还有心情笑!”她气得便把手甩开,冷脸质问:“你还没和我交代清楚,究竟为何要和李茂打架,还有陆祈安那时去哪了,他和这事有关系对不对?”

    杜玉岚一看杜琢那满不在乎的笑脸便想再打他一顿,她一脸忐忑地被叫出书院,就看到杜琢坐在马车上,一身狼狈,簪发凌乱,衣服破了几个口子,在那摇晃着腿,撕了衣服上一缕布缠他的手,看她出来,笑得格外灿烂。

    “表弟快走,今儿先生放我假,让我不用念书了。”

    杜琢捧着右手假装呼气,仍笑她大惊小怪,“刀口本来就不深,这么长时间血早干了,看你那紧张样就知道你没和人打过。”

    杜玉岚冷笑一声,不由得讥讽:

    “是,我没打过,杜公子乃是真英雄,今天的英勇事迹书院上下都知道了,我猜不用一炷香的时间爹娘也会得到口信,还望那时公子还能这般洒脱。”

    杜琢被她呛了口,想到杜长明有些发怵,就看自家的亲妹妹仍在刺他。

    “爹娘跟前你可要说实话了,我就在旁边听,你什么都瞒不过我”,说完挑眉看他,又伸出一根手指。

    “我今天刚听了半天的书就被你搅黄了,等爹娘教训完你,我的这一份你也要想想如何补偿。”

    马车多绕了半条街,于府前的阴影里停下。

    杜玉岚先跳下马车,便见阿莲从院里冲出,像是猜到了她要问什么,抢先说道:

    “老爷夫人还没回府,但老爷已经差人回来传话,让少爷先包扎一下伤口,等他回来要拿藤条抽少爷。”

    杜玉岚随阿莲进府,脚步一顿,见小厮已扶着杜琢跟上才过了花厅。

    “爹何时来的口信?”

    “刚来不久”,阿莲脚步亦缓,提高了嗓门让后面的杜琢听到。

    “我问那小厮,他说老爷已同李侍郎赔了歉,又和兵部的尚书告假,会提早回来,估计也就半个时辰,夫人也说把手里的活计清点完就回来。”

    听到娘也会回来,杜琢松了口气,却听阿莲又说:“夫人派阿发回来说,她这次也恼火,让少爷别存侥幸的心思,老爷训话时她可不做和事佬。”

    杜琢一个趔趄,感觉身上更疼了。

    杜府是仿着皖南府邸的样子休憩的,院子正厅前两棵槐树已垂下花苞,暗香弥漫,树下的月牙桌上是随季更换的绿植。兄妹二人皆住右院,穿过连廊与花厅便是。

    杜玉岚洗去了满脸碳粉,再换上时下最新的鹅黄织锦对襟,下着她自己设计的水白兰绣纱裙,绣花鞋一蹬便去了杜琢屋里。

    呛人的草药味挥之不散,杜琢只剩里衣,任由一旁的郎中施针,十分悠闲。

    “我说郎中不必这么体贴,我从小打架受伤惯了,这些外伤不出五天就能好。”

    郎中是个不高的小老头,笑得慈眉善目,说:“杜大人找我来先给公子散了瘀血,过会儿打起来才能让公子长记性。”

    杜琢嘴角一抽,彻底闭上了嘴,抬眼才看到杜玉岚不知何时进了他的屋,正靠在屏风上笑他。

    她换了装束,挽了个偏髻垂在右侧耳后,为了协调左边戴了葡萄簪,簪上是玉珠雕成的葡萄,晶莹圆润,柔光映在脸颊上。

    那是她十三岁诞辰时杜长明特地找工匠打造的,小巧精致,她分外珍惜,平日戴得不多。

    杜琢怀疑她是故意精致打扮一番来看他好戏的。

    鹅黄的对襟衬得小脸稚嫩柔软,白纱裙又平添一分轻盈,脸上稚气未脱,侧脸弧度柔和,眼睛微眯,闪着狡黠的亮光,朱红的小嘴正叼着手帕笑。

    这样年幼却灵气逼人,杜琢压根升不起恼她的心思,只能朝她瞪下眼便偏头不看她,心里又生了些犹豫。

    日头缓缓西斜,郎中给杜琢的手敷了药,缠了圈细布,将起身便听院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于右院前止下,接着是穿云裂石的哟呵:

    “把杜琢给我押过来!”

    杜家的正厅里,柳青华正襟危坐,见杜长明不停地转悠,叹了口气,出声宽慰道:

    “老爷坐下等着吧,郎中刚施完针,得过会儿才能走动,等琢儿来了,你再气也不迟。”

    杜长明踱到茶桌边,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说:

    “我哪有那闲心情坐下说,咱养的混账儿子都和侍郎的儿子打起来了,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的,还是我去道歉,今儿在朝里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他狠狠地呼出一口浊气,摊手到柳青华面前掰指头算道:

    “我听说他也不喜欢楚尚书家的公子,今儿和侍郎家儿子打,明儿就能和尚书家儿子打,再不抽他一顿,他日后能和皇上的儿子打起来!”

    柳青华很听杜长明的话,但这时还是保持着冷静,轻声说:

    “我知道琢儿不是好斗逞能的人,今天这事未必像传的那样。”

    “行,你还偏袒他”,杜长明气得甩了袖子,愤愤道:“过会儿他来了你就别拦我,我亲自问他,还有之前不做功课的坏毛病,我新账旧账一起算!”

    偏头正见厅前一个身影缓步走来,正是身披棉衣的杜琢,杜长明怒目圆睁,吼道:

    “混账东西,给我跪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