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清凉台一片死寂，风一吹过，周围草木颤动的声响无比喧嚣。陆祈安偏头远望，不远处后院的竹林沐浴在春光下，明亮刺眼。

    李茂自假山一跃而下，站定后一脸嫌弃地拍了拍袖上的脏污，斜眼看向他，咧嘴一笑：

    “陆公子今天好神气，张奉则都对你刮目相看，我想你一回去，你那道时务策定会被你爹裱起来吧，是挂在柜台上，还是放在酒桌上？”

    陆祈安侧身而立，手肘紧紧夹着那本古书，脸色发冷，声音仍然平和：

    “李公子是专程把我叫来嘲讽的吗？若是这样还请李公子快点说，我再不回去，玉琢兄会来寻我。”

    一听杜琢的名，李茂瞬间收了笑脸，咬牙切齿道：

    “你搬出来杜琢是想吓唬我吗？你一个酒楼家的儿子，跟在杜琢身后倒威风得很，你给他抄书了还是怎么的，让他这么护着你？”

    李茂说完啐了口，一个杜琢一个陆祈安，是西院里他顶讨厌的两个人，杜琢出身商家，本该对他们尊敬，却看不上他们，人俊行事潇洒，脑子又机灵，先生虽整日骂他，但都喜欢他。

    再就是这个陆祈安，身份低贱却傲得很，模样清秀标志，书念得也好，每个先生都把他挂在嘴边。

    “都不是”，陆祈安藏在袖中的那只手微微发抖，纸条压入手心，已被汗水浸透，“陆公子是真君子，行事坦荡待人有礼，我们从小认识，他一直以兄长的身份照顾我。”

    “真君子？照顾？”

    李茂讥笑一声，猛地伸手抽出了陆祈安肘下的书，陆祈安反应不及，伸手去抢，怒道：“把书还给我！”

    李茂把书举过头顶，见他上前抬脚就把人踹翻在地。

    他在家便无法无天，打小放肆腿上劲也足，这一脚使了七成的力，就见陆祈安仰躺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护着肚子挣扎着侧翻过来，吐出了一口苦水。

    眼前天旋地转，李茂那身红缎袍重了好几层影，狂妄的声音在他耳边叫嚣。

    “什么君子公子，不过是下贱的商贩，都该是伺候我的奴才！走运进了书院还以为自己是人上人了，竟敢对小爷我不敬！”

    李茂甩了甩手里的书，书页发出窸窣的声响，刚补好的残页再次摇摇欲坠，他嗤笑一声，迎着陆祈安仇怨的目光，松开了手。

    “砰”。

    很沉闷的声响，书砸在地上，书封扉页直接断开，内页如秋天落叶般脆弱地变成碎片。

    “这是御书斋收录的古书吧，”李茂弯腰捡起封面看了眼，见陆祈安手腕撑地，双腿哆嗦着就要站起来，便向后一甩。

    封面从台阶上掉落，沾了青苔和积水，又湿又脏，彻底看不出书样了。

    “这书得好好保护呀，陆公子”，李茂心里畅快，蹲在他身前，见陆祈安双目含泪，眼里布满血丝，更像艳丽的桃花了，脸颊雪白，又微微泛红，真真是个玉面书生。

    他拿舌头顶了顶腮帮子，眼里邪光乍起。

    “我说陆祈安你何不跟着我，我李茂不比那杜琢强多了？我爹是工部侍郎，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都认识，你和我好了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温热的吐息带着酒肉的臭味，嘴巴一开一合，脖颈上的青筋随之跳动，陆祈安左手缓缓探至腰间，摸到了一柄小刀。

    他嘴角勾起，柔和的眼角竟染上了雌雄难辨的媚色，看得李茂失了神，伸手便向他眼角扶去。

    小刀已出鞘，只待他俯身。

    “陆祈安！”

    杜琢的声音破空而来，惊得李茂一哆嗦就缩回了手，却还是被杜琢看到，他未起身便被杜琢提着领子提溜起来，又狠狠扔在地上。

    “李茂你个混蛋，你对陆祈安做了什么？！”

    杜琢单腿压住李茂，右手照脸便是一拳！

    杜琢亦是在乡间长大，从小上房揭瓦就俏索，大了又往仗剑走天涯的侠士生活，家里还有一位镇守边关的大哥，为此他也没少练，出拳快又狠，到底顾忌一二没敢下狠手，叫李茂挣脱开回击一拳，二人又扭打在一起。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掩盖了这一切，李茂未经训练，徒有一身蛮力，胸口下颚挨了一拳后便渐渐使不上力，又不想认输就闭着眼乱打，每一拳都下了死手。

    陆祈安收了笑，冷眼看着二人。

    他仍未松开手里的小刀，几经努力后终于站了起来，晃着身子便上前，手里的刀闪过一道冷光。

    杜琢一个滑步闪到李茂身后，瞄上他的膝盖就是一脚，终于让他跪倒在地，他一手把他手腕钳住，一手按住他的后颈往地上猛磕。

    “够了，李茂。”

    他压下了李茂的所有反击，愠怒道：

    “给陆祈安道歉，并承诺再也不去招惹他，我今天就放过你！”

    这一仗杜琢打得也不轻松，浅紫的衣服沾了泥不说，领口衣摆上多了好几道口子，玉簪微斜，几缕发丝散落颈间，嘴角正渗着血珠。

    他褐色的眸子簇着火，耀如日光。

    左手又添了几分力，呵道：“说啊！”

    他压着李茂磕在假山一侧，身旁山石嶙峋，野草垂下长长的叶子，一片阴影笼罩下，余光瞥到了青色的瘦削身影。

    杜琢微微偏头，眼睛还盯着李茂，说：

    “祈安，你坐着去，我——”

    一个来字未出口，却见银光闪过，直冲着李茂的脖颈！

    杜琢呼吸一窒，一脚将李茂踢到一边，衬陆祈安刺空再抬手时夺过了他手里的刀。

    小刀锋利无比，血流顺着掌心的纹路滴落。

    陆祈安的面色惨白，只有眼眸猩红一片，他喘息急促，看向匍匐在地的李茂时，周身再度弥漫起浓郁的杀意。

    见他又踉跄着上前，杜琢再加一脚，李茂滚下台阶磕在假山上，捂着头嚎叫：“杜琢你完了，我回去就告诉我爹！”

    晌午的热风与吹过树梢的凉意交织在一起，向前便是阳光，背后满是阴暗，又冷又热，亦疯亦癫。

    杜琢扯着陆祈安便跑，手心已没了知觉，脑袋空白一片。

    他今天真是造了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