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游2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

    天外已显鱼肚白,远处有鸡鸣,我心烦意乱的翻了个身,睡在一旁的三娃迷迷糊糊问我。

    “乔枳,你怎么醒这么早?”

    我睁大眼皮沉重的双眸,眼底青黑一片,茫然问道:“三娃,喜欢一个人,要不要坦白呢?”

    屋中沉寂半晌。

    三娃猝然精神奕奕盯着我,审问:“你喜欢那个孟述?”

    我:“……咳咳咳!!”

    “怎么可能?!”我哪一点表现出对孟述有意思?

    三娃幽幽道:“昨日你们互相赠礼,言谈间毫不设防,还约定不同路也要在南烟城再聚……”

    说到最后,三娃满脸写着不相信。

    我……我是把孟述当知己的!

    况且看孟述举止应是大户人家,或许是和顾清柔一样的富商,我……套个近乎嘛!

    我正欲再与三娃辩解,忽然想到昨日苏淮的反常,蓦然明白过来,“苏淮会不会也如此认为?”

    话音刚落,我见到三娃的眉头跳了下,而后她不可置信反问我:“那这人是……你没有对他多说什么吧?”

    我刚想回“没有”,字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我无声吞下。

    昨日,我一脸真诚对苏淮说:我觉得孟述是我的知己。

    我:……

    三娃:……

    我们相互瞪了会儿,我眨了眨愈发沉重的眼皮,困倦忽然汹涌扑打进脑海。

    “乔枳乔枳!!”迷蒙间三娃开始摇我,“快去解释!!”

    我怎么解释?

    若苏淮对我只是年长者的关切,那我贸然对他说我并不喜爱孟述,岂非多此一举?自作多情?

    思绪翻飞着,身体却越来越累,三娃干脆坐起身摇我,“乔枳!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为何突然疲累?或许我只是不想面对苏淮,心生胆怯。

    我努力睁开眼睛,瞧着三娃,咧嘴微笑:“让我躺会儿。”

    三娃看我半晌,收回扯着我的手,应声“好”,推门出去了。

    我平躺在小榻上,困倦不堪,思绪奇异的依然活络。

    从前一幕幕走马灯滑过脑海:私塾中端坐读书的苏淮,主动抛字条向我借纸的苏淮,温声与我道别的苏淮,我胃痛时紧张喊人的苏淮……

    我喜欢这个人,情起不知。

    寂静的屋中,我怅然叹了声气,慢慢起身穿好衣物,推开门,发现三娃已在用早膳,看到我先问:“你决定去了?”

    “嗯。”我浅浅应了声,抓了个包子囫囵咬了口,嘱咐,“先收拾好东西,等我回来。”

    三娃连连点头,只差把“快去别磨蹭”写在脸上。

    早起寒雾扑面,青石寂静,商铺还未开,四周静悄悄的。

    我骤然吸进雾中冰凉的水汽,忍不住咳好几声。

    疲惫渐消,寒气包裹住我,我忽然清醒,反应此举的后果:我难道真要苏淮当场给我一个答复?

    如若不然,我告诉他干什么呢?

    脚步渐渐迟疑。

    但小镇路短,未到片刻,我还是走尽长街,来到苏淮所说的旅店门前。

    小二才将木门打开,清扫着台前落叶,见我微微一愣。

    “客官……住店?”

    我正准备摇头,等等——!!

    身为一个女子,我大清早来到旅店寻苏淮,在外人眼中,定然要说闲话。

    于是我清清嗓,吩咐小二上饭菜,另要了一盏米酒暖胃。

    清早来吃饭总比清早寻男人说的好听……汗颜。

    我端正了神色,不疾不徐用起早膳。

    青菜爽口鳜鱼肥,桂花米酒水虾鲜,我慢悠悠吃着,大堂外天光徐徐亮起。

    半晌,木梯上传来脚步声,接着一道温润的嗓音飘入我的耳中:

    “小二,一碗米粥。”

    我见那小二扬着笑应完,正准备去后厨,连忙出声止住,“且慢!且慢!”

    堂中两人同时向我看过来,我觉得有一道目光猝然深重了。

    我维持着笑容,同小二解释:“我和他认识,喊他一同来吃,你去添副碗筷便好!”

    等小二应声而去,我吞了吞口水,弯眸抬头,向停步在木梯上还未下来的苏淮微笑,“嗨!那什么……我早起路过,来吃点东西,不如一起来吃?”

    不知拙劣的演技有没有被苏淮看破。

    他并未多言,眉眼弯出的弧度温和而纵容,依言踱步下来,坐到我面前。

    我接过小二递来的碗筷,为苏淮摆放,抱怨:“你怎么只要米粥?”

    说完,我瞧瞧苏淮,他身形明显比以往瘦削,眼眸垂着,神色溢出一丝疲惫。

    “吃菜吃菜!”没等他回答,我拿新筷给他夹菜,一边介绍这道菜如何做成,是何口味。

    苏淮持筷,少顷后,他抬手压了下我的筷子,示意无需再夹。

    我便支肘托腮,瞧着苏淮慢慢吃,眼见他吃完最后一口,拿帕子擦拭。

    这正是个解释的好时机!我清清嗓,准备开口。

    “昨日回去后,我想到你的话,觉得确实在置物上花费太多……”

    苏淮擦拭的动作微顿,但他没有出声,默许我继续。

    我故作为难:“我也不想买许多,当然……原本我并未想送孟述什么,但他先为我付了银子,我怕欠他人情,所以买东西当做还礼。”

    苏淮认真听着。

    起初我夹菜给他吃时,他尚能温和地看我,弯着潋滟的眸,如今那份潋滟静静黯淡,沉寂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了,或许他觉得不需在此事向我解释——说到底,还是我自作多情。

    一颗心坠的七上八下,偏偏苏淮什么都不知道,带些长者的口吻,反而劝我:“朋友间确实会有这种往来……再说,你如若真想与他成为知己,总归要待旁人不同。”

    我顷刻涨红脸,忍不住追问:“可你明明也……”

    也收了我的礼物,于你而言是否也缘由朋友之谊?

    我还没有问出口,大堂正门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小二小二,苏大夫在哪里?!”

    我话止住,和苏淮扭头一起看过去。

    苏淮还未开口,小二还未伸手指他。那人已四顾扭头,看到苏淮登时一脸喜色,“苏大夫!!”

    这人背着一个大竹筐,我瞧着眼熟,还未想清楚在哪里见过,他咧嘴扭头向后看,又从门后扯出一个人来,嚷道:“哎呀还磨蹭什么?!苏大夫刚好在这里!”

    我定睛一瞧,是位面色苍白模样文弱的公子。

    他飞快的瞥了苏淮一眼,飞快的缩回目光,呐呐道:“苏大夫……”

    “我认得你,”苏淮已温声询问,“昨日落水后,没再受凉吧?”

    是了!这两人,可不就是昨日落水的两人?后来这位文弱公子,正是苏淮当时探其鼻息的男子!

    “苏大夫还认得我们!”先前模样豪迈的男子出声,脸上喜色更加明显,手肘向后捅捅,“你扭捏什么?还不过去道谢!!”

    他们便一起走来。

    “苏大夫,这是我弟弟,自幼体弱,整日待在家中读书,不太爱说话……”男子絮絮叨叨,“昨天离开的太急了,俺们娘说,人家救了咱们,好歹该道谢!今日我们来,就是感谢您昨日出手……”

    苏淮弯了弯眸,“苏淮不识水性。令第昨日落水,是你自己跳河相救,我只是助他通气,举手之劳而已。”

    “苏大夫,不是这么说的!”男子慌忙摆了摆手,真挚道,“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举手之劳啊!”

    苏淮仍旧微笑,没有说话。

    “哦,我叫张二,我弟弟叫张应。”男子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位文弱的男子,介绍道。

    苏淮点了点头,正欲开口,我们的视野忽然被一大片棕褐取代——张二利落地反手将身上背着的竹筐取下,放到我们面前的桌上。

    “这是家中养的鸡,我看苏大夫太瘦了,和张应一样,就想着带来给你补补身体。”

    竹筐上的盖子被打开,一只鸡头迫切的冲出束缚,冒出来,眼神炯炯瞧望四周,“咯咯咯!”

    我:……

    苏淮:……

    几个瞬息后,我忍不住“哈哈哈哈”笑起来,起身点了点那只倔犟不肯缩回的鸡头,打破略带尴尬的气氛。

    “这位兄弟有心了!但你也知道‘医者仁心’嘛,苏淮不爱杀生,即便将这鸡交由后厨处理,他看到后也会联想此鸡生前模样,我看这谢礼就算了!!”

    张二懵懂而歉然,喃喃道:“啊……是这样啊……是这样啊。”

    我向苏淮挑了挑眉,继续道:“你们有心前来,我想苏大夫心中已很感动,情比礼重!是否?苏大夫?”

    苏淮的眸光鸿羽般扫过我,浅笑点头。

    张二受宠若惊地带着张应又道了好几句感谢。

    我打量着天色,见他们农人装扮,居住之地应当离镇上很远,大抵早起赶路寻来。

    “不如吃点东西。”我笑着让小二再上一屉包子,推回两人的推辞。

    他们果然狼吞虎咽。

    “你真的只是顺路?”苏淮淡淡看我。

    咳咳咳咳!

    我猛烈的咳嗽起来,心想果然被苏淮看穿。

    ——罢了,对苏淮坦诚,又不是一件错事。

    我笑嘻嘻道:“自然是来看你。”

    远处天空乍亮,初升红阳削弱苏淮脸庞上惯有的松竹文人气,淬点几许人间烟火,他整个人更显温润。

    苏淮耳朵上飞快蔓延的红霞,我想应该不是我看错。

    我也微笑起来,正准备时机正好故作含情脉脉,忽听桌旁张应细弱的嗓音传来,“苏大夫……”

    好煞风景!!

    我鼓气扭头,正好张应讷讷问:“听说,当年您科考入朝后,先任文职……您别误会!我就是……就是先了解一下…… ”

    张二咬着包子,含糊补充道:“他过完年就要参加二月会试,紧张的睡不着觉。”

    我定睛一看,见张应眼底青黑一片,又想到先前阿姐感慨我并不了解苏淮,眉眼染了些喜色,“苏淮,你且讲讲呗。”

    不知是否是我错觉,苏淮的眸光一瞬间淬了些道不明的晦暗。

    我微微愣怔,张口欲说什么,苏淮却又重新微笑了。

    他长睫如墨蝶轻飞,暗光于眸间流转。这一次,我看懂了苏淮笑容下的苦涩……苏淮,为什么提到以往身为文官的经历,你会苦涩呢?

    那你之后辞官,是否也有其中原因?

    天光在苏淮温和的脸上闪过一隙,他似有若无瞥看我一眼,温声对张应开口了。

    “科考入朝,只是为官的第一步,而后朝堂局势,党派关系,上至帝威下至百姓,你全部都要弄明白……否则,便步步维艰。”

    来自寒冬的风从旷远的长街尽处吹袭进敞开的旅馆大堂,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跃鹿。

    砰砰——砰砰——

    第一次,我迫切地想了解苏淮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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