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浓3

    此后的许多天,那个金发少年每天都来光顾曲意浓的小摊。

    他来的时间不固定,有时是天光还没大亮,她刚到街上他就等着了;有时是她收摊准备回家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

    其他时间比如中午、下午、傍晚,他都有来过。

    大多数时候,少年急冲冲地买完东西就走,只给她留一个灿烂的笑容,即使他偶尔有闲暇逗留,也只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曲意浓忍不住感叹:这么忙还不忘过来买烟,可见烟瘾极大。

    不过他从不在她面前抽烟,她其实不喜欢烟味,她觉得这样正好。

    一天早晨,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朝她伸手,腼腆地笑:“忘了嗦,窝叫尤里,泥嚎。”

    曲意浓看着他的手呆了呆。

    这条街有几家餐馆,她隔着玻璃窗见过很多外国人,她曾经好奇地偷瞄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观察多了,她便知晓握手是别国的一种礼仪。

    曲意浓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用上这种礼仪。

    “尤里先生,”她把手负到身后,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怯怯地握上他的手,“我,我叫曲意浓。”

    回握她的大手有粗糙的茧,他的手宽大、厚实、温暖,缓解了她的紧张。

    尤里笑着摇了摇俩人交握的手,很快就松开了,他表示她直接叫他名字即可,而后复念一遍她的名字,没有一个字音是念对的。

    “曲意浓”三个字,他读成了“娶以弄”。

    她忍俊不禁,纠正他“曲”是第一声,“意”是第四声,“浓”是第二声,并捡起地上的石子,歪歪扭扭地写给他看是哪几个字。

    尤里蹲着研究地上的字,看不懂。

    曲意浓也不太懂,她没上过学,只会写爹教她的这三个字。

    尤里拾起她用过的石子,在地上用母语写出自己的名字,嘴上没闲着,说起自个儿名字的由来。

    刚出生那会儿,外祖母给他取外祖父的名字谢尔盖,以纪念在战场上壮烈牺牲的祖父。

    他十四岁那年,国家战乱不断,几度征兵,最初他们要壮丁,后来要成年男性,再往后就征到他头上,他比同龄人更高更强壮,他们在登记表上故意给他多加了几岁。

    他们只顾征够人数交差,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多管,他出征的事就定下来了。

    他父亲给他改名为尤里,希望他能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用父亲的话来说,他们家有一个烈士“谢尔盖”就够了,战场的英魂里不能再多一个他们家的谢尔盖。

    对于改名这件事,他没有意见,无论是“谢尔盖”还是“尤里”,在他们国家都是很常见的人名,叫什么都没差。

    尤里说起这些往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曲意浓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隐藏在深处的一抹哀凉。

    尤里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地谈论自己的身世。

    他改名没多久,正准备跟随其他被征召的人员入伍,岂料,他们所在的城市爆发了起义,无论是市区还是城郊,到处都是战火。

    他们居住的小镇未能幸免于难,父亲提前收到叛军要屠城的消息,当机立断,带领全家南下逃难。

    一家人几经辗转,逃到国界线,外祖母不堪舟车劳顿,病逝在国界内。

    安葬好外祖母,他们怀着悲痛的心情,继续南下,投奔父亲的亲人。

    他父亲是华国人,在俄留学时与一位金发女孩坠入爱河,女孩有身体孱弱的母亲要照顾,不能离开俄国,于是他留在俄国和恋人结婚生子。

    二十余年来,他父亲定期寄信回乡,一直和家人保持联系。不过两国虽是近邻,但两国现今皆有战事,兵荒马乱的,通信在几年前就断了。

    父亲带领妻儿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方得知家里人于两年前被一伙恶棍谋财害命,贼人早已卷走财物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座搬不走的古宅。

    一家三口在老宅安顿下来,本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俩月后,母亲突发恶疾,当天咽了气。

    父亲遭遇多重打击,半年后也病逝于一个雨夜里。

    他留在老宅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之后机缘巧合投军海城,一过就是三年多。

    尤里发音不准,曲意浓连蒙带猜,听懂了大半。

    她没想到,如此开朗活泼的男孩子会有这样一段凄惨的往事,他孤苦飘零,却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自怨自艾,而是一如既往地乐观过活。

    曲意浓觉得,她该向学习他的豁达。

    见他说完了,她问道:“这么说,你今年十七岁?”

    尤里点了点头:“小曲呢?”

    “我今年十六,比你小一点。”她拍着胸脯,松了口气,“还好你比我年长,不然你生得这般高大,却比我年幼的话,我还挺受打击的。”

    尤里看看她不到自己肩膀的身量,笑眼弯弯,心中那点郁气荡然无存。

    确实,假如她更年长,要他这个大个子礼貌性地喊娇小的她为姐姐的话,还是有点滑稽的。

    曲意浓看他笑了,情不自禁跟着嘴角上扬。

    这天后,尤里依旧很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多余的时间跟她叙旧,但他尽量每天都来。

    曲意浓得知他身世的第二日,他再来时,她就只肯给他一包烟了,不是一贯的五合烟,她只给他拿了中等价位的烟。

    “这个也很好抽的,比五合差不了多少的,价格还要便宜点呢。还有啊,每天两包很伤身的,我爹曾说这样活不久,往后就只抽一包吧?”

    尤里黑眸晶亮,笑着点头,但仍然拿了一包五合烟,曲意浓好说歹说也没法,只好由着他了。

    见面多了,曲意浓得知他在城外的军营当差,好像是什么准尉,她不清楚准尉是什么,只知道好像不是普通的小兵。

    曲意浓没有追问,她并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他能常来,像朋友那样问候她,她就知足了。

    深秋过去,冻人的冬日渐渐来临,街上铺满厚厚的落叶,一对比光秃秃的树干,显得有几分凄凉。

    这日傍晚,曲意浓收摊去给爹买肉粥,忽然想起来,好像很久都没见到地头蛇疤爷了呢。

    以前疤爷可是很准时来索要“保护费”的,现下有两个月没见过他了。

    不过他不来更好,她巴不得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那个讨厌鬼。

    粥铺的老板熟练打粥,问她:“还是一人份?”

    曲意浓回神,应道:“是,麻烦郑叔打稀一点。”

    别人买粥都想要稠的,越浓稠越饱腹,只她要稀的,老板想不记住都难。

    曲意浓也没办法,稍微稠一点爹就喝不下。

    老板没说话,按照要求给她打好粥,多附赠一点咸菜。

    正常情况下,加咸菜是要多付一角钱,可她是知根知底的常客,若是有剩余的,老板给她送点也没什么。

    曲爹自是咽不下咸菜,这是给她下饭用的,她靠着粥铺送的咸菜捱过了许许多多穷困潦倒的日子。

    今天老板给的咸菜格外多,曲意浓红着眼眶道谢。

    老板没说什么,一声不吭忙着收摊。

    曲意浓一如既往地赶回家,给爹喂饭喂药,再到厨房煮糙米就咸菜。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日,也是大降温的一天。

    亏得这几个月尤里常来照顾她的生意,让她有闲钱去买了别人的旧棉袄回来穿。

    曲家的这个冬天,应该会比往年要好过一些。

    何况今天她有事找尤里,她煮了两个舍不得吃的大红薯,用纸包好,特意留给尤里。

    礼物是寒酸了点,她却只拿得出来这些东西来表达谢意。

    曲意浓踢着落叶等人,然而暮色渐暗,她期盼的金发少年不见踪影。

    她揪起了心,不知从何时起,好像每天能见上一面就觉得比较安心。这种感觉并非来源于有生意可做,她等斯雅特不是为了卖他东西,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曲意浓知道他也是,毕竟有时候他很晚很晚了还赶来,比她收摊时还要晚上许多。

    他知道她什么时候收摊的。

    他也知道无论多晚,只要他还没来,她就有可能还在。

    曲意浓等来等去,这一天金发少年没有来,往后的许多天亦是如此。

    以往他要好多天没来的时候,他会装作不经意的提前跟她透露,这是第二次,尤里不辞而别。

    她胡思乱想着,也许他在忙,也许他有急事,也许他厌倦来见她了……

    曲意浓等了十天后,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她没再特意等待。

    无论如何,她实在不愿往他遭遇了不测那方面去想,她宁愿他是不想来了。

    缘聚缘散不由己,能做的唯有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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