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浓2

    曲家坐落于贫民区的一条巷子深处,虽家徒四壁,院子杂草横生,不过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里,比起许多漂泊无根的人来说,起码还有个归处。

    曲意浓整理仪容,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行走自如,于柜筒中摸出半截蜡烛点上,提着刚买的肉粥,踏入唯一的卧室。

    躺在床上的人头发稀疏,干瘪瘦弱,被单隆起的弧度就小小的一块,这绝非壮年男子的正常体型。

    “爹,吃饭了。”

    曲意浓轻唤了两声,床上瘦骨嶙峋的人才清醒过来,浑浊的双眼望向她,嘴里呜呜哝哝地说着什么,她没能听清。

    努力听了那么多年,除了她的小名,其他的都不曾听懂,但她每一次都认真聆听,时不时自顾自回应。

    待他话音落下,曲意浓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脸上挂着笑容,像是听懂了般地接话:“嗯……爹,今天生意不错哦,我买了肉粥,还温着呢。”

    她很愧疚,今天让爹饿了那么久,还差点让爹吃不上饭。

    至于生意不错,这话也不算是安慰人,她有时候才赚两斤米的钱,今天那人给的四块钱,除去进价,足够他们吃饱几天了。

    想到此,她摁了摁装钱的口袋,感受里头磕人的凸起。

    喂完粥,曲爹倒头就睡,曲意浓端着蜡烛进厨房煮晚饭。

    她的伙食很简单,不是白粥就是咸菜送米饭,过年过节的时候才狠心买点肥猪肉和青菜。

    以前他们家没那么穷的,曲爹年轻时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年过而立便在海城落根,买下这间小屋子和娶媳妇花掉了大半积蓄。

    头几年,曲爹去码头做了几年的扛包工,熬得身子瘦得皮包骨,连面相都老了十余岁。

    有一次码头遇到抢匪,曲爹伤了腿,从此不能再干重活。后来媳妇没留住,他带着两岁的闺女在一个老槐树下支起茶摊,干起了“讲生”的行当。

    讲生是这里的方言,意思是说故事,没想到本地人和路过的商人倒是爱听,听得满意了,常常丢下几个小钱。

    尝到甜头后,曲老爹整日坐在槐树下,天南地北地讲,大多是听过或是经历过的奇闻轶事,有时候也胡谄怪力乱神。

    他身边有时围着一堆人,有时苍蝇都没一只。

    茶水铺子不能让他大富大贵,但能让相依为命的两父女吃上一口热饭。

    好景不长,曲爹毫无预兆的病了,大夫把不出来是什么病,他们家没条件去大医馆看诊,只能得过且过。

    在曲爹朋友的帮助下,年幼的曲意浓用当时为数不多的积蓄,置办了一箱货物出街售卖,直到今日。

    曲爹倒也命硬,床都起不来了也吊着命的活过了这些年。

    没多久,破败的厨房升起一缕炊烟。

    曲意浓添柴火时,不免又一次的心想,要是爹没生病就好了,他们就像以前一样,爹在树下说故事,她帮忙给客人泡茶倒茶,父女俩相依为命……

    她叹了一口气,把没用的想法摒除干净。

    半个时辰后,她草草喝完白粥,把煎好的药送进卧室,晚些时候拿着空碗出来,搁在房子里唯一的一张木桌上,和衣躺在几块木板拼成的床上入眠。

    翌日。

    曲意浓早早候在她专属的“摆摊”地点,等着昨晚说要来的金发少年,可直到日渐西落,他没来,她也依然没发市。

    临近昨夜他们分别的时间,曲意浓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失落是肯定的,但说是多失望也没有,毕竟这种“我明天还来”的话她听过不止一次,她已经习惯了客人口头上的失约。

    只不过每当得到许诺的时候,她的内心如同今天一样,雀跃的怀揣着希冀。

    天色已然黑透,她只好背着东西回去,然后没走几步路,她的箱带就被人给拉住了。

    来了!昨夜那人就是这样叫住她的。

    曲意浓心喜回首,入眼却是一群横眉怒目的男人。

    “小东西,是不是看到我疤爷来了就故意躲着?算算,这已是第二回了吧,真是不长记性。”

    开口的男人年近四十,身材高大,面容普通,他此刻目露凶光,左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横贯至右边耳迹,故人称疤爷。

    疤爷是这几条街混混们的老大,平时就爱带一帮人出来收“保护费”,收得比上几条街的另一个爷还贵,你也可以选择不交,那样这条街没你站的地儿了,还得因为“对疤爷不敬”留下一根手指头。

    曲意浓一见到他就想打哆嗦,努力不磕巴地道:“疤爷您误会了,我是……”

    没人会听她解释,疤爷不耐烦地侧头,他身后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赶紧狗腿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用力呼了她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曲意浓被打得后退两步,努力忽略又疼又辣又麻的左脸,含泪求饶。

    “疤爷饶命!借我十个胆我都不敢对您不敬,疤爷您不是不知道,我的眼睛被人打肿过半个月,从那时起就不大好使了,我是真没看见您啊疤爷……”

    见她还要说话,打她的人又瞪着眼睛高举了手,她立刻闭嘴。

    “少啰嗦,该交费了。”疤爷敲了敲她的木箱。

    尽管不情愿,曲意浓还是打开了箱子,眼睁睁地看着他抓了几包最贵的五合烟看也不看的朝后丢去,他的手下们立刻上前接住。

    等他们分好了烟,她才敢吭声:“疤爷,可是我十七天前我才交过。”

    按例一月一交,一个月交不出挨顿打,两月交不出就真留下手指头了,再超过,小命难保。

    浑身横肉的男人吐了一圈烟气,一脸的不耐烦。

    “快打仗了,哪能还守老规矩,别磨蹭,那边的小叫花都交了,这里就剩你一个了,我还得赶去别的地收呢。”

    他身后的人配合的亮出了刀,让她瞧见那刃面闪着的森寒白光。

    曲意浓心里怕,思来想去没了办法,只好忍痛摸出昨天剩的三个子递过去。

    疤爷也干脆,拿了钱带人就走。

    他也就那点好了,曲意浓苦笑一声,转身往家里走去。

    尽管没挨打,可今日的脚步比昨日沉重。

    自她走后,街尾暗处停在那儿等人的一辆黑色轿车仍岿然不动。

    副驾驶座的副官推了推眼睛,从后视镜观察后座那个刚围观一出“恶霸欺凌弱女”戏码的英俊男人,有点摸不准这位爷是何态度。

    男人抱臂望向窗外,深邃的眼神瞟往女子离开的方向,神色冷峻,不知在想什么。

    副官扫了眼腕表,忍不住低声道:“赵爷,该出发了。”

    他们有个行程要赶,若不是程家车队在前头抢先占路,他们何至于停在此处避开,目下马路清空,他们不该多耽搁。

    “嗯。”男人收回追忆的思绪,低沉地应了一声。

    轿车从街道疾驰而过,没入浓沉的夜色。

    之后的十几天,伤口即将痊愈,曲意浓没再碰到那个外国少年。

    人的一生会经历无数个与他人的萍水相逢,大部分人停留在一面之缘,成为彼此人生的过客,这再正常不过。

    随着日数拉长,曲意浓逐渐淡忘金发少年的样貌,不过他的善心犹如一道光,深深照进她的内心深处。

    她想,那一夜他的帮扶将会是她一生都难忘的美好时刻,十年后,二十年后,回过头来品一品,也是不错的回忆。

    可在某个晴天的下午,那位少年毫无预兆的出现了。

    “嘿!嗨记得窝吗?”少年伫立在她面前,眉眼含笑,腼腆的跟她打招呼。

    曲意浓不记得他的相貌,却记得他的声音,她惊喜抬眸。

    白日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肤色很白很白,比洗了脸的她还要白净,阳光下,那浅金偏银的发色更是美丽耀眼,他的眼睛也很漂亮,眼窝深深,眸色却是纯黑的。

    她怔怔地点了点头,这个人太有辨识性,让人一见就重新记起。

    少年从怀里掏出八个子,指着之前买过的香烟,伸出两根手指:“二个。”

    “我拿新的给你,比较好抽。”她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两包五合烟。

    少年弯着眼睛接过,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迟疑道:“那天,窝兔然有事。”

    曲意浓呆了呆,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其实,他不必跟她这种人解释什么的,他们不过是买卖关系,他是自由的个体,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但……她还是笑了。

    他不是故意失约,突然有事是不可抗力。

    十年来,她初次遇到了兑现诺言的回头客,无数个傻傻等待的日子,终于盼来了回应。

    曲意浓没发现自己在笑,还是他发愣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神,发觉自己居然在微笑。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换成她怔住,怯怯地低头,少年却朝她浅浅一笑,回应她先前的笑容。

    或许是他笑容过于灿烂,她心神一松,笑颜再现。

    两个小年轻默然相望,笑容里带着朝气与些许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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