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浓4

    深冬,街上积着白白皑雪,曲意浓日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她穿得少,每天都冻得浑身轻颤,唇色发紫。

    她舍不得花钱添新衣,还是穿着那件旧棉袄,她要留着钱给爹买药,毕竟爹的药钱不便宜。

    今日家里罕见的来人了,曲意浓没有一早就出摊。

    “曲家丫头,你瞅瞅你现在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

    说话的是本地有名的媒婆,人唤吴冰娘,她年约四十余,满脸嫌弃的环视简陋的曲家,要不是任务在身,她实在不愿踏进这等破落户。

    不过正因曲家穷苦,冰娘信心大增,她扭着腰肢打量完一眼就看到头尾的屋子,眼睛滴溜一转,拈着粉帕的手往外一指,语气得意。

    “我是什么人,想必你也清楚,远的不提,就说近的,托了我的福,你们隔壁的阿花攀上了高枝,小日子过得可快活了。”

    “她呀,山珍海味轮着吃,身边什么时候都不缺人伺候,她每天抱着猫狗浇浇花、种种草的,别提多自在了!”

    “同样是贫民出身,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活得都不像个姑娘样儿!”

    冰娘舌灿莲花,竹筒翻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曲意浓咬了咬唇,没有答话。

    冰娘见她不接茬也没在意,掐着她还没来得及涂抹炭灰的下巴,忍不住暗暗啧声称奇。

    小小尖尖的脸蛋、勾魂夺魄的美眸、惹人怜爱的琼鼻、水润嫣红的小嘴,五官无一不生得小巧精致,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简直就跟画里成精的狐妖似的。

    这小模样别说是男人的魂了,只要她有心,就连神仙也能勾了去。

    冰娘保媒许多年,一双眼睛利如跟鹰目,却没想到自己看走眼了这么多年,愣是错眼放过了这么一棵摇钱树。

    若非那位贵人突然派她来曲家说亲,她还真没发现平时蓬头垢面的小丫头竟是块少见的璞玉。

    冰娘再细想这丫头的行事做派,恨铁不成钢的戳上她的额头。

    “你呀你,你这小模样可甩了阿花十条街,保准官爷们见了都争着抢着抬你进门。届时别说山珍海味,就是那龙肝凤胆,只要你想吃,官爷们都能派人给你寻来!”

    曲意浓把她的手推开,柳眉倒竖:“阿花去做了别人的十七姨太!”

    阿花是冰娘亲手送出去的人,听闻就不乐意了。

    “十七姨怎么了,十七姨不照样甩正房夫人脸面,把张爷栓在裤腰带上让那一打女人眼馋?!我告诉你,现在张府就是阿花说了算!”

    “说句不好听的,男人都好这一口,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哪个大人物府里不是一窝女人?哪个老爷捧在心尖儿宠爱的人不是姨太太?”

    曲意浓是没读过书,可在外混迹这么久,该知道的道理却也都明了。

    能娶第二房的男人,就会娶第三房、第四房,受宠时的光鲜亮丽仅是昙花一现。

    再且,无论官爷们有多少个女人,正房太太才是男人的另一张脸面,姨太太却可以随手赠与手底下的军官、可以随意打杀丢弃、甚至是被大太太磋磨至死。

    到时觉得委屈,觉得冤枉又能如何?从被偏门抬进去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永远地攥在了别人的手里。

    她不想过金丝雀的生活,她不愿成为一个被人摆弄的玩物。

    冰娘看出了她满脸的不愿,不悦地“哟”了一声,往唯一一间卧房瞄了一眼,提高声量。

    “你清高,你孤傲,你当然可以不愿意,可是你爹呢?说句你不爱听的,这个冬季这么冷,你们没衣没炭的,听郎中说你爹又病情加重,再这样下去,他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不一定。”

    “你爹只有你这么一个闺女,你就不心疼心疼你爹?想想他自身都难保的时候没有丢弃你,想想他一个人艰难地拉拔你长大,想想他如何当爹又当娘的照料你,你忍心看他病痛缠身?明明你点头了就能救他!”

    冰娘的软刀子一下一下地戳她心窝,曲意浓如遭重击,红着眼睛往房里望。

    她怎会不心疼爹呢,爹待她很好很好,她不敢忘,也忘不了,如若能以命换命,她甘愿代替他承受那份病痛。

    冰娘的话还没完,话里话外指责她不知感恩。

    曲意浓不由得泪眼朦胧。

    一番劝说后,冰娘见她略有松动,趁热打铁:“你现在是没有能力救他,但如果你进了赵家的门,你不仅能享受荣华富贵,还能给你爹聘请全国名医……”

    说到这里,曲意浓理智回笼,冰娘今天果然是明确的替人来游说的,大丫和阿花就是这么被骗走了。

    她冷不丁问道:“你想要我去做几姨太?”

    冰娘舒了口气,四两拨千斤:“你呀,是去做最后一位姨太,那位爷对你一见钟情,可喜欢你了,他说,只要你进了门,他就……”

    曲意浓听不下去了,冰娘果真是来游说她去做偏房,而不是来给她说媒的。

    无论是几姨太,还不都是别人的小妾,她立刻抓起扫把赶人。

    “诶呀!你做什么?!”

    冰娘被打得四处乱窜,不得已被赶出门,见隔壁的老太太坐在自家门口朝看戏,觉得难堪,心下怒火三丈。

    她堂堂名媒,去哪儿不是被人以礼相待,今儿个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落了脸面!

    冰娘觉得左右也失了脸面,索性就在外边叉腰,咬牙切齿地指着曲家。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贵人不仅刚一回来就点名要纳你,还让我来好声好气的跟你通通气,谁家老爷有这般体贴?!我也是看你可怜才想真心帮你,谁知你竟然不知感恩,你这拎不清的丫头片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冰娘越说越气,寻思这差事做不成了,干脆破口大骂起来。

    “要不是你走了狗屎运被贵人给看上了,老娘还不兴进你家门!嫌弃姨太太是吧?啊?!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出身,山鸡还想飞上枝头做金凤凰?痴心妄想!”

    她嗓门大,许多人开窗的开窗,出门看的出门看。

    冰娘还在骂,话头渐渐忘曲爹身上引,什么教女无方的话都吐出来了,邻里们对曲家指指点点。

    曲意浓心中不是滋味,别人骂她可以,骂她爹不行,她冲到门口还嘴。

    奈何她嗓门没有冰娘大,喊破喉咙也盖不过冰娘的声音,旁人只听得清冰娘的嗓音。

    曲意浓心里怄火,气出了眼泪。

    她心知自己出身低微,做不了、也不想去做大人们的大太太,所以她绝非冰娘口中歪曲的那样,痴心妄想做大户人家的正房。

    她不求锦衣玉食,只想过简单、踏实又不愁吃穿的日子,她不明白,这怎么就是错的呢?

    骂不过靠嘴吃饭的媒婆,曲意浓在众人各样的目光下,冲回屋中,扑到爹的床前,看着他瘦骨如柴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

    “爹,我也想救你!我也想医好你!”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不想像大丫一样,给人做小不到两年就被人盖着席子抬回来!”

    “我要是被人害死了,爹怎么办?爹!爹啊……”

    十年来,她在外没少被人打骂,没少被人看不起,也没少被人欺负,这一刻,所有受过的委屈全都破喉而出,末了泣不成声。

    久久哭声不止,这回被指点的反倒成了逼迫人做小的冰娘了,冰娘面皮再厚,也不好真担着“逼良为娼”的骂名,那样她往后还怎么在海城做媒?

    于是,冰娘只好悻悻而归。

    曲意浓伏在床沿,泪水打湿了一小片毯子,原本是想做戏唬走冰娘,谁知哭着哭着,竟停不下来了。

    她记得上次哭是在八岁那年,有个同岁的丫头抢走了她手中唯一的一块糖——那是一个家里有闺女的客人好心赏她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能尝到糖的甜味。

    如今想来,以前的烦恼多么的简单幼稚。

    一只皮包骨的手搁在她的脑袋上,一下一下,艰难又轻柔的安抚着,温暖,又令人心安。

    曲意浓哭声渐弱。

    爹,我该怎么办……我好贪心,既想医好你,又想过简单平凡的日子——她无助地乱想着。

    痛哭过之后,曲意浓在邻居们异样的眼光中出门卖货。

    街上,她常站的地方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占据了,那一抹熟悉的浅金色,仿佛把整个阴气沉沉的大街都照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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