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峥

    见到陈胥的瞬间,宋清和满腹疑问都得到了解答——他鼻子底下的血迹都还没擦干净呢!

    宋清和使了个眼色,小狱卒顿时心领神会,粗声粗气地问道:“怎么流血了,你怎么搞的?”

    不问不要紧,这一问,陈胥顿时火冒三丈,他肿着一张猪头脸,边骂边跳脚。

    “……还不是徐南卿那王八犊子干的好事!我说呢,在位那会儿都没什么来往的人,现在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真他娘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老子下了大狱,他居然让他干儿子追到牢里来扇我!平时装得人模狗样儿,其实就是老畜生带小畜生,一窝子腌臜泼才!”

    看来是被监狱生活折磨得够呛,陈胥终于丢下了风流儒雅的假面,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了,张嘴就是一通乱骂。

    宋清和靠在门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陈胥发疯,她眯起眼睛,舌尖无意识地顶着左腮。

    她记得陆淮岳在评价徐珩时,说他“颇为圆滑,做事周全”,可这件事却处处透着蹊跷,处处留着破绽,跟圆滑和周全根本搭不上边啊。

    可以确定的是,徐珩并非直接凶手,他是在为凶手打掩护。显然,这掩护打得不仅不巧妙,甚至称得上是拙劣,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的做事风格。

    他先是假借徐南卿之名,前来探望并不熟稔的陈胥,随后就无缘无故将他一顿暴打,还把陈胥的血滴在袍上,引发旁人猜疑。赤血落白衣,可以说是相当醒目了,寻常人一眼就能注意到,更不必说陆淮岳这等心细如发之人,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他原本可以在凶手行凶时一走了之,趁机撇清干系,可他却故意等在门前跟陆淮岳搭话,好像生怕对方注意不到他有嫌疑似的。

    种种迹象看上去矛盾非常,可如果徐珩不是去打掩护,而是故意去露马脚的呢?

    一旦换个思路,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故意暴露徐家和西戎关系暧昧、立场模糊的事实,故意将他们的视线转移到徐太傅府。

    看来他与太傅徐南卿,无论是师生情还是父子情都不像表面上那般深厚,那他究竟是敌还是友?在陆淮岳之前的死亡循环中,他有没有从中推波助澜?

    宋清和在心底画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他们在大牢里一直待到日落西山,翻看了一下午尸体,胃口都有些恹恹,晚饭只好在云中鲤解决。

    待包厢房门关紧,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宋清和跟陆淮岳面对面地坐在桌前,纪峥拎着小茶壶屁颠屁颠地给他们倒水,宋清和冲纪峥抬了抬下巴,问陆淮岳:“你的事,能让他知道吗?”

    “当然可以,”陆淮岳温和地笑了,“想做什么就去做,这一次,我的命交给你。”

    池素在云中鲤每个包间的房顶上都挂了吊灯,亮度和现代的电灯肯定是没法比,但胜在别有一番意趣。头顶的吊灯又大又圆,上面的纹理错落有致,散发出莹莹暖光,像是一轮明月悬在两人之间,昏黄的光线将他们的轮廓照得无比柔和。

    宋清和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那双眼睛真诚而坦荡,她的心一下子就陷了下去,软得一塌糊涂。

    她想,陆淮岳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外表像冰,内里却像火。

    他本身就是“慎独”这个词的具象化,哪怕独自一人在虚无的寂灭里日日流浪,却依旧含蓄而内敛,庄重而自持,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自甘堕落。

    他敢奋力挣脱循环,也敢坦然接受命运。他立于方寸之外,看遍相生相灭缘聚缘散,勘破人心善变世事无常,却在她说要与他并肩同行时,依旧不顾一切给出自己,毫无保留地捧出真心。

    宋清和不止一次在想,如果陷入死亡循环的人是她,她敢像他这样全心全意地信任另外一个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不是陆淮岳,也没有那个勇气。

    宋清和对他笑了笑,骄傲与悲伤交织在一起,心里又酸又痛。她爱上的这个男人既强大又渺小,强大到无畏人言无惧生死,渺小到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下一年。

    她要把他留下。

    如果单凭她一个人无法完成,那就喊上更多的人来将他留下。

    听到将军说要把命交给宋姑娘时,纪峥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没想到将军在感情之事上如此勇猛,当着他的面也能一本正经地说着酸掉牙的情话,真是怪肉麻的。

    尽管如此,纪峥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他抿着嘴傻乐,坐在一旁竖起耳朵偷听。没成想宋姑娘一开口,却叫了他的名字,还在他耳边炸响了一道天雷!

    “纪峥,陆淮岳就要死了。”

    纪峥愣住了,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还没说出口,身体就比嘴巴更快地作出反应,只听唰的一声,刀刃铮鸣,他的长剑已然出了鞘!

    “谁、谁要死了?”他颤抖的声音迟了一步传来,“谁要害将军?是不是牢里作案的凶手?”

    纪峥的手抖得厉害,陆淮岳按住他的剑柄,帮他将剑慢慢收回刀鞘,笑着冲他摇了摇头。

    宋清和沉声道:“他只剩一年可活了。”

    “一年?”

    纪峥茫然四顾,他看看宋清和,又看看陆淮岳,整个人像是被一榔头砸懵了似的,四肢百骸的血液齐齐涌上了脑袋。过了好一会儿,他摆着手笑了起来,转身就要往门口走去,语速又快又急。

    “宋姑娘您可别乱说啊,我们将军的身体好着呢!您是不是听了哪个庸医胡说八道啊,我这就去太医局请大夫,得把张大夫也一块请过来……”

    “他没病。”

    宋清和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听得纪峥一哆嗦,他站在门边不动了。

    “纪峥,你知道循环吗?”

    宋清和将一根筷子和一只碗摆上桌面:“你我的人生像是这根筷子,从蹒跚学步,到步履如飞,再到垂垂老矣,没有回头路,只能一路向前。而你们将军的人生就像这只碗,只剩下回头路,没办法往前再进一步了。”

    “他到了二十五岁就会死亡,死后会回到二十二岁,等再到了二十五岁还是难逃一死。就这样,三年又三年,终而复始。”

    “他已经死过三回了,在这个碗上足足转了三圈半,距离转满四圈整,只剩下一年了。”宋清和说着,脸上露出悲伤的笑容,“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破这个循环,但我还是想把他留下。”

    “纪峥,帮帮我,也帮帮我们。”

    纪峥双拳紧握,他低着头呆立在门口,宋清和的话变成了一把冷酷的冰刃,刀刃钝重,寒气刺骨,一刀又一刀地豁开了他的心脏。

    他再也承受不住,突然一声暴喝,双目赤红仿佛冒了火,他冲到桌前举起那只碗狠命砸了下去!

    刹那间,碎末飞溅,瓷碗在地上炸得稀碎,他却捂着脸哭了起来。

    他的哭声低沉而颤抖,沉重的像是来自心底的呜咽,眼泪在指缝间滚落下来,从半空里直直地砸下去,和碎瓷混成一片,像是满地的灰烬。

    陆淮岳上前握住了他的肩膀:“傻小子,真没出息。”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