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门外响起极轻的敲门声,宋清和拉开门,看到池素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几个衣角绣着金、绿两色锦鲤的酒楼伙计,有人手里还提着药箱。

    池素问道:“我听说有东西碎了,就赶过来看看,怎么样,人没受伤吧?”

    宋清和摇摇头,她侧过身去,让池素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只见那位常年跟在陆淮岳身后的“冷面杀神”,正伏在他肩头哭得伤心,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池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纪教头怎么还哭上了?”

    宋清和想了想,到底是没说出实情。

    尽管她和池素是老相识,又是从同一个世界穿来的,可这毕竟是陆淮岳的秘密,不是她宋清和的,她不能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擅作主张。

    她知道陆淮岳在之前的循环里也曾将秘密公开过,一来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二来那次公开后的结果并不理想,伤害与利用远大于设身处地的关怀。所以,即便他们现在极其需要帮助,对于告知真相的人选,宋清和还是慎之又慎。

    她笑了笑,回头看着纪峥说道:“他刚得知了一个噩耗,还有一个喜讯。”

    坏就坏在只剩一年,好就好在还有一年。他们还有一年的时间来翻盘,怎么不是喜讯呢?

    待房门关紧,三人重新坐下,宋清和直截了当地问道:“说说吧,前三回是怎么死的?”

    陆淮岳哑然失笑,不愧是宋清和,在这样的局面下还能如此镇定,这种话也就只有她能问得出口了。

    “是啊将军,您别一个人扛着!我虽然是个莽夫,啥也不懂,但我知道人多力量大!甭管是鬼打墙还是别的什么,咱都一起面对,一块想办法!”

    一边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边是他爱慕多年的姑娘,陆淮岳空洞的心正逐渐长出血肉,日渐变得充盈,而清和在他掌中涂满的那颗心,也实实在在地跳动起来。

    在两人沉凝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靖平九年,我生辰前夜,肃州府地龙翻身,燕州各城邑均有波及。黑山大营地势高平,除营帐有几处塌损以外,几乎没有伤耗。听闻肃州城内死伤无数,伤患和灾民将济世堂围堵得水泄不通,隐有□□之势,朝廷就近抽调黑山大营部分官兵和军眷前往赈灾。”

    “无奈路断人稀,窒碍难行,我和知晏率队带上林元华等人先行一步,快马加鞭,当晚就进了肃州城。将士们一路上为安抚灾民也耗费了不少心力,人困马乏,赶到济世堂后,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半夜就燃起了大火。”

    “这场火是人为吗?”宋清和问道。

    “是,我闻到了猛火油的味道。”

    “猛火油?”

    见她满脸疑惑,纪峥在一旁解释道:“宋姑娘有所不知,这猛火油乃军中常备,它生于水际,泻于沙石,遇水不灭,反之愈明,威力巨大!”

    宋清和心里有数了,他们说的应该是石油。

    “那西戎军队也用猛火油吗?”

    纪峥点头:“不光我们用,羌人和西戎人都用。”

    陆淮岳继续说道:“那是震后的第一夜,城中房倒屋塌,留在济世堂过夜的伤患人数众多。可惜当时发现得太晚,大火一下就烧起来了,比当年家中的火势要急得多。好在将士们都很争气,把伤员全部安全转移出去了。”

    说到这儿,陆淮岳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差了一步,没来得及。”

    纪峥鼻子一酸,双唇紧抿,他又想哭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回到了靖平六年。还以为上天是要我弥补过错,于是上书陈词,一一列举即将发生的大事,提醒官家早做防范。这一次,我们早在地动之前就顺利迁走了肃州城内大部分百姓,有些实在不愿意走的,也都转移到空旷地带。”

    “当晚,济世堂附近埋伏了人手,时刻盯紧周围动静,直至丑时,那场大火也没烧起来,也正是这一次,我发现有些事情并不是注定的。”陆淮岳陷入回忆,他手指摩挲着杯壁,居然笑出了声,“看来那场大火是因我而起,万幸,也只烧了我一个人而已。”

    宋清和侧过脸,在陆淮岳看不见的地方,将泪意逼了回去,现在可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直至平旦,依旧一切如常,我以为死亡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有侍卫来报,说卫杉还在知州府的议事厅等我共商灾后重建事宜,我就带了知晏和纪峥同去。去的路上听见有幼童的哭声,慈幼局的孤儿们早就被转移出去了,正在哭的这些孩子都是城里的乞儿,无人过问。”

    “百姓迁移出城后,空置的房间就多了,尽管官兵们日夜巡逻,这些孩子还是偷偷住了进去。房子变成危房,门前裂开四尺宽的深沟,他们被大震吓坏了,哭得厉害。在救助这些孩子的时候,我被暗箭射穿了心脏。”

    纪峥听他云淡风轻地讲述着自己的死亡,眼睛红肿,目光执拗,似乎是在竭力忍耐。

    陆淮岳对他笑道:“两个大男人当时哭的可比孩子们凶多了,一左一右,吵得我耳朵疼。”

    纪峥双眼含泪,故作坚强地哼笑道:“我们肯定抓到那个放冷箭的人了吧?”

    陆淮岳点头:“嗯,抓到了,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啊。”

    纪峥闻言破涕为笑:“将军,那第三回呢?”

    “第三回,我把这件事公开了。”

    “……怎么样?”纪峥觉得不妙,小声问道。

    陆淮岳的笑容也淡了:“众叛亲离。”

    房间内一时陷入寂静,哪怕将军不说,纪峥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来,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他们一定会说尽风凉话,还会把此事妖魔化!无论是将军本人的死局还是肃州的地动天劫,全都会怪在将军弑兄不仁的头上!

    “朝中百官都说,天降灾祸皆因人事不修,那两年弹劾我的折子摞起来比这栋楼还要高。他们想让官家杀了我,可西戎屡犯边境,猖狂至极,他们又想让我上阵杀敌,身先士卒。”

    “朝廷有内贼,我死而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西戎。他们改变了靖平八年攻城的日子和策略,里应外合提前调走近半数士兵。我没有等到肃州地动,而是死在了二十五岁生辰之前,死在了战场上。”

    那次的死亡格外漫长,陆淮岳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甚至觉得就此消散也算不错。

    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时间跟清和好好道别。

    没想到从清和的世界回来以后,他又一次回到了靖平六年。

    这一次,陆淮岳不再挣扎,他平静、淡然地走向那个命定的结局。

    可命运好像偏爱捉弄他,让他在这个世界遇到了清和。

    他在黑源河畔看见她朝自己跑来时,呼吸停了多久,心脏跳得多快,都只有天知道。

    “清和,之前你问我,等待死亡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陆淮岳看向宋清和,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两个世界,三次轮回,他轻轻笑了起来,“起先是有些难受,后来一想到能见到你,难受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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