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她的话，唐婷高兴地点了点头，比着口型说了“尔籁”两个字，却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带着疑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拽开原本掩盖在她咽喉处的那一块布料——她的喉头有一道细细的伤痕，是用轻薄的利刃割出来的。

    尔籁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颗心顿时沉到了底。

    当年“百人遴选”结束后，她们就没再见过唐婷。之后几年，“伏虎”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也从未听说过那个名叫“螳螂”的刺客究竟杀过谁。

    匡静曾分析说，大约是唐婷与她们所执行的任务不同。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不同”，竟然是被迫成为哑巴、留在贺伏晟身边，成为一个影子一样的“暗卫”！

    “怎么会……”尔籁喃喃道。

    唐婷只比匡静小一岁，算起来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可她的心智似乎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看着尔籁难过，她也有些神伤，抬起手来替她擦泪，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而哭。

    “唔……”

    尔籁有些崩溃，心口一疼，眼泪竟不自觉涌上来。她丢掉了手中的刀，双手捂住了脸。

    她从来不是好哭的人，小时候日子过得那么苦，也没向谁哭诉过。

    后来流落到“春风楼”，在明白自己已经被抛弃之后，她就再不会对任何人流泪了。

    可这时，她却无法停止哭泣——不只是为了唐婷，更为了她曾经几次憧憬和向往过、却又几次被“上位者”狠狠碾碎的将来……

    她以为只要勤勤恳恳干活，总有一天能离开吞噬着她的“魔窟”；

    她以为只要拿起刀、学会杀人，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她以为只要足够坚韧，就不会被任何事伤害到……

    ——可她错了，错得离谱，也实在天真得离谱。

    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忍不住问唐婷：“你那么努力拼来的第二！……就是为了这样么……卓晴不是很看重你么，她怎么能……”

    贺伏晟还坐在原地，甚至得空对外面围上来的护卫们摆了摆手：“门关上，都滚。”

    他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仍是带着笑意望着这两人。

    尔籁闭上眼，狠狠抽了一口气：“……卓晴死了，你知道么？”

    唐婷皱了皱眉，下意识摇了摇头，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

    “卓晴死了……她死了！”尔籁嘶吼一声，转脸看向了手边掉落的柴刀，“阿姊也死了……”

    这下唐婷绝对听懂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静姊姊……死了……她们都死了！……”

    尔籁探着身子捡起了被她丢掉的刀，撑着刀再一次站了起来。

    “她们都死了……哈，也许更早、也许那年……我们早都一起死在了那座坟墓一样的兵营里……”

    她握紧刀柄，抬眼看向了贺伏晟，目光之中透着坚定。

    “是我犯傻了……如果阿姊还在，定早就看出你是故意设下这圈套——就是等我来，等我只被这三言两语打得站都站不起来……”

    贺伏晟有些意外：“晴儿说你木讷简单，这么看来，倒也不算笨。”

    “阿姊在时，我可以不聪明。”尔籁重新挺直了腰板，“可现在……我不能再做个只会听话的傻子了……”

    她暴喝一声，提刀冲向了贺伏晟。

    出乎意料的是，她拼尽全力的攻势，竟被贺伏晟用随手在门上取下的一柄未开刃的剑，生生地给截断了！

    大惊之余，她慌忙后撤，贺伏晟却反手以剑柄重击她腰间，打得她踉跄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

    尔籁剧烈地咳了两声，腰间被打到的位置针扎似的疼。

    她从没见过贺伏晟出手，根本不会想到，他的一击，竟有如此强悍的力道！

    贺伏晟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紧接着便刺出了第二剑。

    他出剑极快、极准，每一剑都照着尔籁的命门。因为没开刃，那剑在他手上又像是一把轻刀，全无刀剑之限。不过三五招，尔籁身上就见了血，双臂各被刺出一道破口。

    尔籁确信他的剑术甚至还在卓晴之上！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眼看贺伏晟再要对她第三次出手，唐婷总算回过神来，出手架住了他的剑，挡在了尔籁面前。

    贺伏晟毫不犹豫掉转目标，根本是打算连着她一起打。

    唐婷开始还只守不攻，但明显支撑不住，实在被压得不行了，才不得已展开了猛烈的反击。

    霎时间，院儿里一片刀光剑影。二人你进我退，竟然打得不分伯仲。

    唐婷的剑术本就属上等，这几年又对阵过不少来暗杀的刺客高手，进步神速。贺伏晟一身剑法也绝不是三两年能练成的，他应该是童子功，只是没对外人展露过，是以就连贺政都不知道，远来他这位叔叔，竟身怀绝世功夫。

    尔籁撑着刀缓了缓，瞅准时机，也加入到了战局中。

    她和唐婷曾做过半年的对手，今日又有过几次交锋，对彼此的路数还算熟悉，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可说是默契十足。

    二人一刀一剑，联手直面贺伏晟。

    贺伏晟再没有了头先的气定神闲，他一个反手以剑刃压住了尔籁的刀，又用剑柄卡住了唐婷的手，想要一举压制住两个人。唐婷却忽然松了手，一个指弹，她的剑便绕着贺伏晟的剑打了个转。她再探手接住，剑尖便直指到了贺伏晟颈间！

    然而贺伏晟却像没看到她的动作似的，果断提剑对着尔籁狠狠扎去。

    或许是缺少最后一分决心，唐婷最终还是及时收了手，选择去救尔籁。尔籁险些再被刺中，扶着她的手不住地喘着粗气。

    看她二人狼狈的模样，贺伏晟狂笑道：“若论资排辈，我才是眉山的大弟子！凭你们想杀我？呵，天方夜谭！”

    尔籁嘴里溢出了血，她的柴刀刃上也豁了两道口子，双手虎口还被卡破了皮。

    “天不佑我，那我就要做一根刺……一根看得见、却摸不着也拔不掉的刺。”贺伏晟双臂张开，发了疯似地，“只要我活着，所有恨我的人就这辈子别想解脱！”

    他的剑游走似鬼魅，比起卓晴来，多了邪气而少了干脆。

    尔籁总算见识到了几分“鬼剑”的盛名，不由得有些担心。唐婷下不了死手，她体力损耗过大，贺伏晟一对二，却压倒性地占了上风。

    柴刀终是不堪重负，生生被钢剑从中间戳断了。剑尖眼看就要刺到尔籁脸上，唐婷举剑再次架住了贺伏晟的剑柄，让她有了喘息之机。但贺伏晟趁机回跃，一掌劈在了尔籁的后颈。

    她踉跄朝前扑倒在地，硬撑着坐了起来，丢掉只剩半截的柴刀，从护腿里掏出了一柄刻刀。

    这柄刻刀同样是百炼精钢锻造的，甚至因为刃短，更不易折，且格外坚硬。

    她瞅准时机，见着唐婷将贺伏晟引成背对自己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将刻刀飞甩出去。唐婷看见了她手中的刻刀，刻意全力以赴，短暂地吸引了贺伏晟全部的目光。

    就在贺伏晟的剑刺进唐婷左肩的同时，刻刀擦着他的发丝，“扑哧”一声扎进了他左颈之中。一指长的刀头，竟然整根没入了！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手中利刃的万钧之势总算停滞。

    他回手捂着脖子半跪下来，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侧脸看向了尔籁。

    “你被……呃……骗了……”他断断续续地说。

    尔籁冷冷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掌心之下涌出更多的血。她弯腰拿起已经断了的柴刀，走到贺伏晟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下辈子……去做畜生吧。”她举起了半片刀刃，另一只手拎住了贺伏晟的发冠。

    贺伏晟仰头看她，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衣角，嘴唇微微张合，也对她说了句什么。尔籁的动作瞬间停住了，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万分骇人的话，以至于握刀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贺伏晟含着满口的血，咧嘴大笑几声后，支撑不住栽倒在地，彻彻底底断了气。

    唐婷捂着伤口，下意识朝他走了两步，张了张嘴。

    尔籁恍惚地抬头看向天空，手中断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她眼角又落下一行泪，倒退两步，竟直挺挺摔在了地上。

    “啊……”唐婷连忙上前去扶她。

    正在这时，院门忽地被踹开，两队精甲弓箭手鱼贯而入，将她们围在了其中。

    姜瑜除了蒙面，头一个冲进来，贺政穿常服进来紧随其后，一眼便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尔籁，以为唐婷是要对她不利：“弓箭手！”

    几十只弓箭瞬间齐刷刷对准了唐婷，她慌忙将尔籁抱在了怀里，分明是要护住她。

    贺政于是没有发令，飞奔上前捉住尔籁的一只手替她把脉。见他不是要伤害尔籁，唐婷又“咿咿呀呀”对他比划起来。

    贺政说：“她是力竭心悸昏过去了，我带她去看大夫。”他弯腰去抱尔籁，结果才一碰到，尔籁就猛地惊醒，一把掐住了他右臂，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他。

    “尔籁？”贺政喜出望外。

    她似乎看清了眼前的人，呢喃道：“是你……是你……”

    只说了这几个字，她便又晕了过去，可掐着贺政的手，却再没松开。

    “是我！”贺政环抱了她一下，见她真又昏了，忙提气将她稳稳抱起，转身吩咐，“备马回府，去请太医。”

    唐婷也想跟上，却被姜瑜拦下。她说不出话，急得两手都划出了重影。

    贺政脚下一停，回头扫了一眼，轻声道：“……把杀害临海郡王的刺客拿下。”

    姜瑜眼珠一转，当即挥手下令：“放！”

    唐婷反应没跟上，就被几只飞来的羽箭刺穿了肩胛、膝弯等几个重要关节，顿时动弹不得。几名禁军冲上前来将她摁住，肘弯一击，她便也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