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摇晃铃铛，你为什么会出现？」

    ……

    漫天火红，不过大梦一场。

    许宿睁开眼，看见的不是血红的晚霞，而是高高的天花板。

    医院的天花板，她太熟悉了。

    站起身，头还有点昏，踉踉跄跄地紧挨墙壁走了一段路，她来到一间病房前。

    门虚掩着，两个少年低声交谈的声音从中传出来。

    她没听到，也没迎到他们投来的目光。

    她短暂而深刻地看了静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一眼，终走了进去。

    病房里多静啊，静得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许宿走到病床边，眼前少年的面容不曾改变，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眼睛、鼻子、嘴依然是她认识的，属于陆司望的。

    时间一秒一秒地走，病房里的灯开着，灯光映照下，浓密的睫毛在他下眼睑投下浅淡阴影，许宿看见陆司望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半睁开来，唇角渐渐弯起弧度，他还是那么爱笑。

    许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闷闷的不舒服，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只剩泪珠止不住地往下坠。

    她勉强笑了下，轻声说：“你醒来，就好了。”

    然而一眨眼，面前是医院外的车水马龙。

    许宿走得太快了，林雪桉没能追上她，只得折回陆司望所在的病房。

    刚推开门，蒋霖先一步走了出来，把门带上，问：“她咋了？”

    林雪桉也是一脸懵，“我也不知道啊，我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从救护车上摔下来，过去扶了一把，然后就一起坐在大厅那儿。刚才她站起来，我猜她肯定是担心阿望，就把她带过来了。”

    蒋霖不解地凝眉，“那咋这么快就走了，人还没醒呢，你和她说了阿望只是过度疲劳？”

    林雪桉慧黠一笑：“没来得及说，但她可能看着心疼呗！”

    蒋霖拍拍她脑袋，宠道：“行了，别贫了！你先回去，等阿望醒了我和老猫应该直接去他家。”

    病房里，陆司望仍然静静沉睡着。

    睡梦中，他回到了七岁那年的暑假。

    夏日的蝉鸣一声又一声，叫起小男孩内里那股调皮劲儿。

    陆司望一鼓作气把手上刚拼好的飞机模型丢到一边，趁没人一溜烟从家里跑了出去。

    出了门，他才发现没什么地方可去，几个好朋友都去国外度假了，没什么人能陪他一块儿耍。

    但逃出大人的眼皮子底下，独自一人在户外呼吸新鲜空气都是爽的。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小型足球场。

    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孩们正在踢球，你争我抢、各不相让地，好不热闹。

    他立刻来了兴致，没有犹豫地打算加入。

    小男孩浑身用不完的精力，千篇一律的动画片，单调幼稚的游戏机，哪有痛痛快快的户外运动有吸引力。

    他过去搭话，领头的大块头不同意，非说在医院里见过他好几次，轻蔑地斜他一眼，说他们才不带一个病秧子踢球。

    “胡说八道！”

    陆司望一听，深藏的戾气即显出来，照着那大块头鼻梁就来了一拳。

    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有跃跃欲试帮忙或劝架的，看陆司望那股子要吃人的狠劲儿便纷纷退缩，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陆司望打架毫无章法，用的全是蛮力，像头嗜血的、疯狂的小兽，也不知打到大块头哪儿了，他呜呼一声，连连告饶。

    陆司望怕他使诈，又给了他一拳才撒手。

    脱离桎梏，大块头心有余悸地偷瞄着陆司望往后跑，生怕后者追过来。

    陆司望瞪着他，眉眼中含淬了血的狠意，“少见多怪！”

    球没踢成，陆司望心有不快，回家路上碰到个小石子，气呼呼地边踢边走。

    没走多远，他发觉喘气愈来愈累，一口气总是很难提起来，心脏亦不规律地跳动着，时快时慢。

    他猛然记起母亲对他的叮嘱，千万不可以剧烈运动，可心中还残存侥幸心理。

    直至脚下步伐越来越沉，呼吸愈发费力，整颗心好似被谁捏紧了一般。

    他停下步子，预备坐路沿上休息一会儿。

    刚坐下去，身子就不由自主栽倒向一边，只能靠两只手臂强撑着。

    路过的行人或未留意到，或以为谁家的捣蛋鬼在恶作剧，无人关注。

    手臂的力气逐渐耗尽，头脑昏沉，他快要撑不住了。

    “阿楠你看，那儿有个人！”

    脆生生的小女孩声音，像水萝卜被切开，沁甜沁甜。

    “他怎么倒在那儿？”

    小女孩：“我们过去看看吧！”

    陆司望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皱皱眉，没有气力回应。

    “他脸色好白啊，阿楠，我有点害怕……”

    小女孩语气怯怯的，旁边的男孩安抚她说：“别害怕宿宿，前边就有电话亭，我去打120，你在这儿看着他。”

    “好，好吧……你快点哦。”

    陆司望已然听不太清外界的声音了，但奈不住小女孩一直在他耳边絮叨：

    “你别害怕啊，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能不能回答我一下？”

    “你是不是生病了？阿楠去打120了，没事别害怕，生病了去看医生就好啦，只要乖乖吃药很快就能好！”

    “别害怕……别害怕……”

    多好笑，明明自己怕得要死，还反过来让他不要害怕……

    他想告诉她，这种病，不是乖乖吃药就能好的……

    ……

    陆司望昏得不算久，某种意义上，也亏太阳的毒辣，他中了暑，才得以好好歇一阵儿。

    高三生，把时间精力掰开几份分给学习、竞赛、篮球，实为挑战了一把体能的极限。

    如今挑战成功，也充电完毕。

    瞧外头，天已经黑了，他揉揉眼睛，倦意还未褪去，嗓音低沉道：“我去，我这是睡了多久？”

    大夫说他只是睡眠不足加上中暑导致的昏迷，老猫知道他没大碍，嬉皮笑脸地，“也没多久，昨天高考刚考完。”

    陆司望理也没理，兀自看了看手表，抬眼环视一圈，问：“许宿呢？”

    “哟，”蒋霖阴阳怪气道，“才刚醒就想着见妹子啊？”

    陆司望冷淡睨他一眼，面露不悦，老猫眼尖，在他不耐烦以前抢先说：“许宿来看过你，后来走了。”

    “走了？”陆司望挑眉。

    老猫分辨不出他是对许宿的离开而感到不满，还是仅仅诧异她怎么走得那么早，不过老猫猜是前者。

    以免陆司望大少爷脾气发作，他忙说：“对对，人可能是累了，今天估计受了不少惊吓。”

    老猫想到什么，贼笑着道：“要我说，人家老在意你了。你搁场上那么直愣愣地一倒，我的妈呀，小姑娘直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周围还围着人呢，也不知道她怎么挤进去的，拉着你那个死也不松手啊，别人掰都掰不开！”

    听此，陆司望看向蒋霖，似乎在询问老猫话里的真实性，毕竟他说得实在太夸张，印象里，许宿并不是个情绪外放的女生。

    “你不去说相声可惜了！”蒋霖给老猫一肘子，而后对陆司望证实道，“不过他说得没错，当时许宿坐最前排，跑过去也快，直到医护人员过来也死不松手，情况紧急大家都没办法了，让她跟着你一起上了救护车。”

    通过蒋霖和老猫绘声绘色的描述，陆司望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他眼帘微垂，顶灯的光映在上面，萤光点点，薄唇淡淡不见启合，瞧不出在想什么。

    蒋霖忍不住问：“你想什么呢？精神病的逻辑咱理解不了……”

    “别乱说，”老猫抢来他的话，“我看她分明就是太喜欢，太要紧我们阿望了，可给人担心坏了。”

    陆司望低低笑了，语气不详地说：“我看也是。”

    “也是什么？”蒋霖皱眉担忧地问，“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动心了？”

    他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陆司望对许宿的过度关心，最近次次诡异的举动，以及现在这副志得意满的表情，足够令他怀疑，这已经过了“新鲜和好奇”的程度，而是动真格了。

    他们一帮人里，陆司望最聪明、可靠、有主见，但也是最单纯孩子气的那个，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直觉冲就完事了。许宿那女生看着太复杂，总感觉她身上藏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不想自己的好哥们儿在女人那里栽跟头。

    不过依他对陆司望的了解，陆司望肯定不会承认，他有充分时间去劝诫。

    蒋霖错了，陆司望听他们说完许宿的一系列反应，以及分析后，心里早已美滋滋乐开了花。

    他也觉得许宿喜欢他。

    女孩子的脸红也好，试探也好，他统统没在意过，诚然，他也没在许宿身上感触到过其他向他表白的女生们的赧然和兴奋。

    但是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许宿是喜欢他的。

    他也不担心这直觉是错误的，因为他即使确定不了许宿的心意，自己的心思还是清楚的。

    陆司望淡然直视老猫蒋霖二人，长睫下，眸光晶亮。

    “是啊，我喜欢她。”他坦诚地、明确地回答道。

    十八岁的少年，美好又热忱，满心的赤城，爱恨皆坦荡，选择亦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