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时间流逝的速度对于每个人都不同,在许宿这,是在好久好久以后,才发现自己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宝贵的礼物——也是一份惊喜。

    当然,喜大于惊。

    在她请假去医院做完治疗回家后的下午,汤若棠给她发来了几条彩信,看起来是她亲自拍摄的照片,一张是沿路边盛开的一朵朵五颜六色的鲜花,一张是一棵巨大的、像长有胡须的树,许宿从来没见过,汤若棠短信上说那叫榕树。

    总之,是一派美好怡人的景象,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很难不令人心生向往。

    许宿望着那些照片,猛然意识到汤若棠去广东已经快一个半月了,她在电话里说她在广东一切顺利,那里商铺的客流量比滨城多好多,进货也方便。她租了个房子,有久居的想法。

    她还说,等许宿病好,一切尘埃落定,也可以去那里生活,重新忘掉过去,开始崭新的生活。

    在汤若棠口中,广东的所有所有都很完美,照片里也体现出了这一点,但许宿没有心动,因为那个地方对她是陌生的,她也不觉得滨城有哪里不好。

    许宿明白,汤若棠口中的“病好”指的是恢复记忆,可是为什么还要重新忘记呢?等什么尘埃落定?

    许宿没能及时回复那几条彩信,汤若棠便打了电话过来,几句寒暄后,她还不忘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好好去医院吧?”

    许宿如实答:“有。”

    汤若棠又问:“那医生有说什么吗?比方说病情有好转之类的。”

    许宿回想了下,瞥见书桌上的录音笔,说:“医生说,我在语言交流方面,比之前好很多……”

    听筒传来汤若棠欣慰的笑声,“也就是说过不久你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许宿不确定,光是语言交流方面有恢复的迹象,是否代表她很快会变成一个“正常人”,如果是过去,她可能不会在乎。可现在,她心里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情感。

    那情感让她纠结怅惘,也带给她短暂的喜悦,她很难不去想,如果她恢复正常,她的感情是否就能堂堂正正,不必抑制?

    这个话题过去,汤若棠在兴头上,绘声绘色和她描述起当地的风土人情。

    许宿默默听着,不知不觉走到窗边,窗前的书桌上还放着《盛开的小梨树》笔记本。

    半晌后,汤若棠聊得差不多了,对许宿说:“对了,我来这儿换了个手机号,你记得存一下。”

    挂断电话,许宿便打开通话记录打算存储号码,惊喜就是在那时降临的。

    通话记录里除了汤若棠今天打来的新号码,其它都是备注为“汤若棠”的联系人,其中只有一串数字,突兀显眼地夹在里面。

    陌生的号码也使许宿感到一瞬的张皇,她慢慢回想,看到手机链上的小铃铛后忽地想起来,在某个晚上,她曾把手机借给过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打了个电话,陆司望就出现了。

    她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颤,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一串数字,眼睛一眨也不眨。

    那是陆司望的手机号啊。

    懵懂、欢喜、雀跃之情化为清澈的水波,在她眸中或快或慢的流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光潋滟。

    明知道那是个她永远不会拨打、也不会给她打来的号码,许宿还是按捺不住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想把号码存到手机里。

    即使保存之后,可能也会像她偷偷下载的照片那样,静静占着手机的内存,几乎不会被她打开。

    也从不曾忘记,在独处时不经意的某一刻,常常会闪过想要翻开的念头。

    然而那念头转瞬即逝,因为她不足以拥有,去面对自己“偷”来之物的勇气。

    那些和她的感情一样,只能藏在暗处,偶尔捕获一丝光亮便见缝插针地疯狂生长,却永不得见天日。

    可是不能见天光,就不该发芽、成长吗?

    那么,怎么才能克制呢?

    许宿好像已经做到极限了。

    她甚至不敢单手操作手机,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到哪里就拨过去了,便左手拿着手机,右手食指一点一点摁按键。

    握着手机的手太过用力,肌肉发麻皮肤泛白。

    许宿看见了,只觉刺眼。

    她想自己的反应一定过激了,其他和她拥有同样心情的女生,绝不会表现至此。

    她与正常人的差异,总是在细枝末节里显现。

    然而心像坐上了过山车,跌宕起伏,在保存好之后,她又止不住地开心。

    方才的纠结与懊丧,仿佛不曾存在过。

    她欢欣地把手机贴近胸口,闭紧双眼,回到自己的世界,享受着收到礼物后的快乐。

    那是夜晚赠予她的礼物。

    11位数字,仅仅看了一眼,现在仍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这礼物太过宝贵,她害怕手机坏了丢了,礼物也就跟着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了,便握起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来。

    再抬头时,她瞧见窗外一片片雪花自天穹飘了下来,鹅毛一样,又轻又慢地。

    许宿坐在书桌前,手撑着腮,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片一片地数起雪花。

    小区建成已有些年头,加上物业形同虚设,房屋长期没人维护,暖气管道似乎堵了,如今开始供热近一个半月了,屋子里还是很冷。

    许宿不禁打了个寒战。

    在数到四千零一片的时候,几个穿着花花绿绿的厚衣裳的小孩子一个接一个跑了出来,他们弯腰捧起一把雪,抛向天空,再往下洒。

    浑然不觉间,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傲然挺立的松树上也有积雪懒洋洋地趴着,小区里的孩子们都出来玩儿了。

    其中有捧起雪往同伴身上砸的,也有蹲在一边一面叽里咕噜聊着天,一面滚雪球堆雪人的。

    许宿看得出神。

    如果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应该也会穿得厚厚的去打雪仗、堆雪人吧。

    可是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了,生活像一潭死水,虽然过得也算无忧无虑,但总会大惊小怪,实在没什么乐趣。

    突然,许宿看见一个小男孩在楼下和他招手,双手展开举到嘴边当喇叭,喊:“小宿宿,快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厚棉服、戴着毛线帽的小女孩从单元门出来,走到他身边。

    二人的身影在许宿视野里逐渐放大,似拉近的镜头,她清楚地看到那个小女孩是她自己,可镜头没有聚焦在小男孩脸上,他的面容模糊。

    小女孩蹙着细眉,委委屈屈地说,“我的手套开线了,戴不上,今天不能和你堆雪人了。”

    别的小孩子听到,立马凑过来抢话:“正好!你今天过来和我们打雪仗吧,别跟那傻子二代玩儿了。”

    小男孩狠狠瞪那小孩一眼,看向小女孩时,桃花眼里又蕴着往常一样的温和,“哪只啊?”

    小女孩伸出左手,给他瞧那已经破了个大口子的手套。

    小男孩深吸一口气,脱下自己的一只手套快速给小女孩戴上。

    加了棉花的手套比许宿的针织手套暖和多了,她担忧地问:“那你呢?”

    小男孩举起戴着手套的一只手晃了晃,牵起一边嘴角,十分得意地说:“我一只手也比你厉害多了好不好!”

    最终,在小女孩的坚持下,他们决定把一只手套互相换着戴,每人十分钟。

    鹅毛大雪中,两团小小人影挨在一起,默契十足地滚着雪球。

    小男孩没吹牛,他的确用一只手也能把雪球滚得又大又圆,只不过是和小女孩一起。

    不知过去多久,他们将一大一小两颗雪球叠放到一起,嵌上两颗石头当眼睛,捡两根树枝插到雪人身上作胳膊。

    小女孩退后几步满意地观赏他们的作品,小男孩却又给雪人戴上他的一只手套。

    他大步奔向小女孩,哈哈大笑:“这是你!这是许宿!哈哈哈哈哈——”

    在那清亮的笑声中,许宿慢慢从幻想里清醒过来。

    没来由地,许宿眼眶稍稍湿润,屋子里果然太凉了。

    她好想,那些幻想都是真的。

    她好想,没有经历过意外。

    她好想,活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真想快点好起来。

    那样,她便能问心无愧,不必压抑心中滋生的情感,坦坦荡荡地、光明正大地,去追逐某个人的身影。

    -

    北方的冬天总是很长很长,长到让人忘记刮过了几阵风,下过了几场雪。太阳光的颜色都变得冷淡,天空常是灰蒙蒙的。

    在清晨的一场小雪里,滨城迎来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气温出奇地回暖,小雪伴着微风,斜斜地落下来,在逐渐明亮的日光中,在地上化成一滩干净的雪水,仿若在为新的一年做纯粹美好的铺垫。

    喜迎元旦,张玉兰合家团聚,小卖部关门休息,许宿应当在家里待一整天。

    但她只在书桌前呆坐到下午四点半,临时起意,决定去看汤若棠说的,人民广场上的演出。

    ——“也就是说过不久你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热闹热闹,多接接人气儿,对你康复有好处。”

    这两句话在她耳边环绕许久,最终被许宿拼凑成,多和人接触,她很快就能变成正常人了。

    她成功被其诱惑。

    许宿特别怕冷,里里外外穿了秋衣秋裤、毛衣毛裤、针织背心,厚厚的棉服和长裤,最后还戴了条红色的围脖。

    不是为了迎新年,她不喜欢鲜艳的颜色,可家里只有这一条围脖了。

    厚实的衣装,给予她莫大的安全感,因为有足够厚的间隔,与人靠近也不必害怕,再用围脖包上脸,没有人会觉得她异于常人。

    她会和这个冬日跨年夜的无数人一样,在外面看着热闹感受喜庆的节日气氛。

    可当许宿到了人民广场之后,她还是被济济的人头吓到了。可能因为有演出,广场上的人们比往常更多,他们悠闲地漫着步,有一家三口带着孩子的,有老两口也有年轻的情侣,还有三五成群的好友伙伴。

    只有许宿是一个人。

    她仍旧与周围格格不入。

    这种想法令许宿又仓皇起来,慌慌张张地原地绕了两圈,才在绿化带的松树林后头找到一把长椅坐下。

    也没看上面有没有灰。

    她坐在长椅上,头低着,看自己的脚尖。

    周遭有喧闹的人声,光是听,都能“看见”洋溢在他们脸上的喜悦色彩。

    这一片五彩缤纷中,只有许宿是灰暗的边缘人。

    许宿头垂得更低了,不远处即是舞台,工作人员正在调试音响,一会儿是来自话筒的“喂喂”,一会儿是突兀刺耳的一段杂音,一会儿又传来歌曲伴奏。

    音乐声震耳欲聋,犹如异世界怪兽的低吼,许宿感觉自己被音浪拍打着,晃晃荡荡,马上就要失去平衡,怪兽要拉她跌入一片虚无。

    她好像本就不属于这热闹喜庆的人间,她才是来自异世界的怪物,无论再努力也变不成人。

    鲸鱼在海底低鸣,海水将微弱的声音淹没。

    “小姑娘,吃烤地瓜不?”

    听见突然靠近的人声,许宿吓得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见面前一个推着推车的老爷爷,上身佝偻,满脸纵横交错的纹路,丝丝白发从帽子底下露出来,推车里是个油罐子,里面烤着地瓜。

    老人笑着,脸上皱纹更深。

    许宿分辨得出,那是个非常慈祥的笑,鼻间亦飘来烤地瓜香喷喷的味道。

    她应该买的,无论是因为老人纯朴的热情,还是因为烤地瓜的美味。尽管已经穿得很厚了,许宿仍感觉越来越冷,买个烤地瓜暖暖手都好。

    “……吃。”她勉力发出一个音节。

    舞台音响的声音强势地,把这一个可怜的单字吞食。

    老人当然没能听到,推起推车转去人群聚集的方向。

    “大爷,来两个烤地瓜。”

    为了防止小朋友踩踏草坪,广场的绿化区建得高于平地,草坪的高度与长椅相近,上面种有各类树木。

    少年经过草坪中的小径,踩着大理石围边从绿化区上蹦下来。

    许宿下意识侧眸,一抹飒爽的侧影飞快地掠过她空洞的眼波。

    清风拂过海面,汹涌的波涛缓缓退去,小鲸鱼终于可以浮出海面,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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