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陆司望一如往常,以肌肉记忆飞快输入密码开了门。

    解鞋带时出了点意外,早上系得好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左脚鞋带两端缠到一起,成了个死结,花了些时间才解开。

    时近深夜,屋子里静悄悄,玄关里还开着暖黄色的灯,玄关很长,尽头有实木镂空格栅与客厅隔断,上面还挂着一幅画,遮住镂空,彻底阻挡了可看向客厅的视线。

    那幅画是他父亲陆正忠斥巨资从一位业界知名的国画收藏家手中得来的,据说是国宝级大师之作。

    只能说画肯定是好画,但画的内容是几朵花花绿绿的牡丹,上方还写着龙飞凤舞的“花开富贵”四个大字,挂在玄关委实有些张冠李戴。

    官场之人难免信一些玄学相关,这幅画的选购以及格栅的摆放,都是陆正忠听从风水大师的意见特意布置的。

    明明自己并不在家中常住。

    陆司望对这些不感兴趣,照以往,这日陆正忠应当还在外地出差,可在陆司望绕过格栅步入客厅的那一刻,陆正忠正走下楼梯,父子俩的视线撞个正着。

    陆家的基因极好,陆正忠年轻时还当过兵,即使参加工作以来长期在外喝酒应酬,平时也根本没有时间健身保养,如今年过四十也没有中年男人标配啤酒肚,不油腻滑稽,多了几分威严冷酷。

    陆司望先开口:“爸,您在家。”

    似是对儿子的晚归略有不满,陆正忠的语气有点呛:“这个点我不在家还能在哪儿。”

    下一秒,他看见陆司望手里的篮球,情绪顿时激动起来,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圆,质问:“你又去打球了?”

    在陆司望的观念里去打球没什么不对,可陆正忠绝不会认可。

    陆司望微垂下头,打算以沉默应对,不然事情可能会变得更麻烦。

    陆正忠几步踏下台阶,步履生风地朝他走过来,一把抢走他的球,随手摔到地上,篮球弾几下滚到了客厅角落。

    他的眉心皱成一座山峰,大声道:“我和你妈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这东西能要了你的命!”

    从某种角度来说,陆正忠所言属实,虽然陆司望并不认同,但和情绪激动的人辩驳是浪费精力,他索性默不作声。

    然而他的沉默,到了陆正忠眼里就变成了无声的反抗与示威,冲上头的怒气表现在眼底里布满的血丝,“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也不为家人着想吗?为了你我和你妈付出了多少,还有小儒,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们也不会抱着一丝希望生下他,他也不会是个病恹恹的孩子!”

    一直隐忍着的陆司望听到关于弟弟的话,终于克制不住,定睛直视父亲,冷静反问:“你们也知道对他不公平,可选择生下他,真的只是为了我吗?你们抱的那一丝希望,难道不是生个健康的孩子?”

    他淡淡地笑,目光平和,“毕竟健康的孩子才能维护你的面子,证明你们的基因没有任何问题。”

    陆正忠工作繁忙,平常与儿子的相处时间不多,在他的记忆里陆司望的成长都是一段一段的,一眨眼小学毕业了,一眨眼中考了,再一眨眼,都要上大学了。

    这使得他无法立刻接受身高已经高于他,需要俯视他的儿子,更加接受不了对方一连串的反问,那简直是在挑战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

    他气得粗眉倒竖,顺手一挥,把茶几上的价格昂贵的全套茶具都扫了下来,大吼:“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手术的机会都让给你了,你怎么这么不懂感恩!”

    听完,陆司望扯唇轻笑一声,没有言语。

    至今他仍旧非常平静,他早在当年偶然听到的父母的谈话中得知,配型结果相近的情况下,之所以会让他做手术,是担心手术风险,他年纪大身体素质更好一些,他们不想让年幼的小儿子先冒这个险。

    但他可以理解,父母的想法无可厚非,陆司儒比他小,就比他更有希望,可以观望他手术的结果,也可以等待医术不断的进步,不应该率先冒险。

    而且客观上,他才是受益者。

    哪怕在陆司儒确诊前,父母常常嘱咐陆司儒他们兄弟俩是最亲的人,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哥哥,陆司望也会在背后叮嘱陆司儒,不要在意父母的话,他作为哥哥只会成为他的后盾,而不是负担。

    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些年,替弟弟背锅,背着父母在保证安全的境况下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玩,帮他教训欺负他的混混……

    他只希望他的弟弟能保护好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着。

    毕竟他无权干扰弟弟的人生。

    这些话,他都没有对父亲说,老一辈终归思想顽固,不会理解,更不能容忍后代见到他们虚伪的一面。

    陆司望盯住父亲的眼,严厉的神色根本不足以令他畏惧,“医生说过,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与健康人没有区别,”他不卑不亢地说,“我已经成年,任何决定都应由我来做,你们不该干涉。”

    他顿了顿,从容道:“而且生与死,都是我自己的命。我不会向命运妥协,只会征服命运。”

    时刻以为他好的名义,限制他的行为,无异于给他套上无形的枷锁,将他禁锢在他们心中的“无菌室”,追逐自由的陆司望怎能忍受。

    瓷器碎裂的噼里啪啦声响,和持续的争吵声把二楼的陆司儒惊醒,他困得懵懵地下了楼梯,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看见一地的陶瓷碎片,怯生生地唤了声:“爸爸……”

    到底在乎小儿子的感受,由于他决不能受到刺激,陆正忠强忍住直冲脑门的火气,吞下到嘴边的训斥言语,缓声道:“爸爸刚才在和哥哥谈事,没事了。”

    “妈妈呢?”陆司儒胆怯地问,受惊后小孩子总想在母亲那里获取安全感。

    陆正忠:“妈妈今天夜班。”

    陆司儒委屈地低下头,咕哝:“没有妈妈我睡不着。”

    陆正忠走过去揽住他肩膀,耐着性子安抚:“来,爸爸陪你睡。”

    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就此告结。

    陆司望悠然地从地上捡起篮球,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分明有什么发生了切实的改变,譬如,自此之后,他的人生只能由他掌控。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拥有和放弃往往在同一时刻。

    想要不顾一切追求自由,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比如家人的理解、时间与金钱、乃至自己的生命。

    陆司望打了一宿游戏。

    蒋霖和老猫都是夜猫子加电游发烧友,难得大佬有兴致,赶忙过来抱大腿,兴奋得连麦玩到飞起。

    陆司望手速极快,操作迅猛,走的野路子,一次又一次把敌方团灭个片甲不留。

    “如此良宵,咋有空陪我哥俩打游戏?”胜利的特效闪出来,老猫得意地调侃。

    陆司望冷冷一笑:“还不是怕你们寂寞。”

    “得了吧,阿望,”蒋霖欠欠地道,“你这年轻气盛的,就是有火没地儿泄,找上我俩了。”

    蒋霖前不久交了个女朋友,正是春风得意时,每时每刻话里话外都想显摆。

    陆司望看着屏幕挑选新的装备,准备开下个地图,没搭理他。

    老猫被膈应得忍不住地回嘴:“你不就是想炫耀你有妹子了吗,还扯上阿望,真够刻意的!他缺女的吗,可是他看得上吗?哪像你好不容易有个女朋友尾巴翘天上去了。”

    “嘁,你咋知道他没看上的呢?”被戳破心思的蒋霖不甘示弱,“上回运动会那姑娘,我们阿望可是关注得紧。”

    老猫好奇心发作,“运动会哪个姑娘啊?太多了没记住。”

    “就那个大热天穿卫衣戴帽子的啊,”蒋霖得逞,故作大方,“别羡慕哥,哥之前见过正脸,从没见过那么白的女生,真跟煮熟的鸡蛋似的,加上那小身板,估计风一吹就倒了,太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了。”

    男生们的话题永远就那几样——吃饭、游戏、女生。他们俩没少在陆司望面前讨论过女生,包括那些给他送情书的,但他都没什么印象,瘦不瘦漂不漂亮,都没留意过,那些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蒋霖描述得太形象,没来由地,陆司望眼前模糊地浮现出一张苍白的、柔和的脸,一向是一副平平淡淡的神色,好像这世界对她来说无牵无挂。

    除了对那个小铃铛,第一次找他要的时候那决绝的表情,真像是寻他报仇的;还给她时,眼睛又突然那么亮,像被光照射着的宝石……

    浑然不觉间,陆司望始终幽深似潭的眼底中,滑过一丝似有若无的闪光。

    老猫直男发言:“那么瘦弱吗?别是有什么病吧。”

    “别说,那姑娘看起来跟咱差不多大,好像也没在上学,”蒋霖回忆,“有些时候表现也有点怪怪的,没准真有病。”

    他俩嘴上向来没个把门的,更过分的话陆司望也听过,只当两人瞎扯没理过,当下听到这些,心底竟窜出一股无名火。

    陆司望把游戏一关,沉声呵斥:“行了,在背后编排人家小姑娘,算什么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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