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秘密
她离开了，门“咿呀”地关上了，一切又归于寂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宋闻璟呆坐在工作台上，明明耳畔萦绕玩偶的喧嚣，但此刻他却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世界好像一瞬间停滞静默了。
一切那么安静，安静到可以幻听到他汹涌又剧烈的心脏跳动声。就像是骇浪拍打沙滩，余散阵阵回响。
明明它现在只是一个小熊玩偶，但当夏栀年轻轻吻上他脸颊的那一刻，他还是感觉心酥酥麻麻的泛着痒，那压抑又喷发的荷尔蒙像是飞鸟划破天空，落下凄厉的长鸣回响。
真不公平啊，明明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安慰道谢，却让他的心跳得这样无措。
“小家伙，你应该是新来的吧！”慈祥又老气的声音从右侧传过来，是一个老者木偶正在慢慢地拄着拐杖往他的身前走来。
木偶老者做得不像网络图片上的那样吓人，反而是雕刻得相当慈祥真实。虽然老者的脸苍老得满是皱纹，但他笑眯眯的，嘴角高高扬起，不疾不徐地拄着拐杖，倒更像是个阅历丰富的智慧老人。
“孩子，你应该是第一次经历没有小夏姑娘的夜晚吧。”老者缓缓地站在他的身旁，笑意更甚。
“呃嗯，是呢。”宋闻璟不善言语，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依旧看着远处正对着的玻璃门，呆呆愣楞的。
“你这寂寞的神情和它们第一次经历时无异呢。”老者笑着拍拍他。
“我才没有寂寞，我也根本不在乎那......女人。”他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小，最后的嘴硬似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到。
寂寞吗？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情绪。
不过，他也确实有些不习惯现在这样的冷清和安静。如果那女人在的话，大概她现在会傻傻地一边吃饭一边追那些罗曼蒂克的爱情剧吧。她会自言自语地吐槽剧情的磨叽，会在看到好笑的画面时笑得像礼物店门口挂的铃铛，清脆又俏皮，而在每个催泪点又会用那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咽下眼泪。
她会天马行空地画图，告诉自己她期望为大人孩子创造一个童话王国。
她也会努力工作到深夜，哪怕眼底沁满了象征着疲倦的生理泪水。
她还会像所有努力的笨蛋那样，困得直接重重倒在桌上睡着。
她坚韧的像原野肆意飞长的自由野草，明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这些狂放的野草却将他围困，让他隐隐失去方向。
“孩子，陪伴总是相互的。玩偶陪伴人类，但同时人类也在陪伴着玩偶。”老者的嗓音如磨砂一把，掠过他的耳廓，将他从纷飞的思绪带回现实。
“所以，她也会感到寂寞吗？”
“也许会吧......”
*
夜越来越深了，宋闻璟依旧高高呆坐着，习以为常地看着底下玩偶的胡闹。
还是雪地欢歌、赛车飞驰、丛林冒险,以及那单腿的锡兵依旧抱着公主舞蹈，但心底的不适应还是止不住。
老者的话还回荡在脑海，想起黄昏时努力用笔为她写的“加油”，想起她感动地亲吻了他一下，他有些心烦意乱。
作为堂堂宋氏集团的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那个令他讨厌的女人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为她想这样多？难道他在意她？
他用力地摇头，怎么可能，那女人在他的心底依旧是个令他讨厌的笨蛋。
“嘿，小熊。听爷爷说，你很不开心。”小木偶灵活地爬上桌子，笑眯眯地挨着他，“不过，我能理解你哦~我也是被年年捡回来的，所以在我第一个孤单寂寞的夜晚，我哭得可大声，可伤心了。”
被雕琢的可爱又滑稽的小木偶调皮地装作哭鼻子样，对小熊宋闻璟此刻的不语表示强烈的理解。
“我告诉你哦~年年姐姐真的是一个很善良，又很努力的人类呢。我记得刚被捡回来的时候，还不是在这个这么大的玩偶店......”
小木偶自顾自地说起那些包含着少女的鲜活回忆。
二十二岁的夏栀年刚大学毕业，面对父母的包办安排，她勇敢地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为此也吃了很多苦。在捡到小木偶的夜晚，是她拜师顾老的第一天。
那时候她练了整整一天的针线活，手指被扎得贴满了创可贴。为了逃避家里的喧嚣吵闹，她漫无目的地在这偌大的城市四处逛。
相遇总是奇妙的，是两个迷惘的灵魂相互依偎。
小木偶因为熊孩子的涂鸦破坏，最终被曾经最爱它的主人无情地丢进了垃圾桶。直到被夏栀年捡到，它才不再回想那些到底是不是它的错。
那时候没有先进完备的工具，没有如今精进的技术，但少女的温柔宛若一阵风吹进了它的心底。每个休憩的时光，是她一次次检测、一次次修复、一次次陪伴。
“年年真的很温柔，很较真。她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就算前路困难。”小木偶挪动身体更靠近身旁的毛绒绒，心里的话越倾泻越多，“但是小熊，我可羡慕你了。”
“怎么了？”宋闻璟听得入神，心绪也因为这些往事渐渐得到了平静。想起第一天见面，夏栀年倔强的样子，他又是歉意，又是庆幸自己对她有了更深的了解。
“因为你的机关很厉害，你可以和年年说话，可以更好地陪着年年呀！”小木偶抱着膝盖，双手撑着下巴，有些苦恼地耷拉下脸，“不像我，只能坐在那里笑得傻乎乎的。”
小木偶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但能看出来它的眼底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的。
“是啊，其实我们都为年年感到高兴。她一个人太久了，有时候我们也希望有个玩偶能真正意义上地陪伴她。”几个毛绒玩偶停下玩闹，忍不住附和起来。
其中那只下午做主持人的搞怪小狗更是直接跳到他的面前，说什么也要带他去看夏栀年的秘密。
“你新来的，不知道我们有童心的年年给每个需要修复玩偶都写了诊断书，还有小故事。”说着，小狗玩偶抡起小爪子用力地扯开工作台一旁的粉色小柜子。
宋闻璟循着目光看去，柜子里面十分的凌乱，一张张像是明信片一样的彩色卡片堆叠，依稀能看到字体可爱的“玩偶诊断书”几个大字。
调皮的白色小狗立马叼起里面的第一张粉色卡片，放到他面前。“这应该是你的。”
他低头，只见上面画着一只胖胖的破烂小熊，第一部分是简要的时间地点，后面便是专业的“病情分析”，比如手臂、头部损伤、身体内部棉花板结缺失等等专业术语。
看着这些，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夏栀年低伏在工作台上，提笔认认真真地写下这些分析的字眼。
卡片往后翻，那上面竟然写满了秀气的字。“对了，那是年年编的小故事，修复完成后一般会送给主人，但也有留下来的。”小狗玩偶骄傲地拿起自己的卡片，嘚瑟地叫起来。
秀气的字体，淡淡的墨香，以及那些不小心被擦到的点点蓝色墨渍。里面满满包含着少女的童心与热爱，她是真的喜欢玩偶，也是真的期望自己能创造独一无二的玩偶去陪伴那些或失意或悲伤的人。
小熊爪子将卡片边缘越捏越紧，上面的内容就像跳出来了一样。
“小熊玩偶作为第三个生日礼物来到了小女孩的家中，它很温暖，小女孩总喜欢抱着它进入梦乡。
它在床头听了618遍哄睡歌谣与471遍睡前公主童话，终于在小女孩踏上幼儿园那天，在街角和皎洁的月光作了伴。
月光很静谧，和那个喜欢咿咿呀呀的小女孩不一样，但它也很喜欢在那月影下安然入睡。
后来，一只流浪狗小心翼翼地叼走了它，虽然依旧是风餐露宿，但小流浪狗却很喜欢窝在它的身上睡懒觉打呼噜。
它以为日子会这么日复一日地过去，但某一天爱睡懒觉的流浪狗离开了。它被一个善良的人收养了，那个女孩编着两个小辫子，笑盈盈地说着什么。
她长大了好多，也变得那样漂亮了，小熊呆呆地躺在地上想，他们都快要互相认不出了。
小流浪狗离开后，它又回到了街头，月光的余晖还是那样凉凉的，它静静地躺着，像每一次安然入睡一样。
在城市大清洁的那天，它以为等来的未来将是被焚烧火化，但捡垃圾的老奶奶发现了它。
奶奶将它清理的干干净净，给它晒得一声太阳的味道，但当老奶奶将它抱在怀中时，念叨地却是“小狗狗”。
老奶奶守寡多年，唯一的牵绊便是和老伴捡的一只流浪小狗，但它却消失不见了。
小熊多想张嘴告诉奶奶，它们现在都有了家。
还是那高高悬挂的弯弯月亮，温柔的余晖洒在庭院外的小竹椅。
它倾听着奶奶匀称的鼾声，幸福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