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何意?”
李茵儿望着眼前高峻的人影当即冷了脸。
来人忙躬身作揖,“李小姐莫误会,在下张廷,从边关归来时李将军托我捎带家书。路上巧遇,这才叨扰,还望李小姐莫要怪罪。”
听闻对方名号,李茵儿这才缓和了神色。此人是父亲麾下一员大将,因作战勇武颇负盛名。后来因护主战死疆场,父亲甚是痛惜。
“原来是张大哥。”
接过书信,果然是父亲亲笔,李茵儿和缓道:“父亲可安好?”
“小姐和夫人放心,将军一切都好。哦,对了——”
从马背上摸出一素色长盒,张廷笑道:“将军说,小姐婚期将至,不能赶回来筹备婚宴,让属下捎带了一块上好和田玉,做首饰必定好看。”
李茵儿闻言并不意外,她爹打起仗来向来诸事不管的,难得还记得她婚期。只是,他没料到婚事会取消,也幸好未赶回来。
瞧一眼盒中莹润的玉石,李茵儿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张大哥现在何处落脚?若不嫌弃,府上还有几处空置的客房,让下人收拾出来……”
“不了不了。”
张廷闻言,惊慌失措,麦色的面颊上现出两团红晕。他连连摆手道:“还有公务在身,这便告辞。”
“既有公务,那改日再请张大哥喝茶。”
李茵儿未再挽留,瞧一眼白芷手中的锦盒,原打算当众送给赵思衡,试探他态度。
他若生气斥责,便叫人人都瞧见了他那副伪善面孔。他若忍了,更说明此人虚伪至极。
不过,往后机会也多的是,不急在这一刻。
她顺手递过锦盒,道:“正巧我和侍女新做了酥点,若不嫌弃,可留着路上充饥。”
张廷淡淡一笑,并未接过,“李小姐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军纪严苛,不可收受任何财物。”
在外行走需得处处留心,李茵儿理解他的谨慎,淡笑道:“送或不送是我李家的礼数,至于如何处置,也是您的权利。张大哥若不喜欢,转手送人或是扔了也无妨。”
如此,张廷不好再推拒,接过东西道了谢便告辞。
转身之际,不妨迎面撞上一人。
他立即警戒,抽刀的手被人一把摁住,归剑入鞘。
“阁下好身手。”
张廷沉声道。
李茵儿回首,瞥见迎面走来一清隽疏朗的少年公子,熟悉却又略显稚嫩的面孔让她怔住。
是,赵思衡。
他坚毅的眼神,挺直腰脊的姿态仍历历在目,而今再见却已当真隔了一世。
忽然想起前世临死前恍惚见到他模糊的身影,李茵儿不禁自嘲一笑。
他是外臣,又怎会罔顾礼法,擅闯宫闱?!
赵思衡抬手拍一拍张廷右肩,两个男人眼神隔空交流一息,他嗤笑道:“若在战场,这般犹豫是要丢掉性命的。”
说罢,径直接过白芷手中的油纸伞。
“他是谁?”他在问她。
李茵儿微微垂眸,瞥见竹青色的衣衫下伸出一截白皙的手,纤长的五指紧握着伞柄,骨节根根分明。
沉沉的呼吸就在头顶,李茵儿明知赵思衡不过是在人前做戏,却也实在不习惯他这般反常的模样,忍不住后退半步,解释道:
“这是张副将。”
“这是赵公子。”
张廷略想一想,隐忍道:“听闻赵公子高中,即将赴任。恭喜!往后,也算同僚了。”
赵思衡无意寒暄,眉目冷峻淡声回道:“往后,有的是机会共事。慢走,不送。”
待人离开,一旁的白芷似想起什么,匆匆道:“小姐不是说想吃林记的芙蓉糕么,我去买。”说着,一溜烟儿跑了。
幽深的长廊下,只剩一站一坐两个身影。
李茵儿瞥一眼对面那人,冷笑。
他站得那样远,怎么?是怕她趁机再纠缠?!
前世,赵思衡执意悔婚,李茵儿曾鼓起勇气,牵起他的衣袖央求,
“阿衡哥哥,你若不喜欢共处一室,咱们也可以分院而居,你放心,我一定安安静静的,绝不拿家事烦扰你……”
话未完,他深邃的眸光扫视过来,李茵儿感觉到些许威压,情不自禁后退半步,扁青色的衣袖从手中滑落。
他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志在四方,岂可困于儿女私情,不思上进。”
李茵儿泪眼朦胧,委屈又无措。半晌才呐呐开口,“我知道了。”
……
而今想来,可真是丢人啊。
幸而她面皮薄,当时只有俩人在场,否则真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今日,她势必要扳回一局。
“此人行止轻浮,不可深信。”
赵思衡望着满是涟漪的湖面,沉声规劝。
李茵儿闻言,不由冷然一笑。“赵公子不过见人一面便下此决断,未免草率。”
一声“赵公子”陡然拉开二人距离,赵思衡神情淡漠,随即解释道:
“凡事皆有迹可循,与面见次数并无干系。”
“也是。”
李茵儿缓缓转头,倚在美人靠上,淡淡道:“哪怕朝夕相处之人,若心怀不轨,更难防备。”
说罢,直直看向对面那人,“赵公子说,是也不是?”
这般影射,赵思衡何尝不知!他凝眉道:“茵儿,咱们赵李两家相交十余载,你知道的,我一直将你看做妹妹,从未有什么不轨之心。”
“至于你我二人的婚约……”
他终于想起婚约来了?!
李茵儿冷笑,他若敢说“不作数”三个字,她便敢当面骂他无信无耻!
仅仅如此,无凭无据还不足以让人信服。
李茵儿打断道:“赵公子的心意,你我心知肚明,实不必拿旁的说辞遮掩。只是……”
李茵儿挺直背脊,继续道:“赵李两家的婚事,原是长辈定下的。”
言下之意,这场婚姻约定,原是父母之命,她身为女儿,纵使不愿也不可违抗,并不是因为喜欢谁。
“不过,当初两家商议此事时,赵公子却是知情的。赵公子既无意,何不早些说明?偏拖到今日……
难不成,一开始便打算做两手准备——
高中了,便退婚;
落榜了,便‘委曲求全’?”
眼见赵思衡面色渐冷,李茵儿竟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感,她讥讽一笑继续道:
“赵公子既瞧不上我们这等门第,我李家也不至强行高攀,只是有一点——”
李茵儿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拍在案上。
“退婚之事即是赵公子亲口提出来的,那退婚书自然也该赵公子来写。
说我泼妇也好,骂我无妇德也罢,我李家,向来不惧人耻笑。”
李茵儿知道,他是读书人,重声誉胜过身家性命,哪怕心中再不愿,明面上也会做到礼仪周全,不至撕破脸皮与对方掐架。
她想,他心中必定住着两只怪兽。一个狰狞可怖,一个克制守礼,为了世俗之见成日里争执干仗。
赵思衡果然没有去接那份信笺,
他不想落人口实,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他所说所做的,无非就是想逼她就范,主动退婚。
如此,他便不会背负骂名遭世人耻笑。
呵!
她偏不如他所愿。
谁知,赵思衡轻叹口气,低低道:“昨日,是我胡言乱语惹你生气,原是我不对。”
李茵儿呆住,即将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心道,他,疯了不成?竟说出这般不着边际的胡话。
她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听赵思衡继续说道:
“我会同婶母……岳母大人说清缘由,咱们婚期照旧。三日后,我来接你。”
“什么岳母?”
李茵儿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赵思衡的话外之意,他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随即怒而斥道:“你说退便退,说娶便娶,把我当什么?!”
说罢,抓起案上的信笺拍在他面上,“呸!”
“茵儿……”
李茵儿气得直欲吐血,一刻也不愿停留,转身径直离开。
忽然,脚步一顿。
只见朦胧的月色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
女子纤细柔美,男子霸道强势……
还未瞧清楚状况便觉面前一黑,一截温热的大掌遮住双眼。
“别看。”
赵思衡低低的声音在耳旁道,“走这边。”
说着,轻拉着她衣袖,指了指另一条小道。
李茵儿走了几步,愈发觉得不对劲,一把挣脱开折返回去,果然瞧见那女子正是堂妹,李芸儿。
前世,李芸儿受人蒙蔽,婚后不足一年便自尽而亡,甚是凄惨。
李茵儿原可装作什么也未瞧见,悄声而退。再明里暗里的规劝堂妹。不过此举未免使人多心,不若当面说清了,省得生出误会来,使姐妹离心。
于是,顺手抡起油纸伞将人打了个正着。
“啊!你……”
男子大声痛呼。
“你什么你!
无耻狂徒,今日定叫你知道厉害。”
李茵儿见了这般无耻之人,积攒的怒火一瞬爆发出来。可惜,她这花拳绣腿到底也没把人伤着,气势倒是唬人。
男子连连讨饶,“姐,大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喊谁姐?谁是你大姐?”
李茵儿不依,堂妹却在这时候拦住她,转头朝那人斥道:“还不快走。”
男子即刻爬起来,朝李茵儿躬身一揖,“姐,我对芸儿是真心的,我会负责的。”
“滚!再敢纠缠休怪我不饶你。”
李茵儿还未想好如何劝慰堂妹,便听她怪异道:“姐姐是来看我笑话的?”
呵!李茵儿气急。
从前,她也曾这般执着,正因为理解,所以,她不怪她。
“你我姐妹,再说了,我又比你好到哪里去,何苦笑话你!”
李芸儿轻笑一声,“听说,赵大哥要退婚,姐姐心里想必不痛快吧?所以也见不得旁人好?”
这说的什么话?
李茵儿解释,“我不过多一句嘴,怕你走岔了路。”
“姐姐不若管好自个儿罢。有何脸面对我说教?这十里八乡,谁人不知姐姐为了赵大哥寻死觅活?”
“也怪我,多管闲事。”李茵儿气笑了,知道堂妹这会子也听不进劝,不欲与她争论,只道:“今日,我什么也未看见。”
忽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旁走过。
赵思衡淡声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