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车玻璃射进来，温度炽热，空气中的浮尘仿佛受到热度影响，动荡不安地乱窜。
一如此刻的许苑。
她卷翘的长睫垂落，漆黑一片，纤白手指无意识刮蹭着安全带，尽力克制下还是慌乱得明显。
慌乱中，又夹杂着一丝丝不甘心。
他都不说明白，她为什么要懂？
小姑娘樱红的唇轻抿着，微微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陆忱星从她轻颤的睫毛上移开眼，心想，难道还是太快了？
吓着她了？
短暂的安静后，陆忱星轻轻笑了下，话音意味深长：“不懂也没关系，晚点告诉你。”
许苑怔了下，意识到他的意思，唇角不自觉上扬，怕被看到又连忙压下，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偏头瞥向窗外，干净的车玻璃映着女孩唇角上翘的弧度。
谈到十八岁生日礼物，多数女孩想要的生日礼物是化妆品、高跟鞋，俗套而难以抗拒。许苑亦然。她不经常穿高跟，大部分是粗跟或厚平底，但有些礼物本身就不是要来使用的，是收藏的。
所以。
某轻奢品牌店内，许苑拎了双红色细高跟，坐在沙发上换。
不知道是不是陆忱星看着她的原因，长靴鞋带解了半天没解开，她捏着系绳，又绝望又尴尬地想，算了吧，直接买就行，又不穿，还试什么试。
她正组织措辞，陆忱星的声音忽地从头顶落下来：“解不开？”
许苑：“……嗯。”
“我试试。”
随着话音落下，陆忱星单膝蹲下。
距离瞬间拉近。
男人清新的木质香浅浅扑到鼻尖，许苑抬眸，看到他低垂的长睫，皮肤透着冷调的白，气息似有若无交织着，空气逐渐变得厚重粘稠。
呼吸开始困难，许苑不敢再看，垂下眼，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缓缓挑开长靴鞋带，明明是臣服的姿态，陆忱星做起来却有种慢条斯理的意味，像她看过的无数小漫画中限制级的前戏，风流而欲气。
许苑整条腿陷入瘫痪般僵硬，她缓缓吸了口气。
正小心翼翼压抑着心跳，陆忱星冷不丁问：“膝盖怎么回事？”
“嗯？”许苑一开始没意识到他说什么，直到膝盖被陌生的温度摩挲了下，过电似的，酥麻乍起，她忍不住抖了下。
敏感生涩，像禁不住触碰的柔软花骨朵。
陆忱星动作瞬间一僵，喉结轻滚，低敛长睫下，翻滚着浓郁暗色。
许苑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看出来什么，没注意到陆忱星的反应，她假装自然地摸了下膝盖上的伤疤，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深色区域，思绪恍惚了下。
怎么回事呢？
初三那年秋，盛淮宇回到绥京。
许苑偶尔会去京大找盛淮宇，曾经远远见到过陆忱星，他身边不是有一群哄闹的男生，就是有同行的漂亮小姐姐，精致妆容脸上扬着甜美的笑，靓丽衣裙包裹着曼妙身材，头发烫成卷或编成好看的样式，是那个年纪最美的样子。
而她就是根没长大的豆芽菜，又矮又瘦。
自惭形愧的感觉猝不及防袭来，酸涩和失落，委屈和自尊矛盾又强烈地充斥在步入青春期的少女身上。
根本不讲道理。
两人自高考后陆忱星返校参加毕业典礼再无联系。
变故发生在她生日不久后的十一月。
她去京大找盛淮宇的路上，听到有人在聊陆忱星，不由自主跟上了脚步。
“哎，我刚看到陆忱星来上学了，他这假得请了两个星期吧。”
“什么啊，人都打算出国了，过来办手续的吧。”
“大一就出国？搞笑啊，怎么不直接高三毕业出国？”
“不是个人原因，我听说是他家里的安排，他好像是私生子，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逼走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直至听不见。
另一女生感叹：“哇靠，豪门难混呐。”
“谁说不是。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计院痛失一枚大帅比啊！他真的好养眼！！”
……
后面说的什么，许苑都没印象了。
她只记得身体里激荡的冲动，记得奔跑时擦脸而过的风刃，记得快要跳出喉口的心脏，一切都在飞速后退，像是虚化过的场景，终于，在淡白日光的尽头，她看到那抹朝思暮想的清瘦身影。
白衬衫被风贴裹到身上，略显空荡，少年一如既往干净散漫，落拓又不羁，弯腰正准备上车。
许苑一喜，正要停步开口喊他。
“砰”的一声，拐弯猝不及防冲出一辆电动摩托，将她撞倒在地。
膝盖传来的剧烈痛感让她眼前一黑，等从近乎麻痹的痛觉中回过神时，已然没有了陆忱星的身影。
眼眶氤氲出水雾，逐渐模糊的世界里，那辆黑色轿车渐行渐远，枯黄的银杏叶一路铺过去，明明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单行道，却成了再也无法企及的距离。
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
泪水倏然滑落。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她被撞到疼哭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
……
回过神，许苑从膝盖的疤痕移开目光，轻轻眨了下眼，低声道：“不小心摔的。”
“什么时候，”陆忱星抬眼：“我毕业的时候不还没有，怎么大了还摔。”
许苑语气轻松，“好像是初三，跑太急摔倒了。”
“疼吗？”
“没印象了，”许苑盯着伤疤中间一点不正常的白，视线有些失焦——当时的许苑从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这个人会在她面前问疼不疼，她微微吞咽了下，委屈忽然涌上来，又改口，“应该是疼的。”
陆忱星淡淡瞥她一眼：“跑那么急干什么，有什么比你自己还重要。”
他说教的语气有点温柔，鼻腔忍不住涌上一股酸涩的冲动，许苑暗暗掐了下食指关节，压下声音里的不正常的情绪，笑了笑，“忘了，可能当时太小了，看不开吧。”
陆忱星：“你现在也不大。”
“跟你比自然是，毕竟一个奔2，一个奔3，”许苑故作自然冲他挥挥手，转移话题，“行了，解开就靠边站，别碍事儿了，我自己脱。”
“……”
许苑口口声声说要宰陆忱星，雷声大雨点小，拿了高跟鞋后也没多买什么，并且声称，为了感谢陆忱星，晚饭她请。
两人出了商场，坐上车。
陆忱星笑笑，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还想找男朋友吗？”
扣着安全带的许苑倏地一愣：“啊？”
突如其来的直白是什么意思？
男人冷白腕骨松松搭在黑色方向盘，姿态闲散，像是随口一提，“你以前不是说想找男朋友吗？我这不就再问问。”
“我那是高三暑假无聊，才想找人谈，”许苑不太自然抠着手指说，“现在开学了，没那么闲了，就可以随缘，不用那么急切。”
“哦，”陆忱星漫不经心问，“那适合找男朋友的地方，还想去玩吗？”
“……”
想，还是不想呢？
说想吧，是不是太被动、心思太明显了？说不想，陆忱星当真了怎么办？会不会打乱他的计划？
许苑这么琢磨着，心里突然一梗。
她为什么要担心他的处境？！
这都要她创造条件？
那她也太好追了！！
略作思索，许苑拿手机屏幕照了下镜子，故作海王道：“去个帅哥多的地方吧，不能浪费了我今天化的妆。”
“那不如先去拍照，”陆忱星慢条斯理发动车子，“我们星星一定不是那种化妆给别人看的人，是给自己的仪式感。”
他似笑非笑瞥来一眼：“我懂。”
“……”
你懂个P——each!
许苑觉得，陆忱星真的太会了，夸得人下不来台。
就像这会儿，她不会、也不能去反驳我化妆就是为了给别人看，那也太丢女生的脸了！！
许苑选择沉默。
陆忱星见好就收，也没多调侃，直接到了市中商场上一家影像馆。
一进门，有服务员走上来，问：“欢迎光临。您好，有预约吗？”
陆忱星淡淡回：“有，陆。”
许苑攥着包包的指尖紧了紧，抿唇想，果然是计划好的。
现在用电子相册的人太多，说起来她也很久没在实体影像馆拍过照片了，对于这种安排，意外又有点小惊喜。
她想到自己画满了青春期秘密的速写本，轻轻瞥了眼身侧高大的男人。
他也会有想要记录的特殊时刻吗？
心底有细小的气泡上浮，炸裂，泛着痒意和甜味。
工作人员将两人带到摄制房间，抱歉地说：“可以先想一下拍照的动作或者有什么要求，摄影师刚接了个电话，我去看看让他过来。”
许苑单人照有经验，和周佳琳一起游山玩水时拍照也是各种姿势手到擒来，但和男生一起拍照还是头一次，尤其还是她喜欢的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过界。
所以，许苑思索几秒，问：“有没有供参考的相册。”
“有的，”工作人员从门旁一个柜子里拿出一本乳白色相册，“这是模特示范。”
许苑接过来翻开。
第一页，男女勾小指、对视。
第二页，男女主拥抱。
第三页，男主背女主。
第四页，男主公主抱。
……
许苑用尽全身力气抑制住自己猛地合上相册的冲动。她耳根隐隐发热，感觉到陆忱星悠悠的视线，犹如实质烫得她心跳慌乱。
许苑没敢抬头，只看着工作人员说：“有没有正常一点的姿势。”
“嗯？”工作人员不懂。
许苑尽量淡然道：“这些太亲密了。”
工作人员依旧一脸懵，显然是“你们生活在大清吗？这就亲密了？”。
许苑不动声色吸了口气：“有适合朋友一起拍的吗？”
工作人员表情终于正常了点：“啊？你们不是情侣吗？”
紧接着意识到自己说出口什么，“抱歉抱歉，我误会了。”
陆忱星拿过她手中的相册，随手又往后翻了两下：“没关系，这姿势也挺好的。”
“非常朋友。”
“不多想就不会超纲。”
工作人员：“……”
许苑：“……”
神他妈不多想就不会超纲。
您全世界最纯洁，奥斯卡如果有白莲花奖，非您莫属。
工作人员又从柜子里翻找了下，最后尴尬地说：“不好意思，没有专门异性朋友之间的示范，但是有两个女生的示范，可以吗？”
“可以，”许苑接过相册，一本正经翻开，然后表情裂了——
女生之间拍照有时候比情侣还要亲密：贴脸，亲亲，搭肩拥抱……
她眼皮跳了跳，正要合上，就听陆忱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你喜欢拍这种。”
他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也不是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