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陈紫莘哭爹喊娘的时候,萧迈则稳坐钓鱼台,已有了全盘的计划。

    但狱卒们就没他这么镇定了:“萧大人,把陈小姐关在这里,真的好吗?她爹可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我们得罪不起啊。”

    “杀人未遂、威胁官府、辱骂朝廷命官,这几项罪名,足够她把老底坐穿了。难道还关不得?”萧迈眼里,就没有什么王公权贵,武林豪客之说,“至于她爹,哼哼,若她爹不是陈骁,我倒懒得费这么大力气。刘刺史新官上任,又是来沧州这种武林人士聚集的地方任职,不给这些地头蛇一点下马威,估计他们还真以为自己压得过强龙!”

    萧迈豪气干云,狱卒自然十分佩服,但他只是个普通人:“可是,您不怕那些武林人士,来沧州府找麻烦吗?”

    “呵呵——”萧迈笑了笑,心想狱卒若知道他当年的经历,肯定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巴不得他们来找麻烦,正好名正言顺,全部抓起来!”

    看了一会儿,见陈紫莘也耍不出什么新花样,萧迈便准备离开做正事:“我先走了,好生看着她。若是让她逃了,休怪我杀人不眨眼。”

    狱卒心想,萧神捕天天不眨眼,这眼睛不干吗?但嘴上还是很恭顺:“是是,萧大人慢走!”

    然而萧迈前脚刚走,狱卒们后脚就齐刷刷跪倒在紫莘面前:“大小姐恕罪啊,都是那个萧迈非要我们把你关起来,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您以后记恨的话,恨萧迈一个就够了,不要牵连小的们啊!”

    “哼!”见到狱卒们卑躬屈膝的模样,紫莘这才找回点千金大小姐的感觉,“算你们识相,那还不快放我出去!”

    “大小姐,您就饶了我们吧,这陈老爷和闵盟主我们得罪不起,可是刘刺史和萧捕头更得罪不起啊。”

    “得罪不起?哈哈,萧迈那家伙有什么得罪不起,难道还能杀了你们不成?”

    这时,一名狱卒献上一枚黄梨。搁平常,紫莘肯定是不吃的,但如今她又渴又饿,于是便笑纳了。

    狱卒见紫莘发笑,便继续说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萧大人上任不到三天,就处死了二十多号弟兄,五十多号囚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我们真的是怕了。”

    “噗——”紫莘惊得一口吐掉了嚼碎的梨,“啥,杀人不是该待到秋后吗?如此滥杀,难道不违王法?”

    “萧大人说了,在沧州,他和刘刺史就是王法,谁敢犯法,格杀勿论。”

    “呃——”紫莘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乖乖,我还一直以为,臭烧饼虽然坏,但好歹是个奉公守法的捕快,不成想竟是个杀人狂魔!怪不得知法犯法,公然把无辜少女投入大牢。”

    “天啊,吾命休矣!呜呜,爹,我还不想死,你们快来救救我啊!”

    这时萧迈在做什么呢?他找到了那个最开始被陈紫莘挟持的酒客。

    “我这人问话不喜欢问第二遍,也不喜欢听废话。老实交代,陈小姐为何要挟持你?”

    “嘿嘿,这个不瞒萧捕头,可能是陈小姐误会了,以为我们在说她的坏话。”

    “你们究竟说了什么。”

    “传言,都是传言!”酒客最先想到的,还是把自己摘干净。

    “砰!”萧迈掏出铁尺,狠狠一摔,尺子便陷入了门框里:“我说过,老子不喜欢听废话!”

    (“等等,这句话我好像说了两遍!”萧迈突然感到一丝丝的失败。)

    酒客吓到了,于是赶忙说道:“我有个朋友,说他有个朋友,半个月前在书斋里睡觉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一个女人,跟那个朋友快活了一夜就走了。”

    “据朋友说,那女人十六七岁,身材窈窕,相貌倾国倾城,耍起来不知有多痛快。可事后他回想起来,觉得那人越来越像陈小姐……”

    萧迈很是惊讶:“还有这种好事儿?呃,我呸,他肯定是《搜神记》看多了做春梦。我告诉你,你回头告诉你那个朋友……等等,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酒客脸色一变,哭丧起来:“我要是这个朋友就好了……”

    “你看,你都没有经历过。这摆明就是造谣污蔑,辱没陈大小姐的名声!”萧迈嘿嘿冷笑,“众口铄金,类似的事情,老子见得多了。”

    “不不不,萧大人,这可不是造谣污蔑,我好些个朋友都这么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关于姑娘家的谣言,最是容易传播。”萧迈有些生气,他显然很讨厌恶意的谣言,毕竟萧迈本人就经常被恶意造谣。

    然而,酒客似乎急了:“萧大人,我都说了多少次,不是污蔑,不是造谣,是真的,我好几个朋友都能作证。他们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晚上睡觉时,突然闯进来一个女人,身上狐骚味特别重,搂着男人就要睡觉。因为总在夜晚出现,相貌看不清楚,也不说话,分不清究竟是谁。但事后想想,又觉得像极了陈家大小姐,不会有错的。”

    见对方言之凿凿,萧迈也有些迟疑:“既然你信誓旦旦,那倒是给我几个名字,我亲自去问,有没有这回事!”

    酒客显然不想背负期满上官的罪名,犹豫了片刻,便把自己的酒肉朋友一个个供了出来。

    萧迈是审讯查疑的老手,没用多少时间,就确认了酒客的说辞。

    查完后,他有些疲惫,便去到一处酒馆,给自己点了壶素酒,一边斟酌一边思考:“难道陈紫莘真是个狐狸精?完全不像啊,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再说,若单纯是空穴来风,他们又怎会有胆量,去造沧州首富家千金的谣言?”

    其实,早在萧迈上任沧州之前,他就听过“沧州狐女”的传说,什么沧州首富陈骁的独生女儿,乃是狐仙转世,因此自从出生以来,身边各类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断。

    但萧迈对此持怀疑态度,他认为世上根本没有神仙鬼怪,一切诡异难测之事,最后都有合理的解释,最多就是一时解释不了。如陈紫莘这般“神怪传说”缠身的人,背后定有莫大的隐情;所以整顿沧州法纪的途中,他对陈紫莘格外留了几分意。

    回想起此行的初衷,萧迈一壶酒下肚,重新振作了起来。

    “我这人就是爱解谜,谜团重重是吧?看我如何抽丝剥茧,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再次回到大牢时,萧迈惊讶地发现,里面的犯人统统不见了,脏乱差的牢房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上铺了层名贵的木板,简陋的木栅栏覆盖在彩云般的纱帐之下,为遮掩腐臭的气味,一路上到处都摆满芬芳的盆栽 。

    至于关押陈紫莘的牢房,此时已经布置成千金闺房一般,半点看不出牢房的痕迹。

    大小姐此时正躺在床上,优哉游哉地吃着点心,见萧迈现身,假装看不见,还唱起了小曲儿。

    “啊这!”萧迈有些傻眼,“这是怎么回事,我才出去多久啊?”

    狱卒连忙解释:“萧大人,您前脚刚走,陈老爷后脚就来提人了。可沧州府法纪严明,岂容他胡作非为。小的拼命阻拦,总算是让陈老爷打消了念头,只不过,做人总得有些人情味,所以就允许陈老爷派人,把这监牢改造了一番,免得委屈了大小姐,也使得两边面子上都好看。”

    “哼!”这番话紫莘听在耳中,不由得暗自冷笑,方才之所以没走,是因为得知萧迈心狠手辣,若自己离开,他会为难这些狱卒,便知让老爹改造了牢房,而没有跟老爹回家。

    “那其他犯人呢?”

    “人太多了,吵得慌,我就爹爹把他们都放了。”紫莘不想听狱卒胡说,就自己道出了真相。

    萧迈一听就来了脾气:“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牢里的犯人,是说放就能放的吗?这种行为,与劫狱造反有什么区别?还是你以为,凭你爹的势力,在沧州能一手遮天?”

    跟自己斗嘴可以,矛头指向陈骁则不行。紫莘立即从床上站起来,双手叉腰,自豪地说道:“一手遮天?难道不行吗!我爹是一手遮天,但他最喜欢修桥补路、赈济灾民,保一方士农工商安居乐业,从不做鱼肉乡里的事情。这沧州城的百姓,不喊我爹‘陈老爷’,也得喊我爹‘陈善人’。可不像你——杀人狂魔!你要是一手遮天,沧州城就永无宁日了。”

    “哈哈,我是杀人狂魔?”萧迈也想照着陈紫莘那般,把自己吹嘘一番,但转念一想没意义,自己杀过的人还少吗?

    “算了,被放走的那些人,大不了抓回来就是。我来这里,是有事问你。”

    “哈——”陈紫莘打了个哈欠,“抱歉,本小姐有点累了,想先休息,有什么问题,明日再问吧。”

    “我在外面,听到了很多不好的传言,是关于你的。”

    萧迈想勾起陈紫莘的兴趣,谁知她已经发出了做作的鼾声。

    “你不可能叫起一个装睡的人。”萧迈叹了口气,“也罢,你的名声,与我何干?是我多管闲事,你自己好好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紫莘秘密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房间闷热,只想取些冰块来消暑。月光透过小窗,照进房间里,却丝毫没有清冷的感觉,只闹得人更加烦闷。

    “唉,毕竟不是自己家,住起来好难受。”

    “今天还是我生日呢,居然要在牢房里度过,还有没有天理啊?呜呜,我想回家。”

    紫莘正趴在被子上哭诉,突然听到一阵微不可查的脚步声,便急忙把耳朵竖了起来。

    “我刚才听见了什么,是老鼠的吵闹声,还是大小姐的啜泣声?”

    “臭烧饼!”紫莘一听这个声音就来气,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大晚上的不睡觉,你以为你是御猫啊?”

    萧迈没立即回答,他手里端着一个竹筒杯子,上面插着一根秸秆,吸了一口里面的东西,才幽幽地说道:“啧啧,真好喝。”

    牢房内闷热,临睡前又吃了很多点心,紫莘确实有些渴了,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喝得什么?”

    “葡萄酒,里面还加了冰块。”

    “葡萄酒?”

    所谓的葡萄酒,其实不是真正的酒,而是用葡萄稍稍发酵之后,做成的葡萄汁,可以理解为略带酒味的葡萄味甜水,与冰块痛饮,是秋夏时节无与伦比的享受。

    这种饮料,陈紫莘平时没少喝,不见得有多稀罕。但这会儿实在是又热又渴,特别想喝点冰水消消暑。

    “唔——”紫莘咽了口口水,然后说道,“你是不是想请我喝葡萄酒?我告诉你,做梦吧!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里面下毒,对本小姐意图不轨。”

    “对你图谋不轨?哈哈,太看得起自己了吧。”萧迈将紫莘上下打量一番,装作十分不屑的模样道,“多漂亮的姑娘我没见过,武林第一美女向飞飞听说过没?当年跟屁虫一样,天天哥哥长哥哥短地缠着我,我一句话都没搭理过她。”

    “呵呵呵,你就吹吧。男人都这德行,喜欢吹牛皮。实话告诉你,当着本小姐的面,说自己跟向飞飞有一腿的男人,你早就不是第一个了。”

    男人聚在一起,最常聊的话题之一,自然就是女人。紫莘混迹于江湖之中,自然听说过不少关于向飞飞的事迹。

    向飞飞是萧剑神的传人,不是萧忘我这种“疑似”传人,她是萧剑神确定无疑的曾徒孙。

    容貌的评价没有固定的标准,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向飞飞,也不可能真的艳压天下女子,但江湖侠女之中,唯以她的来头最大,所以这份殊荣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向飞飞风华正茂时,也是追求者无数,但她十七岁那年突然失踪,再次现身江湖,已是两年之后,身边还多了个婴儿。很快,她就带着孩子嫁给了当年风头与沈梦平分秋色的正气盟盟主的莫少鸿——当然,莫少鸿肯定不是孩子的生身之父,但放不下对向飞飞的情意,所以心甘情愿地照顾这对母子。

    美人已嫁为人妇,所以“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渐渐就没什么人提了。

    萧迈听到紫莘的回应,立即咬牙切齿地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们那是编得。”

    “你不也是编的吗?”

    “我这是真的。”

    “难道莫夫人的儿子,是你亲生的?”

    “去去去,这话可不敢乱说。”萧迈张张嘴,然后噙住秸秆,喝了口葡萄汁,又刚才到嘴边的话话咽了回去,“这里面水很深,你把握不住,所以不要多问。”

    “该不会真的……”

    “呵呵,是我的,我早就认了。关键哪里轮得到我啊?”

    其实,陈紫莘猜得没错,萧迈确实在吹牛,他与向飞飞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但确实有个迎娶向飞飞的机会。当年向飞飞有病乱投医,找萧迈问能不能嫁给他。萧迈很惊讶,也有些心动,但最后还是拒绝了,毕竟一来感情没到那份上,二来她还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

    谁知后来听说,向飞飞又找了莫少鸿。莫少鸿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答应迎娶向飞飞。萧迈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会感慨,若当初自己答应了向飞飞会怎样?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在后来对婴儿来历的调查中,萧迈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他自问是真的把握不住,所以即使当年的事情重来一次,他跟向飞飞还是没有缘分。

    唏嘘一番后,萧迈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你可以走了。”

    “啊?”陈紫莘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让我走?”

    “把沧州大牢当别墅,这成何体统?快点走。”

    谁知,紫莘又躺回到床上,语气中不乏得意之色:“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我多没面子。本小姐这几天就住在这儿,不走了。”

    “呵呵,随便你。”萧迈作势要锁门。然而陈紫莘想,把自己关得时间越久,他与陈家和侠武盟的关系就越紧张,所以怕的人是萧迈,她就是要萧迈下不来台。

    “嘿!”萧迈见心思被洞察,不由得嘘了一声,然后心念一动,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牢房本身不大,他两步就走到床前,一把将陈紫莘抱了起来。

    “喂,你干什么,放开我?”

    “你以为沧州大牢是你家?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不许住,就是不许住。”

    其后,在少女的呼救与拍打中,萧迈抱着她大步流星走出牢房,来到监狱门口,冲着大街把陈紫莘丢了出去。

    陈紫莘好歹习武六年,自然避免了“五体投地”的下场。她站稳身形,便对萧迈怒目而视:“好你个臭烧饼,我不会放过你的!”

    萧迈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便作势要回衙门休息。

    “等一下!”见他要走,紫莘猛地想到什么,于是立即叫住他,“我的轿子呢?”

    “什么轿子?”“当然是坐得轿子了。本小姐平时出远门,都是坐轿的。这深更半夜,离我家又远,不坐轿子怎么行?”

    “嘿,还挺知道享受!抱歉,沧州衙门没有用轿子送嫌犯回家的规矩,麻烦您自己走回家。再见!”

    “不行,人家要坐轿子,你给人家找个轿子。”

    “没有就是没有。”

    “没轿子,给我一匹马也行啊,沧州衙门不会连匹马都没有吧!”

    “要求这么多,干脆让我背你回去得了。”

    “好啊好啊,快来给我当牛做马!”

    “你!”萧迈索性抽出铁尺,气势汹汹地冲陈紫莘杀了过来。

    紫莘想起今天被萧迈在头顶上敲的那一下,还有他所谓无论男女照打不误的言论,立即识时务地拔腿就跑,直到把萧迈甩得再见不到人为止。

    “呼——呼——”她深深地喘了两口气,暗道自己的内功修为确实差劲,才跑几步路就累了,回去一定要用功修炼,再不能让萧迈欺负。

    “臭烧饼,我要把你的所作所为,都记在小本本上,早晚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从沧州衙门到陈府,紫莘走了老半晌,才走到家门前,被家丁迎了进去。

    另一边,暗中跟踪的萧迈,确定紫莘的安全后,才放下心来转身折返,毕竟她要是半路溜到某个人家里,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清。

    “今天下午,我究竟在想什么?”

    “陈府内高手如云,堂堂大小姐如何能在夜间随意出入?总不可能是挖地道吧!挖地道的工程量,根本不可能不被人发觉。”

    “所以,传闻中的狐女,绝不是陈紫莘。那她会是谁,与陈紫莘有什么关系?亦或者,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这一晚,陈骁夫妇都没有睡,直等到紫莘回家才安心,见到爹娘,紫莘的泪水便止不住,向他们狠狠地哭诉了离家后的遭遇。

    窦倩倩自是怒极:“夫君,从小到大,我们的女儿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你一定要给小狸做主啊!”

    陈骁不了解萧迈的底细,所以初次见面时未曾发作,向闵清锋等人详细打听过后,觉得更不能得罪了。但女儿被欺,夫人恳求,他身为一个爱护家庭的男人,自然不会甘心做缩头乌龟:“且放心,终有一日,我会让姓萧的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让他向小狸下跪道歉。”

    得到陈骁的承诺,紫莘这才破涕为笑。见时辰不早,她便与爹娘分别,回房间休息了。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丫鬟见自己睡得熟,也没有把陈紫莘叫起来。

    闻到身体一股怪味的紫莘,连忙吩咐小白帮她沐浴更衣;昨晚回来得太晚,以至于连澡都没有洗。

    陈紫莘的习惯是每日必须沐浴,多则三次,少则一次。

    不是因为洁癖,而是另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紫莘天生体味重,即患有传说中的“狐臭”。

    狐狸的体味都很重,身为狐仙转世,患有这种病再正常不过;但紫莘毕竟是人不是狐狸,这股如影随形的味道,仍是她身上最大的缺憾。

    其实,不只是紫莘,她的母亲窦倩倩也有这种病,只是她终日礼佛,身上沾满了香火的味道,所以极少人会察觉出来——陈骁自然是知道的。

    紫莘,自信;紫莘对自己的一切都很自信,唯独这份狐臭,成了她深深隐藏起来的自卑。她常常想,将来谁要是娶了自己,或许还会把这种病传给他的后代。那是不是有些对不起他?

    不过,与窦倩倩相同,紫莘也有遮掩体味的方法,她每天都会用特制的香露擦拭身体,皮肤接触香露后,就不会再出汗,不出汗就不会有味道;再加上香露本身就有一股奇香,沾在身上十几天都不会消散,所以外人根本就不知紫莘的这个缺点。

    起床沐浴过后,紫莘换上香喷喷的衣裙,去客厅拜见爹娘,得到他们的安慰后,便提出再次离开陈府。

    “小狸,待在家里才安全,不要到处乱跑。”

    “娘亲,昨日在那么多武林人士面前丢了脸,继续待在家里,要么不出门给闷死,要么跟那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都很令人难受。索性到外面住……只要不遇见臭烧饼,一切都会很好的。”

    陈氏夫妇都了解女儿的为人,知道深闺是关不住她的,只能让她注意安全。

    窦倩倩:“小狸,你不喜欢丫鬟跟着,那这趟出门,记得把柳菲叫上,两个人互相照应,为娘的也好放心。”

    “嗯嗯。”紫莘满口答应,便辞别爹娘,去厢房寻找柳菲,一路上遇见许多个武林人士,只见他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与天然居时的遭遇如出一辙。

    紫莘讨厌这种感觉,于是加快脚步,很快在厢房找到了柳菲。。

    此时此刻,她被萧迈抓进大牢的事情,还没有传扬开来,柳菲只当她是去外面住了一晚——可能一晚都不用,半夜就回来了。

    所以,没聊两句,不等紫莘说明昨晚的经历,便主动开始劝慰起白天的事情:“紫莘,你别生气了。萧忘我行事素来如此,武林之中谁人不知,否则怎会称其‘江湖三贱客’呢?”

    “还三剑客,多大脸啊?剑法有我师父好吗!还有,他的兵器不是尺子吗?”紫莘想想头顶就隐隐作痛。

    “不是宝剑的剑!”柳菲急忙摆摆手,又忍不住笑,“是贱骨头的贱。”

    “贱骨头?”紫莘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顿时也扑哧一声笑出来,“哈哈,确实是个贱骨头,太讨人嫌了……哎,那另外两贱客呢?”

    “三贱客分别是血手神捕萧忘我,离宫宫主燕草台,睡梦罗汉张安逸,玉面判官陈鹿鸣。”柳菲掰着手指头,一口气说了四个人的名字,“他们四人性格古怪,又互为生死之交,喜欢抱团与江湖中人作对,江湖人都不喜欢他们,所以合称他们为‘三贱客’。”

    “等一下,三贱客里为啥有四个人?”紫莘也掰着指头数了数,怎么都对不上。

    “因为萧忘我、燕草台、张安逸先出的名,陈九铭是后来出的名;而且三贱客里面,张安逸其实名不副实,另外三个都是武林中的边缘人,没有来历,没有师承,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张安逸虽然行事古怪,但他有明确的师承,是一代武林传奇‘睡梦仙’的弟子,是如假包换的江湖中人,也不会专门跟江湖作对,只能算半个‘贱客’。先前因为跟萧忘我、燕草台抱团出名,才被列入了‘三贱客’;后面出现的陈鹿鸣才更适合这个称号。但萧忘我、燕草台、张安逸是死党,陈鹿鸣只是跟萧忘我比较亲密,跟燕草台、张安逸则没什么来往;另外陈鹿鸣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与另外三个人的气质也完全不同,所以也只能算半个‘贱客’。”

    “这么说来,三贱客不是三个贱客,是两个贱客加两个半贱客?”

    “对!”柳菲点点头,然后拍拍紫莘的肩膀,“三贱客里面,得罪了任何一个,就等于同时得罪了另外三个。他们四人联手,则江湖中无人能敌,所以没人愿意得罪,连闵盟主都不例外。”

    “这么厉害?”

    “那是相当厉害。他们四人皆身怀绝技,非常人所能匹敌。”

    “离宫宫主燕草台轻功无敌,又极善易容,招惹到任何人都能安全跑掉,任何人被他盯上都会是一场噩梦,因为只要稍有松懈,燕草台就会突然出现,予以致命一击,简直防不胜防。”

    “睡梦罗汉张安逸天天都在睡觉,但其实这个人得了不眠之症,根本睡不着,永远都是一身起床气,遇见令他不爽的人和事就会悍然动手。他一身睡梦罗汉功防守无敌,又可以不眠不休,遇到战事,就能凭借超强的耐力把敌人拖死为止。”

    “玉面判官陈鹿鸣——三贱客里最神秘的一个,只知道他是白日青天刘志远的副手师爷,且武艺高深莫测,自出道以来从无败绩。他经常办理与江湖有关的案件,凡是被他盯上的武林人士,名字就好像写在了阎罗王的生死搏上,断无逃脱之理。”

    “当然,三贱客中还是以血手神捕萧忘我为首,他计谋百变,又坚韧不拔,武功修为虽谈不上绝顶,却也是遇强则强。无论再厉害的敌人,再艰难的处境,他都能想出克敌制胜的妙计。最讨人厌的是,这家伙是朝廷的铁杆爪牙,对武林极度仇视,遇见违法的江湖人士,就一定要捉拿归案,谁敢阻拦就杀谁,一双血手杀人如麻,不知多少武林豪杰都死在他那柄铁尺下!”

    听到柳菲的描述,陈紫莘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再想起萧迈用铁尺敲自己脑袋那一幕,一股庆幸之意油然而生:“这么说,萧迈那回没砸得我脑浆迸溅,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柳菲,三贱客的名气这么大,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他们都是江湖中的边缘人,所作所为多会令武林蒙羞,因此大家伙都不爱刻意提起,紫莘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边缘人?我不也是边缘人吗!”想起被武林排斥的经历,紫莘心中又生不悦。

    “紫莘,你都误会了!”柳菲连忙解释,“闵盟主不愿与萧迈为敌,是因为与他为敌的代价太高。三贱客彼此抱团,单凭盟主的力量,很难压制住他们。何况侠武盟那么多张嘴,闵盟主要顾好每个人的一日三餐……”

    “别说了!”柳菲不提闵清锋还好,一提紫莘倒还更加生气:“师父真讨厌。我要是有他那么高的武功,定要把萧忘我打一顿,才不会管什么三贱客。江湖中人,就应该快意恩仇,束手束脚算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萧忘我如今来了沧州,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得大度一些,往后跟他有的交道要打呢。”

    “跟他打交道?开什么玩笑,本小姐现在只想打他!”

    两人正在争论时,一个白衣侠女刚好路过,见此情形,竟上前抓住了柳菲的手。

    柳菲扭头看去:“谭姐姐?”

    谭女侠面色异常,先是向紫莘打了个不冷不热的招呼,便冲柳菲说道:“找你有事,跟我去一趟吧。”

    “我正跟紫莘聊天呢,是何事如此着急?”

    “你过来就知道了。”

    “好吧,紫莘,我先跟谭姐姐走了,回头再聊。”

    “嗯嗯。”紫莘摆摆手,“去吧去吧。”

    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紫莘的嘴唇也越噘越高:“那姓谭的是什么眼神,仿佛躲瘟神一样躲着我。哼,武林人士了不起啊!罢了罢了,反正这几天我搬出去住,眼不见心不烦。”

    紫莘从亭子里起身,准备从侧门离开陈府,半路上会经过一处花园。她走到花园走廊处的时候,刚好有个身穿浅灰色衣服,装扮得油头粉面的英俊男子迎面走来。

    平心而论,他长得不算差,但比他更帅的,紫莘见过太多了,她又不犯花痴,也就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谁知,与他擦肩而过后,没走几步,就听见那人叫住了自己。

    “陈小姐,请留步。”

    “哦,何事?”紫莘转过身,脱口而出,随后才注意到,对方的眼神似乎有些古怪。

    那人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地面:“在下方才好像看到姑娘掉落了一枚玉佩。”

    紫莘定睛一看,发现地上确实躺了枚青绿色的凤纹玉佩,但方才路过的时候,她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

    “请问是姑娘的玉佩吗?”对方问道。

    换成一般人,无论是不是自己的,估计都会把玉佩捡起来,观察后再给答案。

    但青年方才的眼神,让紫莘多留了个心眼,她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发现随身携带的玉佩还在。

    “奇怪,本小姐一路走来,根本没发现这里有玉佩,怎么一转眼就有了?哦,我明白了,定是这家伙主动丢在地上,想借机同我搭讪!”紫莘瞥了眼对方,心想,“长得还算顺眼,可惜本小姐看不上。”

    “陈小姐……”对方似乎有意催促,让陈紫莘赶紧把玉佩捡起来。

    “呵呵,这不是我的玉佩,是你的吧!”

    “哦,是吗?”

    于是,青年弯腰,去捡地上玉佩。

    玉佩离自己的脚很近,紫莘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谁知那青年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趁弯腰时突然伸出手,在她的脚尖狠狠地捏了一下。

    “啊,岂有此理!”脚对姑娘家的意义不言自明,紫莘措手不及,先是一声尖叫,然后下意识地抬脚向对方猛踹,“你去死!”

    谁知,这一脚踢得不利索,竟被青年抱住脚腕,紫莘死命挣扎才把脚抽出来,但对方也顺势摘掉了她的鞋子,露出了雪白的右脚——因为里面套了只白色的袜子。

    虽说陈紫莘二八芳华,便已有倾城之色,当初行走江湖,也曾遭遇登徒浪子的冒犯,却没有一次是发生在陈府的,且动作敢于如此大胆。

    全无防备的紫莘,此时全然手足无措,色狼趁机上前两步,死死地抓住了她的皓腕,按在自己的胸前使劲揉搓,贪婪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大小姐,你的手好滑啊,让在下好好摸摸。”

    “滚,你去死!”

    羞涩与愤怒直冲脑门,紫莘终于恢复过来,猛地施展一记擒拿手,将青年反身摁在了地上。

    “哎哟哟——”腕关节被扣住,疼痛难以言喻,色狼□□了两声,还一副委屈的口气,“大小姐,你这是作甚?”

    “连本小姐的便宜都敢占,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就带你去见爹爹,看他不扒了你的皮!”陈紫莘气势汹汹,踩住落在地上的鞋子,把脚尖伸了进去。

    因有意回避武林中人的目光,紫莘特意寻了条人少的路线,此时四下无人,她正要押着色狼离开,却突然见到不远处走廊的角落,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赵潮笙!”

    紫莘没想到,居然再次与对方“偶遇”,但转念一想:“或许不是偶遇,这家伙不会在跟踪我吧?”

    先前觉得在自己家,到处都是熟稔的江湖豪杰,即便是赵潮笙也不敢对自己不利,但这次莫名其妙就别色狼调戏,紫莘也不敢再自信,确实有些担心,赵潮笙一旦狗急跳墙怎么办?

    “要不然就别出门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意识到,自己遭遇调戏出丑的全过程,都被赵潮笙看在了眼里!

    “该死,被这个家伙看了笑话!”

    气也没用,好在紫莘脸皮也不薄,直接装作没见到这个人,穿好鞋子便押着犯人去找陈骁了。

    此时,陈骁正在客厅招待武林中的大人物,包括侠武盟主闵清锋,正气盟主莫少鸿,以及天山狂剑息唯江等人。

    紫莘与灰衣青年的争执,很快吸引了一大批武林人士前来围观。

    一般女子受辱后,往往会选择忍气吞声,以免在更多人面前出丑。但紫莘不一样,一来她奉行江湖中人快意恩仇、睚眦必报的风尚,二来也觉得忍气吞声除了会让色狼的得寸进尺外,没有任何用处,直接让他栽在自己手里,终止他继续作恶的可能,才是最佳的选择。

    “这次就当杀鸡儆猴,也要从你身上扒下一层皮不可!”

    进入客厅后,紫莘甚至没来得及向陈骁行礼,直接冲闵清锋与息唯江跪了下来:“师父,息大哥,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

    息唯江问道:“发生何事?”

    息唯江乃当今西域天山派掌门,以绝招“天山七绝”横行西北无人能敌,因剑招过于矿业霸道,时人都称他为“天山狂剑”。

    侠武盟主闵清锋和正气盟主莫少鸿,为人都比较圆滑,什么事都不愿出头,唯独息唯江性情暴烈,嫉恶如仇。所以陈紫莘把惩治色狼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刚才我在外面散步的时候,突然遇上了这个登徒子,居然敢非礼人家!息大哥,你若是不为我做主,紫莘往后再也没脸见人了!”

    “孟青,你胆子很大啊!”息唯江一听紫莘的哭诉,便生出涛涛怒意,直接喊出了登徒子的名字。

    孟青装作一脸无辜:“息掌门,你可千万不要相信陈小姐的话!在下是被冤枉的啊。”

    “冤枉?哈哈,敢做不敢当是吧!”陈紫莘忍不住嘲弄道,心想此时不招,待会儿有的是办法让你招。

    孟青此时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我孟青行事,素来敢作敢当。不信诸位可以作证,在下何时做过非礼女子的下流之事?这全是陈小姐的诬陷啊。”

    “哈哈,诬陷,我吃饱了撑得啊,去诬陷你!”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主人家的千金!孟青,你若当真做出这种事,休怪正气盟盟规森严。”

    孟青是正气盟的人,莫少鸿自然要站出来,先是把孟青训斥了一番,但言语中又暗示他可以喊冤。

    “莫盟主、闵盟主、息大侠,在下冤枉啊。陈小姐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她自小就喜欢作弄别人,不知多少人都被她害过。”若不是亲眼所见,紫莘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孟青这般不要脸的人,不仅装无辜扮可怜还能反咬自己一口,“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在下也是倒霉,遇到陈小姐就应该躲着些的,谁知竟会被她缠上。”

    闻听此言,陈骁不禁气得浑身发抖,连大氅上装饰的羽毛都在乱颤:“孟青,你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吧?小女虽然顽劣,但尚不至于糊涂,你当着陈某的面诬陷小女,是不把沧州陈家放在眼里吗!”

    “陈老爷,在下绝没有胡说。今日,在下正在前院行走,遇到陈小姐时,她竟突然抢走了在下的玉佩,在下想要索回,可是陈小姐她,她——”

    莫少鸿追问:“她怎么了?”

    “在下不敢说。”

    “不敢说,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估计你接下来,就要说是我主动调戏你的了?”

    闵清锋这时才开口:“紫莘,不要激动,我们会把事情问清楚的。”

    “师父,这家伙摆明了就是在贼喊捉贼,可你现在为什么不去处罚他?却反倒在这里听他的胡说八道!”

    莫少鸿插话道:“事情总得问个清楚。想来闵盟主处事公正,自然不会听信大小姐的一面之词,就处罚孟青吧?”

    这句话,仿佛是击中了闵清锋的要害。他任侠武盟主时的宗旨,基本上可以浓缩成两个字:“赚钱。”

    当年沈梦在位时,侠武盟和正气盟打得不可开交;闵清锋上位后,则着力修复与正气盟的关系,回避一切武力冲突,精力都放在壮大门派,经营商路上,以图赚取更多的银子。

    按照他的话来说,宁可看到盟内弟子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也不愿见到他们身首异处,支离破碎。

    所以,侠武盟弟子状告正气盟弟子时,闵清锋在查清楚真相之前,不可能无条件袒护自己的徒弟。

    紫莘也聪明,晓得闵清锋指望不上,便去指望息唯江:“息大哥,我知道你做人最是嫉恶如仇,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登徒子的!”

    “小狸放心,若孟青真有禽兽之举,我定然不会饶他。”息唯江满口答应,却突然话锋一转,“可是,你与孟青起争端的时候,周围可有人看见?”

    当然有人,赵潮笙全都看到了,可在紫莘心目中,那家伙根本不算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指望过他:“如果旁边有人的话,他还敢对我不轨吗?”

    “若是无凭无证,息大哥恐怕也爱莫能助。”

    紫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息大哥,当年在雪域天山,我举发了郝东林滥杀无辜,一开始同样无凭无证,你不是照样当场拿下了他?为什么现在你就不愿相信我呢。”

    “两者怎能相提并论?那是场命案,与你本来无关,所以愚兄愿意相信你的判断,可此事你牵涉其中,为兄便不能偏听偏信。”

    “可是,这家伙真的轻薄了我啊!我跟这个孟青素不相识,好好的为什么去作弄他,他一无名气二无武功三无人品四无相貌,我去调戏谁不好,非要去调戏他?”

    孟青虽然无耻,但有自尊,骂他下流低贱都可以,却不能说他长得不帅,于是立即对紫莘恶言相向:“陈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在下?在下原本为了小姐的清誉考虑,不愿说出当时的实情。既然你如此不留余地,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回禀两位盟主和息掌门,以及陈老爷,当时在下正于前院行走,忽然陈小姐拦住在下,对在下——是百般挑逗,在下不愿与之纠缠,她便恼羞成怒,倒打一耙,污蔑在下轻薄于她,多亏莫盟主、闵盟主、息掌门明鉴,才使得在下不至于蒙受这不白之冤啊!

    看着孟青痛哭流涕的模样,紫莘气得几乎要吐血,见师父和义兄都靠不住,她只能向陈骁求救:“爹,你要为女儿做主啊!”

    陈骁立即发话:“竟敢如此污蔑小女的清白!来人,把孟青给我乱棍轰出,永世不得入我沧州城!”

    “陈老爷,你处事不公,徇私护短,何以服天下英雄啊!”众家丁一哄而上,将孟青哄了出去,厅外的武林中人虽然都没有阻止,却都给孟青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看到眼前这一幕,紫莘有些不争气地湿润了眼眶。原本想着,早上遇到的只是一桩小事,随手处理一只色狼,也算是给无聊生活的一味调剂。

    只要将孟青送到两位长辈手中,就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却实在未曾料到,三人竟无一人愿意替她出头,武林群雄更是同情孟青而蔑视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同情孟青那个衣冠禽兽,而要怀疑我陈紫莘轻佻浮浪呢?

    唯一把紫莘当做心头肉的,只有陈骁,他此时也气得浑身发抖,不停地拍着太师椅:“闵盟主,息掌门,你们两位不是一直心疼小女吗,今日为何任由那淫贼胡言乱语,玷污小女的清白。”

    闵清锋此时才出言辩解:“陈兄,小弟并非不愿为小狸主持公道,只是我身为盟主,自当处事公道,怎可单听小狸的一面之词,就去处罚莫盟主的弟子呢?”

    莫少鸿:“闵兄,莫某人从不袒护犯错的弟子,只要找出确凿证据,我一定亲手把孟青旧地正法。”

    闵清锋连忙道:“莫盟主言重了。”

    陈骁则连连摇头,示意仆人把大小姐带下去。

    眼见就要息事宁人,紫莘意识到,自己的冤屈无法洗雪,内心已经冷到极点。

    失望透顶的她,准备就此离开。

    “赵潮……赵大侠?”

    这时,一个武林人士,喊出了赵潮笙的名字。

    原来大家都把注意力落在陈紫莘身上时,都没注意到,赵潮笙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客厅门口。

    见到赵潮笙,紫莘顿时眼前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因为眼前这个目击者根本不可能为自己作证,说不定还要被他落井下石。

    今日已经足够丢人,她不想再被最讨厌的人取笑,于是连忙擦干泪水,准备离开这个伤心地。

    “先前就听说,陈老爷为人慈善,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赵潮笙扫了一眼倔强的陈紫莘,然后不咸不淡地来了句开场白,紧接着便话锋一转,“调戏令千金的登徒子,居然只是撵走了事,赵某还以为他难逃一死呢。”

    “呃?紫莘一个激灵,重新打量起赵潮笙,一时竟不敢断定他话中的意思。

    倒是陈骁反应更快:“赵大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赵某方才在花厅,见有个登徒子调戏令千金……就是被撵走的那个人。”

    “赵潮笙为我作证?我没听错吧!”

    紫莘还有些发蒙,陈骁已激动得从太师椅上站起:“赵大侠,你肯为小女作证?”

    “做什么证?”

    “赵潮笙,陈大小姐是侠武盟的人,你不会是想袒护她吧?”莫少鸿显然不希望赵潮笙出来作证。

    赵潮笙当即冷笑一声,似乎觉得这种质疑,没有丝毫回复的价值。

    闵清锋倒是站出来解释:“赵兄离开侠武盟已经很久了。”

    “离不离开有关系吗?”

    莫少鸿说话,赵潮笙没搭理,但是闵清锋一开口,他就立即不怀好意地低吼了一句,毫不掩饰的霸道气息,甚至刺激得周围有些人,近乎本能地握紧了腰间兵器。

    见闵清锋默然,赵潮笙这才转身对莫少鸿说道:“莫少鸿,你方才是否质疑我在撒谎?”

    莫少鸿立即点头:“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倾向于看证据……”

    “你觉得我赵潮笙的信用,不配站出来作证?”

    面对气势汹汹的追问,莫少鸿连忙摆摆手:“赵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

    “你只需要回答,我配不配给人作证!”

    莫少鸿怒了,他身边的正气盟弟子更怒,有些人甚至拔出兵器上前,似乎要与赵潮笙干一架。

    “什么意思,想打架嘛?”赵潮笙冷笑两声,居然冲着他们就迎了过去,“想跟我动手的站出来,单挑也好,围殴也罢,我赵潮笙奉陪到底。”

    “你想跟我打架,还是你想跟我打架?你要不要跟我动手,你拔剑是想挑战我?”

    赵潮笙指着正气盟弟子的脸,挨个儿询问,吓得他们一个个都低下头,战意和气势瞬间一落千丈。

    “赵兄,别激动啊!莫某肯定信得过你。”莫少鸿不希望局势失控,于是做了退让,“来人,把孟青带回来,交给陈老爷另行发落。”

    “呵,这还差不多。”赵潮笙收回满身的杀意,把双手插进怀里,扭头望向陈紫莘,“我赵潮笙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栽赃陷害。谁敢在我面前玩这一出,天王老子也得死。”

    陈紫莘与赵潮笙的过节,自然不必多说,所以后者站出来为其作证时,紫莘在惊愕之余,也很疑惑他为何要帮自己?

    “莫不是要借此讨好我,然后趁我不备陷害我?”紫莘不得不怀疑,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被孟青调戏时,赵潮笙刚好就在旁边?他与孟青勾结的可能性不高,那最合理的解释,莫过于赵潮笙一直在暗中监视自己,这个人完全不怀好意。

    紫莘已经做足准备,等赵潮笙邀功时,理直气壮地拒绝感激对方。

    没想到,赵潮笙完全没有讨好自己的意思,解决完孟青,立即道明真实意图:“我最讨厌被栽赃陷害。”

    谁曾经“陷害”过赵潮笙?不就是陈紫莘吗!所以这句话完全可以理解成:“我最讨厌陈紫莘。”

    不仅如此,为彰显自己的公正,以及对栽赃陷害的极度憎恨,赵潮笙甚至不惜站出来,为最讨厌的人作证,更是从道德上对紫莘进行鄙视和碾压。再说了,赵潮笙作为武林前辈,对陈紫莘一介女流以任何报复,都会折损自己的颜面。所以这种打着正义的旗帜,进行暗搓搓的报复,也是最好且为数不多的方法。

    可以想象,往后再有人提到这件事,定会佩服赵潮笙的胸怀和霸道(霸道在武林中是褒义词),陈紫莘则是那个烘托他的跳梁小丑。

    “心机,太心机了!姓赵的……”紫莘咬牙切齿,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吧?”

    陈骁是老江湖了,自然看出了赵潮笙的意图,但他没有任何足以对付赵潮笙的手段。

    赵潮笙是个游侠,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产无业,了无牵挂,偏偏又武功盖世,为人处世不拘一格。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息事宁人,顺便弥补一下先前的裂痕:“赵大侠,多谢你为小女主持公道,否则要一辈子蒙受不白之冤了。小狸,还不快向赵大侠道歉。”

    谁知赵潮笙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紫莘注意到这个表情,于是更加生气。

    原本被洗刷冤屈,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被赵潮笙这么一搞,她的心情一点都没有变好,撂下一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然后便扭头走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轻快的身影,刚跑到陈府大门口,又迎面撞上了一个不速之客:“臭烧饼?”

    萧迈:“何事跑得这么急?”

    “要你管!先前不是说好了,陈府的大门,不许你踏进来吗?”

    “门人不给通报,我只好硬闯进来。”

    “依照我朝律法,擅闯民宅,我可以合法把你撵出去!”紫莘憋了一肚子火,刚好拿萧迈出气。她也不管能否打过对方,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但这次萧迈没放水,交手不过二十合,他便将紫莘的兵刃夺下,并锁住了她的肩胛骨。那坚硬的手指,透过轻薄的衣物,正好卡进骨缝里,疼得紫莘龇牙咧嘴。

    “就你这点微末伎俩,还想在本官面前逞能?我纵横江湖之时,你尚在襁褓中吃奶呢!”

    “你个杀人狂魔,死变态,有本事弄死我啊!反正武林不要我,官府也欺负我,没人相信我,我不想活了。”

    “你想死我不会拦着,但你现在不能死,跟我去衙门。”

    “去衙门做甚,我这回又没犯事儿。”

    “殴打朝廷命官,还叫没犯事儿?”

    “呵呵,我早就想吐槽了,你一个捕快,不入流的小吏,也敢自称朝廷命官?”

    “捕快只是兼职,本人正职乃朝廷敕封的散骑常侍骑兵校尉,在沧州的官职是贼曹掾史。殴打朝廷命官,够判你十年八年的了。”

    “凭什么?你还擅闯民宅呢,怎么不先把自己关起来?”

    “本官去别人家查案子,怎么算私闯民宅?倒是你,拒绝调查,罪加一等。”

    “你你你……放开我。”

    “不放!”

    “好,算你狠!”

    反正都要萧迈抓起来,那做什么不是做,紫莘索性把心一横,冲着萧迈的脚尖便狠狠踩下。

    “哎哟!你踩我做什么?”

    “被孟青欺负,被父兄欺负,被赵潮笙欺负,还被你个臭烧饼欺负。难道我还不能反击吗?把我抓起来吧,关个十年八年,也比继续待在家里受气强。”

    “嘿,这种要求我一辈子都没听过,那就如你所愿,跟我走!”

    萧迈从腰间划拉出一根铁索,拴在了紫莘身上,紫莘连忙挣扎:“我会跟你走的,不要锁住我,很没面子的!”

    依常理论,萧迈肯定不会松绑,但心念一动,想起什么,还真就给她解开了绳索。

    两人一路走,经过一处闹市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坐到路旁的一处茶摊里:“大小姐,坐下来喝杯茶。”

    紫莘根本不渴,也瞧不上这里的茶水:“我不渴。”

    “喝完就放你回家。”

    紫莘很纳罕:“什么意思,不是要抓我去衙门吗?”

    “衙门里也没有余粮啊!”萧迈平复情绪,和颜悦色地说道,“我是经常杀人,但只会在人命关天时杀人,不会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而杀人。大小姐国色天香,若在牢里蹉跎了容颜,岂不可惜?”

    “哼!认识这么久,这是听到你说的第一句人话。”紫莘笑了笑,但很快又警惕起来,“你不会有啥坏心眼吧?”

    “喂喂,不要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心?”紫莘忍不住指着萧迈的胸口,一边往下划一边说道,“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肝肺心肠什么的,估计早就烂透了吧。”

    萧迈一听又来劲,但临到头,心中暗道“莫生气,生气伤身体”,又恢复如常,对紫莘说道:“大小姐,如果你不是陈骁的女儿,估计一上街就会被打。”

    “可惜啊,我偏偏就是爹爹如假包换的心肝宝贝。还有,不许在我面前直呼爹爹的名讳……嗯,不在我面前也不行。”

    这时候,萧迈已经不想再跟紫莘吵闹:“行行行,以后就叫陈老板好了。大小姐,今天又是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

    “与你有关吗?”

    “随便问问,不想说就算了。”

    紫莘原本懒得说,但忽然想起萧迈的职业,或许能代为处理孟青,于是便把自己被孟青设计调戏,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好不容易站出来一个赵潮笙,说话还夹枪夹棒的经历,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萧迈。

    “萧官爷,你不能光揪着我一个人‘秉公执法’吧?姓孟的这种,才应该抓起来,关个十年八载的。”

    “没问题,喝完茶,去衙门敲鸣冤鼓,做个证人,我和刘公会给你主持公道。”

    “啊。这么麻烦?”

    “得按规矩办事,该走的流程都要走一遍。”

    “你抓我的时候怎么不走流程?”

    “那叫特事特办。”

    “呃……我知道了。我真是傻,居然对臭烧饼怀有幻想。”

    紫莘算是彻底搞明白了,萧迈根本就不是个“秉公执法”的人。他虽是朝廷命官,却有着江湖游侠的性格与风范;他骨子里明明是个游侠,却对武林充满敌视,狂热地忠于朝廷。这样的风格究竟是怎样形成的?紫莘怀疑,萧迈或许曾在武林中受过不可愈合的伤。

    恰好,她此时也被武林伤得很深,同病相怜之下,对萧迈的厌恶居然神奇地消减了。

    萧迈却没有察觉紫莘的心思,他仔细斟酌了一番后,决定还是稍微提醒一下这位聪明又鲁莽,敏锐又冲动的大小姐,小心潜伏在身边的危险。

    “孟青这种人,与其费劲送入衙门,不如直接让你爹,派人狠狠揍一顿。依照朝廷律法,妻女被人调戏,出手将其打伤者,罪减二等,也就是无罪。所以,让我们放下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说点真正有意义的大事。”

    “何事啊?”

    萧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以我多年的探案经验,早就嗅到了空气中,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陈紫莘闻听此言,顿觉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捂紧了领口:“呵呵,哪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啊,你鼻子有毛病吧。”

    “所料不错的话,沧州城不日将有大案发生,可能会牵连到陈家,甚至是你。”萧迈神色无奈而严肃,“总之这几天,你多加小心吧。”

    得知萧迈没有发现自己的隐疾,紫莘稍稍松了口气,暗道神捕的嗅觉也不咋地,于是不以为然地说道:“有大案发生?你不会是搞错了吧,这沧州一向国泰民安,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大案子。”

    “有没有搞错,过些天自然明了。你多加小心就是,如果遇上难以解决的问题,就到沧州衙门来找我。”萧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哈哈,我没听错吧,你不害我就谢天谢地了,居然还要帮我?”紫莘调侃道。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萧迈转身便走。

    这时,紫莘突然忆起除孟青之外,最近奇怪的事情还有很多,尤其是周围人莫名其妙的诡异眼神,不由得暗道:“该不会真有坏事要发生吧?臭烧饼好歹是个捕快,经验丰富,他的话不能全听,但也不能不听,我还是小心一些的。对了,徐叔叔还说过,待我成年之后,会再遭一次劫难,不仅自己有危险,还会连累到别人。萧迈若帮我,会不会遭到牵连?”

    紫莘想到这儿,不由得心中一软,随即朝萧迈的背影脱口而出:“喂,你也要小心啊。”

    “什么?”萧迈转身问道,“声音太小,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没听见就算了,本小姐说话不说第二遍。”

    萧迈眉头稍皱,回忆方才听到的声音:“你刚才……要我小心?”

    紫莘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避开萧迈质询的眼神:“听岔了吧,我是说你小心眼。”

    “呵呵。”萧迈揉揉耳朵,假装没听见,紧接着大步流星而走。

    望着他决绝的背影,紫莘突然有些后悔:“我是不是有点太刁蛮了?萧迈这一次,似乎是真的为我好……呸呸呸,干嘛要自责!他这次是对我好,可之前好多次对我不好,还用铁尺子敲我的头!活该被骂。大不了下次见面,再对他客气些好了。”

    “另外,臭烧饼似乎还蛮有趣的吗?”

    回忆相识的这两天,自己与萧迈之间发生的故事,似乎比自己这两年经历的故事还要曲折,关键是注定令人难忘。

    这世上,形形色色的男人见过不少,但他似乎是让自己感觉最不一样的那个。

    “感觉不一样,但也应该不一样。我之前打过交道的,不是普通人,就是江湖人,亦或是朝廷里的达官贵人。萧迈这种三不沾就全沾的‘边缘人’实在是罕见。”

    “江湖三贱客,不知另外三个,燕草台、张安逸、陈鹿鸣又是什么样的人呢?燕草台、燕草台……怎么这般耳熟……”胡思乱想间,紫莘忽感灵光一现,“离宫宫主燕草台,不就是送我‘择婿宝典’的那一个吗!啊,真讨厌!”

    一个萧迈就足够讨厌了,再来三个,神仙也遭不住。紫莘突然有点理解师父闵清锋,为何在过节这么深的情况下,依旧不肯与他撕破脸,“三贱客”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唉,接下来要去哪儿呢?”紫莘在唏嘘中转了两圈,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什么地方可去的。

    “对了,干脆去找岳大哥赌钱吧。算日子他也该发工钱了,得快点去,晚了钱就要全部被赌场骗走了。”

    于是紫莘扭头往城西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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