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车夫道歉赔礼后,影儿把小狸带回到侠武盟,严密地保护起来,同时也传授些基础的招式心法。

    小狸在并州一连住了好多天,连生日都是闵清锋与影儿操办的,直到陈骁与妻子窦倩倩到来,才把她接回老家。

    在此期间,她还曾站出来,在侠武盟大会上讲述那晚发生的事情,博取了众位长老的信任,他们都支持由闵清锋担当下一任侠武盟盟主,赵潮笙则因为谋杀沈梦的嫌疑,被免去了副盟主之位。

    徐乙贞预言中的劫难,也有惊无险地度过,但他又算出八年后,小狸又将遭遇新的劫难,但经过这件事,陈氏夫妇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担心,他们相信自己的女儿定能再次逢凶化吉。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昔日里稚嫩的小女孩儿,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千金大小姐,且即将迎来自己二八之年的生日。

    “小姐,快看,这是漠北至宝‘冰清玉雪簪’!你上次只是提了一下,漠北大侠霍风雪居然就真的送来了!”

    玉石,越近似于玻璃就越昂贵,冰清玉雪簪的材质“冰雪玉”,与玻璃已几乎没什么两样,通体透明,经过漠北匠人的巧手,所打造出来的簪子,犹如寒冬腊月里冰雪所生成的花朵,在阳光下煜煜生辉,映得小白目眩神迷。

    她身为陈府大小姐的贴身侍女,最不缺遇见的就是好东西,但见到冰清玉雪簪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被它深深迷住。可冰清玉雪簪,显然是眼前这一大堆好东西里,相对不起眼的那个。

    “这柄就是映月短刀吧!果然如天穹缺月一般,太行山神剑山庄大手笔,如此珍贵的兵器,居然说送就送!”小白拔出刀来,把玩了一阵才交给自家的主子。

    陈紫莘见这柄短刀造型别致,锋刃寒气逼人,一时也很喜欢,但先前也收到过类似几柄差不多名气的兵器,所以不至于像小白那般激动。

    “小姐,我觉得这堆礼物里面,还是这一束冰魄雪晶最漂亮!大家都说息唯江生性悭吝,可对小姐真是大方得不能再大方了!”

    小白把冰魄雪晶抱到陈紫莘面前,这是一束兰花草模样的水晶,从底部分出来许多细小的枝杈,有点像冬日的雾凇,上面还有许多自然形成的雪花纹路,观之让人不由得感慨天地间的鬼斧神工。水晶是较为常见的宝石,但寻常雪晶多多少少都会有杂质,这束确实半点杂质都寻不到,质地比霍风雪送来的“冰清玉雪簪”更加纯洁通透,体量却比雪簪大出了十几倍。

    “传言中神仙都梦寐以求的冰魄雪晶,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不枉我求了息叔叔那么久。”陈紫莘把玩了一阵,便让侍女把冰晶放到窗台上,“还有息叔叔的礼物,更新奇的玩意儿吗?”

    “有!这个落款‘离宫宫主燕草台’的,礼物就很新奇。”

    “燕草台?什么草台班子,听都没听过,他送的什么啊?”

    “他的礼物,是当今武林,所有适龄未婚青年才俊的名单!”

    “哈?”陈紫莘简直要被气笑了,她一把抓过燕草台送来的小册子,咬牙切齿地撕了个粉碎,“哼,这家伙不怀好意,暗示本小姐嫁不出去吗?最好别让我遇见,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小姐,您去年便已及笄,是时候考虑找个好夫婿了。”

    “影儿姐姐二十岁都还没嫁呢,我才十六岁怕什么?”

    “可小姐的身份不同于常人,无论是沧州的富商大贾,还是江湖上的武林豪杰,都在为您的终身大事考虑呢!”小白的身份是丫鬟,嫁个好人家对她而言,是一件净收益的事情,因此以己度人,劝说自家小姐时也是苦口婆心,“小姐不是喜欢习武吗?这次武林大会在沧州召开,又正逢你的生辰,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定会有很多青年才俊前来求亲。趁这个机会找个好人家嫁了,老爷和夫人也就不用再为您的事发愁了。”

    “我倒是想嫁,关键是谁敢娶啊!”陈紫莘在心底揶揄道,她看过的很多话本小说里,女主角对嫁人这件事都不是很热心,但她的态度恰恰相反。

    大概是因为狐仙转世的缘故,陈紫莘年龄虽小,但喜欢犯花痴,见到年轻俊美的男子,便会生出上前搭讪的冲动,当然身为富家千金的矜持和自尊,每次都能帮她抑制住这种冲动。至于嫁人这件事,她更是完全不排斥,甚至说非常期待,时常幻想自己能够嫁给一个貌比潘安,才过子建,武胜项羽的绝世公子为妻。

    问题是,这种类型的男人,往往对她并不感兴趣。

    原因在于十岁那年,陈紫莘有惊无险地度过劫难后,术士徐乙贞又为她卜了一卦。结果显示,自从拜闵清锋为师,习练拳脚功夫以来,陈紫莘七杀星入命,原本不辨吉凶的命格急转直下,简直变成了天煞孤星一般。

    谁娶了陈紫莘,谁就会被她克得声名狼藉、众叛亲离、家破人亡外加自己也将凄惨死去。

    当然,沧州首富的女儿,侠武盟主的弟子,如此高贵的身份,许多男人为一飞冲天,还是很愿意赌命的。陈紫莘自然不会让他们失望,先把相貌不行的、文采不行的、武功不行的、家世不行的统统赶走,剩下的人要面对的就是小狐狸的种种考验;结果无一例外,在陈紫莘的考验下,求亲者全部翻车不说,许多人还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有人摔断了腿,有人败光了家产,有人名声臭大街,有人吓出了失心疯,还有个别人丢掉了性命——当然陈紫莘认为他们全是咎由自取,自己不会有一丁点的心理负担。

    比如有位道貌岸然的秦公子,想霸占陈紫莘的身子,便在她的茶水里偷下了合欢散——用这种方法,他已经毁了好几个少女的清白。陈紫莘洞察其奸计后,索性十倍奉还,害得秦公子走投无路之下强上了一头老母猪,还被陈府上上下下的仆人们围观,直接社会性死亡不说,还被抓进官府打板子,由于身子刚被老母猪掏空,根本禁不住杖责,二十大板后直接一命呜呼,这能怪谁?陈紫莘当然不会觉得怪自己。

    可久而久之,陈家小姐的名声越来越糟,男人们唯恐避之不及,愿意冒险一搏的,大多都有重大缺陷,不是冲着钱就是冲着权,陈紫莘最瞧不起这帮人;没什么缺陷的伟男子,面对陈紫莘的坏名声,又往往退避三舍。

    “唉,徐叔叔说我的命格之凶悍,嫁给皇帝就能灭国,嫁给掌门就能灭帮,嫁给普通人就能灭家,顺便再连累一城一池的人!我自己都怕了,何况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霍叔叔、息大哥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就是为了给我当嫁妆,以便引诱那些年幼无知的青年才俊,继续来我这儿碰个头破血流吧?”

    心里这么想,嘴上肯定不会这么说,紫莘做出一副对婚嫁兴趣寥寥的模样,伸了个拦腰:“小白,别数这些礼物了,搞得陈府很稀罕似的。跟我出去玩儿吧,武林大会可是难得的盛事,三年才召开一回,咱们去看看都来了哪些英雄吧。”

    紫莘十六岁生日,前来送礼的武林人士这么多,不单是因为她与侠武盟的关系,更多的是今年的武林大会由陈骁筹办。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士,一多半都齐聚沧州,下榻在陈家所开设的客栈、酒店内。恰巧主人家的千金生日临近,顺手送些土特产也在情理之内。

    她走出闺房,途径陈骁的书房,透过窗户见闵清锋也在里面,便进门去跟两位“父亲”打招呼。

    “那鄙人的商船,在长江水路上的安全,都拜托闵贤弟照看了。”

    “兄长何必言谢?长江水域原本就是侠武盟的势力范围,你我合作乃是互惠互利之举。要说感谢,倒是我应该替云海、江龙两大镖局,感谢兄弟将这么大的生意委托给他们。”

    “哈哈,都是自家兄弟,当然要多照顾。”

    “师父!”紫莘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个人的商谈。

    虽已时隔六年,但闵清锋与两人初次见面时,相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多了几分上位者的从容和霸气,毕竟执掌半个武林已有六年之久了:“小狸,有何事?”

    “师父,原来你早就到了啊。为什么不直接来找小狸,反而跟爹爹先聊起来那些无聊的生意了?”

    陈骁闻此一挥衣袖:“闵兄与我所谈的乃是正事,小狸,休得无礼。”

    “哼,身为武林人士,还是侠武盟盟主,不去匡扶武林正义,整天只顾得谈生意赚银子,岂不是比我更无聊?”紫莘噘嘴以示不满,但很快话锋一转,“师父,陪小狸出去玩吧,最近我的无心剑法又有长进了,定能在你手下过上五十招!”

    “这话你已经说过三十遍了。”闵清锋笑笑,看了眼身边的陈骁,才继续说道,“假使徒儿在为师手下撑过的回合数,能有所说大话次数的一半,为师就深感欣慰了。”

    “那是我没好好练,要是好好练的话,天下第一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些,你大可再继续自己骗自己。”

    “呃……哼!爹,你都看到了,师父他欺负我。”

    “当初不让你习武,你非要习武,学了又不肯下功夫学,做事毫无恒心,如何才能成大器?我看闵兄的责备一点不错。”

    “你们……为了银子,沆瀣一气,不理你们了!”紫莘转身欲走,却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怎么没见影儿姐姐?”

    “这个月轮到影儿休息,陪我来的是镜儿。为师刚让她出门办事,待会儿才能回来。”

    “镜儿姐姐?”紫莘眼前浮现出一张谄媚又阴险的脸,立时感到几分厌恶,“呵呵,十二名剑侍,一月换一个,一年到头不重样。我说师父,你就不能正正经经娶个正室吗?让我有个师母可以叫。”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太多。还有,为师赠你的‘天狼血’,你可还喜欢?”

    “哦,已经喂狗了。”

    “喂……喂狗!”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闵清锋,此刻也有些失态。

    “天狼血”是药农在天狼山上挖到的一株血红色的千年灵芝,故命名为“天狼血”,传说重伤者服用后能立时痊愈;普通人服用可延年益寿;武林中人服用可淬筋炼骨,增长百年功力。

    闵清锋偶然得到这株天材地宝后,一直不舍得吃,最后作为十六岁时的生日礼物,送给了陈紫莘,也是希望她能增长武艺,不要再止步不前。

    紫莘也明白闵清锋的心意,但她觉得如此稀世珍宝,吃到自己肚子里有些浪费了,留到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命呢,于是就让小白收了起来。

    说喂狗,不过是想逗逗师父。

    “嗯,我不喜欢!”

    不等师父肉疼地呵斥自己,紫莘已经飞快地跑出了客厅。

    一路上,她遇见了大江南北各个门派的武林同道,有来自侠武盟,也有来自正气盟,还有两方势力都不沾的游侠,以及许多前来寻求商机的富商大贾。

    认识的就打个招呼,不认识的就视而不见。

    转圈路上,偶遇好闺蜜柳菲,她是乘风镖局柳乘风的孙女,自幼修炼家传武学,在沧州武林颇有名气,这两年甚至驳了个“沧州女侠”的诨号。

    两人开心地聊起最近江湖上发生的各种趣事,主要是柳菲讲故事,紫莘做评论。今天主要讲的是江湖游侠程立雪与岷江剑派少主林天志的过节。

    “程立雪是真的不要命,刚被褚大师揍了不到半个月,又跑去招惹林天志。这林少主可没褚大师那么好的脾气,很快就要倒大霉了!”柳菲笑嘻嘻地说着。

    程立雪自诩武林人士,却没有名师引路,总是混不进真正的武林。不知受了谁的诱骗,说真正的武林高手都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他就到处找武林高手挑战,结局自然是被各种暴揍。

    紫莘一来觉得好笑,她肯定不会上这种当,二来觉得同情:“老天保佑,千万别让程立雪就那么死了。他才连败三十六场,我还想等着他的战绩突破四十场的大关呢,哈哈……但根据目前的战绩来说,程立雪挑战的对手,似乎是越来越强了。”

    正说笑之时,柳菲的脸色突然一绷,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而紫莘正忙着她聊程立雪的事情,根本没转头去看身前,结果一不留神就撞上什么东西。

    抬头一看,原来是个大活人,身材很是高大,昂起的胸膛犹如钢铁般坚硬,差点把紫莘的脑袋撞出个大包。

    “哎哟,你谁啊,走路都不看路的!你知不知道我是……”

    紫莘的巧嘴比眼睛快,人都没看清都开始骂,毕竟她虽然没看路,但对面应该看路的,前面有个大姑娘还硬生生撞过来,分明就是借机揩油。别说骂他,陈大小姐待会儿还要打他。

    然而,定睛这么一瞧,看清楚来人的模样,紫莘当场屏住呼吸,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此人三十六七岁的模样,怀里揣着宝剑,披头散发,头上系一条橙黄色的抹额。身高八尺有余,生得虎背熊腰,阔面方颐,粗重的眉毛下映衬着一双锃光瓦亮的大眼睛,透过他漆黑的瞳孔,紫莘几乎能瞧见自己渺小的身影;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对坚毅的嘴唇。整体谈不上俊俏,但绝对是那种相貌堂堂威风八面,走在大街上,一般的流氓宵小都会忍不住纳头便拜的男人。

    紫莘天不怕地不怕,唯一让她打心眼里发憷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当年的侠武盟副盟主赵潮笙!

    “哎呀,柳菲,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啊!”紫莘瞥了眼柳菲,发现她的情况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柳菲见到赵潮笙,直接呆在当场,片刻后回过神来,本能地后退一步,然后诚惶诚恐地向赵潮笙施礼:“小女子见过赵大侠!”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年就是紫莘的证词,让赵潮笙失掉了唾手可得的侠武盟主之位。所谓成王败寇,争夺盟主之位失败的赵潮笙,最后连侠武盟也待不住,离开门派成了个落魄江湖、无所事事的大游侠。

    虽说是游侠,但也是全武林战力值排名第一的游侠,且游侠没有门派的约束,往往肆意妄为,尤其喜欢率性杀人。柳菲这种江湖小辈,见了自然害怕。

    当然,赵潮笙根本懒得跟柳菲多说一句话,直接开口挑你的刺儿:“你也算习武之人?当知习武者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你这般,走路不看路,成何体统!”

    “啊?咱俩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训我啊!不就是想报私仇吗?可当年沈盟主遇刺案,你确实嫌疑很大,我又没栽赃陷害你,你凭什么记恨我?何况我还是个孩子,你跟我计较什么?”

    在赵潮笙面前,紫莘虽然发憷,但还是有脾气的,且她的脾气之大,往往轻松压过恐惧,这次也不例外。

    只见她昂起头来,冲着赵潮笙便是一阵冷笑。

    “哼哼,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别忘记你也是习武之人。”

    “我武功低微,又在跟柳菲说话,没注意到前面的行人很正常,可你武艺高强,又孤身一人,怎能注意不到我?既然注意到我了,那为什么不躲开?非站在这里,估计就是等我撞上来,好趁机斥责我吧?”

    “哼,长得这么高,心眼这么小,怪不得江湖中人都讨厌你。”

    赵潮笙:“……”

    听着紫莘的厉声斥责,赵潮笙还没啥反应,柳菲倒是先慌了,不听地扯闺蜜的衣袖,想让她住嘴,但紫莘还是连珠炮似的把赵潮笙训了一通。

    武功不代表会吵架,何况跟一个小姑娘吵架,赵潮笙吵赢了也不光彩。

    “你这丫头!”他涨红了脸,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索性一摆手,“罢了,我犯不着跟小辈一般见识。”

    说罢,赵潮笙转身离开了花园,紫莘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吐下舌头,扮了个鬼脸:“送瘟神喽!”

    “小狸!”柳菲抓住紫莘的胳膊狂摇不已,“你都说了些什么啊!赵潮笙是当年的武林第一奇人李玉年最得意的弟子,六年前就是侠武盟第一了。放眼整个武林,他的修为排不进前三,最少也能排前五。这种人如何得罪的起啊?”

    “是我要得罪他吗,分明是这家伙要来招惹我!”

    一想到赵潮笙也参加了老爹筹办的武林大会,并在陈府暂住,紫莘就浑身不自在,于是跟柳菲告别,去到佛堂跟娘亲窦倩倩聊天。

    “娘亲,我来了。”

    “小狸啊,快坐吧。”窦倩倩吩咐下人给你倒茶。这位年过三旬的妇人,身穿一件粉白色的褙子,外套一层薄如蝉翼的紫色轻纱,盘起的发髻上插满珠翠,一朵珠花自上面斜垂下来,会随着主人的动作而不断摇摆。

    窦倩倩虽生养过孩子,但身材不曾有丝毫的走样,一如年轻时婀娜窈窕,至于容貌更是得用“极度美艳”来形容。她从小便有狐仙庇佑的传闻(窦倩倩是“狐仙庇佑”,陈紫莘则是“狐仙转世”),越年长越是有味道,回眸一笑便能让无数伟男子神魂颠倒。

    若非整日沉迷佛事,不肯迈出陈府大门半步,她如今的容貌仍足够倾倒整个沧州城。

    紫莘先在心里感慨了一下,我娘怎生得这般好看?然后嘴上才说道:“娘亲,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走出佛堂,跟爹爹一起为我庆生吗?”

    “你爹应酬多,我不想去打扰,今日就在佛堂内,向菩萨祷告,祝愿你能早日觅得佳偶,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窦倩倩抚摸着紫莘的脸颊,温柔且慈爱地说道。

    “呃,那好吧。”紫莘有些失望,但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她早已经习惯了。

    同样的富贵之家,女主人沉迷礼佛之事,通常就说明男主人要么死了,要么就是夫妻感情已经荡然无存,但陈家是个例外。

    陈骁出生的时候,陈家就是沧州首屈一指的富户,窦倩倩则是出身乡野村姑之家,两人的地位天差地别,能走到一起,中间颇有一段曲折的机缘。所以自从成亲以来,夫妻二人的关系极好。好到什么地步呢?一个例子就足以说明:两人成亲十七年,每晚依旧同床共枕!

    唯一的问题,就是窦倩倩过分沉迷佛道,整天待在佛堂,白天里几乎足不出户。打紫莘有记忆以来,与娘亲在一起的时光,大多就是在佛堂里度过的。

    另外,这座佛堂也十分古怪,白玉观音像下面摆满了无名牌位,去年是十五个,今年是十六个,即陈紫莘每度过一个生日,供桌上就会多增加一个牌位。

    她曾问过娘亲,这些牌位都是为谁而立的?窦倩倩不肯说,只是眉宇间写满了极深的愧疚。

    “听小白说,适逢武林大会,沧州城来了不少江湖上的青年才俊。”窦倩倩的话,打断了紫莘此时的思绪,“虽然江湖多风险,娘亲不愿意你过多涉足其中。但如果你真的看上了其中一个,他又真心对你好,那无论高矮胖瘦,贫富贵贱,娘亲都不会有任何阻拦。”

    “娘亲,您说的这些都太远了。我年纪还小,想再多玩两年,没心思嫁人。”紫莘当然要为自己嫁不出去的结果做辩解。

    “你还小啊!娘亲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肚子里就已经有你了!”

    “娘亲!”

    母女俩其乐融融地聊了会儿天,终于扫净了紫莘遇见赵潮笙时,在心里留下的阴霾。

    恰好娘亲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了善恶有报,因果循环的佛理上面,紫莘觉得无聊,便向娘亲告辞,离开佛堂准备再另外找些乐子。

    “要不找岳岩大哥赌钱吧?算日子他也该发工钱了。”

    紫莘向来随性而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立即吩咐丫鬟们去帮自己整理物品,她要单独出门一趟。

    小白有些不放心:“小姐,这些天,沧州城涌进来很多江湖人士,他们龙蛇混杂,经常生出事端,此时宜留在府内,不应到处乱跑。”

    “哈哈,我可是侠武盟主的大弟子,寻常江湖人会是我的对手吗?至于能胜过我的,肯定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能不给我面子?你就放心吧。”紫莘提起手中的宝剑,自信满满地说道。

    尊卑有别,小白肯定是拗不过自家小姐的,只能叮嘱紫莘要早去早回。

    这两年,岳岩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镖师,混到了镖头的位置,在整个沧州镖行都颇有名气。无论是传武授艺,还是走镖护镖,都能赚到不菲的佣金。

    “可岳大哥有个坏习惯,就是手头稍微阔绰些,就喜欢去赌场耍钱,每次都把辛苦赚来的银子输得一干二净,日子过得表面风光无限,实际上紧紧巴巴。”

    “我倒不是贪他那点小钱,只不过反正是输,输给谁不是输呢?不如落到我的腰包里,别看陈家家大业大,爹娘又宠爱我,可家教很严,每个月能拿到的零花钱也很有限啊。”

    紫莘一边琢磨赚钱计划,一边向陈府大门口走去,谁知远远地见到很多武林人士堵在门口,且都是面朝门外,似乎要阻止什么人进来。

    “奇怪,武林大会,海纳百川,黑白两道皆可参加,正气、侠武两盟也能同处一地。陈家大开府门,来了便是客人,就算丐帮弟子也能进门讨杯水酒,什么人会被堵在外面不许进来呢?”

    紫莘好奇,于是加快脚步走到门口,众人多数都认得她,连忙向陈家小姐打招呼。紫莘则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同时步履轻捷地挤到人群最前方,看清楚了那个倒霉蛋的模样。

    此人约莫二十三四岁,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上,生着一副阳刚俊美的面庞,浓浓的剑眉下是双无时无刻不含笑的眼睛,微微勾起的嘴角露出几分狡黠,尖尖的下巴颏显示这是个干练的人。

    与干净俊美的容貌相比,此人的衣品却着实不敢恭维。七尺多高的挺拔身材,穿着白色的里衣,外面套着一件深绿色的袍子,油绿油绿绿到发光的那种颜色,下面套一件土黄色的裤子,头上还束着一条绿色的发带,三千烦恼丝扎起来了,但没有完全扎起来,只扎了一点点。

    “这只绿毛龟究竟是什么来路?”

    紫莘的眼睛很善于观察,但一时也分不清对方的身份。

    在这个时代,散发是江湖人的象征,束发是江湖人的象征。类似于他这般,半披半束的妆容,往往是既不容于江湖,又不容于秩序的“边缘人”——没错,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小偷小摸、地痞流氓、恶霸无赖之类的人。

    “可流氓无赖,如何能惹得众江湖人士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哦,我猜他肯定是个恶霸,而且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超级恶霸!”

    得出这个结论后,陈紫莘不仅没有害怕,相反生出了戏弄对方的心思。

    寻常人被三四十个武林人士围困,早就被吓得尿裤子了,但绿衣青年脸上全无惧色,唯有几分看似装出来的迷茫和实实在在的嘲弄。

    “各位,你们倒是让开啊,今日是陈家千金的生辰,在下特地来送礼的。”说罢,青年举起了手上的包袱。

    “这人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紫莘是真的茫然,但类似这种不知名的攀附者,她以前也见过不少,所以不觉得有异。恰巧这时,很多人都在看自己,于是趁着身份暴露前,紫莘连忙走到青年跟前,干咳两声清清嗓子:“咳咳,我是陈大小姐的贴身侍女,你也是来送礼的?”

    锐利的眉眼不经意间,已将紫莘上下打量,但紫莘气定神闲,她出门时特意换了身装束,不怕被对方瞧出端倪:“究竟是不是来送礼的?”

    “对对对,我就是来送礼的。”

    “请问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吗?息大侠说要把西域第一宝石‘冰魄雪晶’当成生日礼物送给大小姐,现在宝石在你的包袱了吗?”

    绿衣青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我不是天山派弟子,要是冰晶雪魄在我的包袱里,那我不成小偷了?”

    “那,你送来的是神剑山庄的镇庄之宝,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映月宝刀吗?”

    绿衣青年稍稍摇头:“呃,好像也不是,在下跟神剑山庄无甚瓜葛。”

    “那可是吃了之后能百毒不侵、益寿延年,淬筋炼骨的武林至宝,千年灵芝天狼血喽?”

    “哈——”青年张开口,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要是真有那东西,我早就自己吃了。”

    “那你的包袱里究竟装得什么啊,是比天狼血、冰魄雪晶、映月宝刀更贵重的东西吗?”

    绿衣眼珠上挑,作思考状:“好像,都没它们那么值钱。”

    紫莘瞧他呆头呆脑的模样,心中十分想笑,但必须憋住,因为最后的大招还没有放出来:“什么呀,这些天登门送礼的上百号武林同道,谁家的礼物不必天狼血、映月宝刀贵重个三五十倍。你的礼物连它们都不如,怎么好意思拿出手,该不会是来陈府丢人的吧?”

    此言一出,围在门口的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

    可绿衣人似乎并不知晓自己受了戏弄,只是露出几分沮丧。他抬起拳头,懊恼地砸了砸自己的脑袋:“唉,真没想到,我居然给陈家千金丢人了。”

    “知道丢人,还不快走?”

    “不,我不走!”青年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紫莘。

    紫莘莫名地愣了一下,她这时才迟钝地发现,绿衣青年衣品虽差,但相貌着实不错。她见过绝大多数男子,浑身都透着股浊气,他却是极少全身充满蓬勃清澈之气的人。

    “这样的人会是个恶霸吗?”紫莘有些迟疑于自己的判断,可后悔似乎也来不及了。

    她顿了顿,问向那青年:“为何不走?”

    “虽然我的礼物不值钱,但陈大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紫莘很是意外:“居然这么自信,那你送的是什么啊,敢说大小姐一定喜欢?”

    “嗯嗯!”绿衣咬紧牙关,露出自信且笃定的表情,“我在沧州城打听了八百多人,大家都说陈小姐最爱吃的东西就是烧饼!”

    “烧饼?”紫莘一脸茫然。

    “对!只要我在陈小姐的生辰之日,送上是个烧饼,她就会开心得发疯;送上二十个烧饼,她就会感动得非我不嫁;送上三十个烧饼,那她以后喝了孟婆汤都忘不了我。我为了保险起见,特意买了四十个烧饼。虽然花了很多钱,但四十个烧饼就能换个陈小姐——”绿衣神采奕奕,仿佛已把陈紫莘视为囊中之物,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字,“值!”

    “哈哈哈——”

    在场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整个陈府大门,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当然,里面肯定有个人笑不出来。

    陈紫莘鼻子都要被气歪了:“你这混蛋,竟敢戏弄本小姐!”

    说罢,紫莘直接拔出腰间宝剑,纵身跃起,直取绿衣青年的咽喉——偏左边一点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绿衣仿佛被吓得措手不及,狼狈不堪地躲开了紫莘的攻击,然后从袖口抖落出一柄铁尺,架住了她接下来的攻击。

    “一寸长,一寸强,这么短的尺子,架得住我的无心剑法吗?”陈紫莘瞥了眼那不到两尺长的铁尺,心中一阵冷笑,早已有十成胜算。

    果不其然,在紫莘那犹如漫天雪花扑落的无心剑影下,绿衣只能左支右绌地勉强格挡。两人兵器相撞铿锵作响,身影缠绕难舍难分。一口气斗了四十个回合,竟然不分胜负。

    刚开始,看着绿衣的狼狈相,陈紫莘十分得意;可打着打着,她愈发感觉有些不对劲。

    身为闵清锋的弟子,陈紫莘尽得无心剑法真传,且修炼有六年之久,战斗时完全可以做到随心所欲,挥洒自如。甚至她还依据自己的性格特点,在原本大开大合的无心剑法中,增添了几分柔美和阴险的招式,如同一支暗藏杀机的舞蹈,能让人在痴迷中感到恐惧。

    反观与陈紫莘对战的绿衣,招式实在无甚亮点,也就是烂大街的纯阳剑、六合剑中的三五招翻来覆去地反复用,不求伤人,但求保命,那狼狈的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但招法上吃瘪,绿衣嘴上却不闲着,他已经知道眼前的少女就是陈家大小姐,便各种装傻调弄:“你为何打我,难道是送的烧饼不够吗?可我足足买了四十个呢。按理说以大小姐的身价,十个烧饼就足够了。我这么有诚意,你居然打我?呜呜,好可怜!”

    “呃,气死我了,我打死你这个混蛋!”

    “姑娘,你是不是嫉妒了?那我匀出两个烧饼送给你,你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今天不把你打成烧饼,我就不姓陈!”

    紫莘求胜心切,用剑愈发卖力,可战斗持续到七十个回合,仍旧没能拿下绿衣剑客。

    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地打下去,紫莘早已觉得丹田内力枯竭,招式也被对方彻底摸透,整个人越来越力不从心,胜利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是怎么回事?无心剑法乃是高级武学,怎么连个只会纯阳剑、六合剑的废物都对付不了?”

    正当紫莘心急如焚时,意外突然发生,绿衣青年抬腿一跃,脸上猛地抽搐一下,仿佛腿脚抽筋了似的,向对手露出了咽喉要害。

    这等脆弱的部位,一旦被刺中,绿衣青年就彻底玩完了。

    紫莘虽然狡诈,但并不心狠,搁到平时绝不会取人性命,可这会儿已经被愤怒冲击了理智。见他露出破绽,便下意识地刺向其脖颈。

    此危急状况,似乎也吓坏了绿衣青年,他完全顾不上风度,直接抱头蹲下,你的长剑在斩断了几根发丝后,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拖着身体向前冲。

    “小心!”

    绿衣青年一声呐喊,紫莘的脚就踩中了一个软趴趴的东西——竟是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一块烧饼!

    随即身体一侧歪,便侧身摔了出去,恰好绿衣青年站起身,似乎下意识地伸出手,把即将摔倒的紫莘拦腰抱在了怀里。

    身体凌空,以这样的姿势,全无保留地倒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臂腕中,是陈紫莘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经历,立时感到身体有些发虚。

    “姑娘,我送你的烧饼,怎么能乱踩呢?要知道,浪费粮食是不对的。”绿衣怀抱紫莘,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简直令人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你……放开我。”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被陌生男子这般对待,千金大小姐的脸面还往哪搁?

    陈紫莘奋力想要站起身,从绿衣怀抱中挣脱,却浑身瘫软,半点力气都用不上,只能任凭对方的轻薄,于是急得简直要落下泪来。

    “奇怪,我为什么动不了?身体就像麻痹了一样,好难受……”陈紫莘不由得想起很多话本里的剧情,里面的女主角在碰到心仪的男子时,很多就会有瘫软无力的感觉,难道自己也是动了情?这不可能,与绿衣可是初次邂逅,他还当众取笑自己,恼恨都来不及呢!那为何自己会动不了呢?

    “糟糕,我是被点穴了。”

    犹如灵光一闪,破开了陈紫莘的迷惑,她回忆起方才落入绿衣怀抱时,被他在腰间重重地拍了一下。就是那不起眼的一招,内力透过腠理封住了她的经脉:“方才那些拙劣的表现都是伪装,他是个一等一的武学高手!”

    “快些放开我!”

    话音未落,陈紫莘只觉得眼前几道白光闪过,伴随兵器的相撞之声,身体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起,当她再度回过神来时,已身处闵清锋的背后,与绿衣青年相距有十步之遥。

    同时在这电光火石间,师父以寻常人肉眼难辨的速度,伸手快速从她腰间拂过,以内力冲开了陈紫莘被封住的穴道。

    “师父……”

    还没来得及感谢,闵清锋已迈步冲出,那绿衣也一扫脸上的痴愚,露出机谋果决的神色,全身凌厉的战意几乎令人不敢直视,毫无惧色地正面迎击闵清锋。

    “砰砰砰——”

    刀光剑影,寒气慑人。

    转瞬间,两人已过了十几招,然后同时被对方的绝招震退,闵清锋向后退了七步,绿衣向后退了六步。

    但闵清锋是刚好退到出手前的位置,也就是陈紫莘身前,刚好能护住她的位置;绿衣则是退到出手前的三步之外,所以总体上算是不分胜负。

    “怪不得被他戏弄,原来是深藏不漏。但师父可是侠武盟主,当今武林修为排名前十的存在,与他武功相仿的人就那么几个,自己大多都认识,那绿衣却不似自己所知的任何一个。”

    陈紫莘正在琢磨对方的身份时,闵清锋已经主动帮她解决了疑惑:“萧迈,你好歹也是武林前辈,这样欺负一个后生晚辈,合适吗?”

    “萧迈?萧迈!”

    听清楚这个名字后,陈紫莘当即一个激灵。

    萧迈,字忘我,当今武林大名鼎鼎的“捕神”。

    但对陈紫莘来说,这个名字最大的意义是——间接杀害沈梦沈大侠的凶手。

    这些年,陈紫莘对沈梦之死,也做过很多调查,得知在他遇难前十天,侠武盟曾与萧迈发生过冲突。原本只是件小事,侠武盟分舵的某个弟子犯了法,被萧迈捉住,走正常途径赔钱坐牢就是了。

    可当时的侠武盟弟子,不知哪根筋搭错,非要在萧迈面前逞个威风,结果被萧迈揍了一顿;这几个弟子不服气,便上报给舵主,舵主觉得很没面子,便找萧迈讨说法,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舵主被击伤;但与此同时,侠武盟的人去找苦主的麻烦,还顺手玷污了苦主的女儿。萧迈又跑进分舵里抓人,只不过这次他是带着怒意与杀意去的,所以下手不再收敛,一战打死了很多人。

    沈梦得知此事后,一边处理盟内的不法弟子,一边派人调查萧迈的底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萧忘我居然是萧剑神的“后人”!

    当然,萧剑神是没有血亲后代的,其夫君神印因病去世时,她才刚满二十岁,其后也没有再嫁,所以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但没有血亲后代,不代表没有后人,以萧剑神的脾性,收下几个徒弟、养子还是很正常的。至于萧迈和萧剑神这两个相隔百年的人,究竟有什么关系,没人知道,只是有人称曾偶然听萧迈提起过,他是萧剑神的后人。

    萧剑神大名鼎鼎,受全武林敬仰,冒认其后人的很多;如果萧迈表现平平,那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些话;关键是萧迈着实能打,一个人撂翻侠武盟一整个分舵时,才刚刚十五岁。

    沈梦自然不愿与这样的人结怨,但侠武盟的面子也要维护,所以处理完违反盟规的坏弟子后,便主动找萧迈谈和,希望能够一笑泯恩仇。

    萧迈一开始也打算给沈梦面子,可世事无常,有时一个意外就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两个人原本已经谈和了,沈梦又提出,希望能和萧迈切磋一下,原因无他,沈梦不希望武林中人以为,侠武盟没有高手,连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都打不过。

    按常理论,沈梦的武功,虽谈不上绝顶,但混迹江湖几十年,对付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还是绰绰有余的。然而没想到,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最后阴沟里翻船,被萧迈打成了重伤。

    至于失败的原因众说纷纭,但最可信的说法,还是萧迈本人的说法:那一战,沈梦希望的是点到为止,萧迈则当成了生死之战,所以沈梦在取得绝对优势,自认已经胜利的情况下,准备罢手休战,却遭遇到萧迈的拼死一搏,结果不言而喻。

    据说,战后萧迈曾向沈梦道歉,沈梦也没怎么责怪他。即使在后者的临终遗言里,也把败亡的原因归咎于“猴子”而非萧迈(经反复查证,萧迈没有任何与猴子相关的绰号)。

    可沈梦毕竟是陈紫莘这辈子,最最崇拜敬仰的人,所以尽管萧迈是无心之失,陈紫莘还是从来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岂有此理,我曾经发过誓,与姓萧的势不两立,没想到今日竟被这般欺辱!”

    “萧迈,我恨死你了!”

    陈紫莘在心里唾弃着对方,萧迈则是直接开口教训紫莘:“作为武林前辈,调教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萧某是责无旁贷!”

    闵清锋:“打狗都要看主人。你不会不知道,紫莘是闵某的弟子吧?”

    “哈哈,大狗还要看主人?那是一般人。我——”萧迈竖起大拇指,对准自己,“不一般。谁家的狗咬了我,那我不仅要打狗,还要连着主人一起打。”

    “哼,不愧是朝廷的一条好狗。”说罢,闵清锋拂袖转身,“小狸,不必跟条走狗一般见识,我们走。”

    “师父,这家伙……”

    紫莘想拦住闵清锋,让他跟萧迈再打一场,可闵清锋一言不发便走远了,那意思很明确,他不愿跟萧迈动手。

    至于萧迈,也立在原地,望着闵清锋的背影,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他也不想再跟闵清锋交手。

    两人的争端显然已经结束,但紫莘咽不下这口气。她一咬牙一跺脚,把宝剑挂在腰间,大步流星走到萧迈身前,抬手想赏他一个耳光,结果萧迈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紫莘的手腕。

    紫莘一边挣扎一边大骂:“卑鄙、下流、无耻、混蛋!”

    “你是要打我吗?那我给你打。”萧迈松开手,把脸凑了过来,“打是亲,骂是爱,美人打得越用力我就越开心。”

    “啪啪——”

    话音未落,紫莘左右开弓,扇了萧迈两个耳光。

    萧迈高估了自己的脾气,被当众打脸,恨不得暴跳如雷,但最后还是摁捺住怒意,阴阳怪气地说道:“嘿嘿,打得好。烧饼还没送出去,你就已经爱上我了?”

    “是的,母爱!”紫莘要不是自忖打不过对方,早就冲上去跟萧迈拼了,“师父,等等我!”

    教训过对方,紫莘便赶忙三步并两步,朝闵清锋追了过去,一路从门外追到府内。

    “师父,你别走啊,外面那家伙那样欺负你徒弟,不等于是在打师父的脸吗?就算师父你自己不顾惜颜面,也要顾惜侠武盟的颜面吧!”

    可闵清锋并不搭理陈紫莘,继续往前走,见师父如此冷漠,她终于忍无可忍,跺着脚喊道:“师父,你站住!”

    尖锐的声音极为刺耳,把众人都吸引过来了,闵清锋不能再无动于衷,只得转过身,冷冷地看了你一眼:“何事?”

    “师父……”紫莘很是委屈,声音中也带了几分哽咽,“当年沈大侠的案子,至今没有抓到幕后黑手。但无论如何,没有被萧迈所伤,沈大侠又岂能被歹人所害?”

    “萧迈怎能不负责任呢?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始终没有找萧迈报仇,这对得起沈大侠的恩情吗?还是说,你自认打不过萧迈,所以畏他如虎?”

    “说够了没有。”

    “没有,师父不去给沈大侠出头,徒儿就永远说不够。”

    “若你那么喜欢报仇,萧迈就在你身后。”

    “啊?”陈紫莘猛地转过身,才发现萧迈已经身后很久了,连带着许多武林人士也围了上来,可她完全没有察觉,“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陈府不欢迎你!”

    “世上不欢迎我的地方多了。若不受欢迎就不能去,那萧某在世上可就寸步难行了。”

    “有些地方,说不能去,就不能去!”紫莘攥紧拳头,准备喊府上的家丁,依靠人多把萧迈揍一顿。

    恰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陈骁及时赶来救场,他快步走到你们中间,让小白等丫鬟把你拉到一边,然后冲萧迈稍施一礼:“萧捕头,小女年幼无知,性情顽劣,要怪只怪陈某教导无妨,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小女一般见识。”

    “哼,年幼无知?我来之前,在沧州打听过八百个人,若令千金也算年幼无知,那江湖中就全是痴愚傻瓜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萧迈也不想太不给沧州的头号地头蛇面子,揶揄了一句后立即转移话题,“不过我也懒得同她计较,今日拜访陈老爷,只为讨个说法。”

    “哦,讨说法?可陈某似乎从未得罪过萧捕头啊。”

    “没错,你确实没有得罪过我,但是有所怠慢。当然,怠慢我无所谓,可怠慢刘公就大大的不妥。”萧迈义愤填膺,“刘公右迁沧州刺史,上任已然三日,你身为沧州商行的会长,居然没有丝毫表示。不宴请也就罢了,甚至连份拜帖都没有。陈老爷,你不发话,沧州城所有的豪绅就都不敢发话,是想给刘公一个下马威吗?”

    “好拽啊!我家爱请谁请谁,你管得着吗?”要不是小白拉着,紫莘又要上前理论,她向来对官府没好感,认为都是只会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的乌龟王八蛋。

    陈骁的态度跟紫莘差不多,但见到萧迈强势的态度,意识到这个刘公可能不同寻常,于是八面玲珑地说道:“萧捕头竟是为此事而来,实在抱歉,最近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即将召开,承蒙各位江湖朋友赏脸,让陈某来主持举办这次大会,实在是太忙,无暇抽身,也就耽搁了刘刺史的事情。”

    “且据陈某所知,刘刺史廉洁清正,最恨贪污腐败、官商勾结、迎来送往的不正之风,所以才跟沧州城的老朋友都打了招呼,不要用无聊的宴饮去劳烦刘刺史。谁知这传闻就是传闻,无论刘刺史是何人,该有的礼数都是要尽到的。改日我便备下厚礼,邀请各界同仁亲自登门,向刘刺史致歉。”

    见陈骁扣来一个高帽,若不接的话,等于是给刘公脸上抹黑,萧迈只能就坡下驴:“厚礼就不必准备了,此次萧麦前来,只为提醒陈老爷,刘刺史知道你是个奉公守法的生意人,与江湖中人结交无妨,但是切莫因此忘记了朝廷的存在。毕竟,这沧州城,可不只是侠武盟的沧州城!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陈骁乐呵呵地送客:“萧捕头,请——”

    “站住!”

    眼见萧迈就要离开,不肯吃亏的紫莘,立即上前挡住了他的脚步。

    “何事,不舍得我走?”萧迈放下刚才的一本正经,转而满脸坏笑地看过来。

    “呸!胆敢在我爹面前如此撒野,我岂能就这样放你离开?”

    “哈哈,你拦得住我?”

    “不管你有多大的名头,武林中人有多怕你,我都不怕!今日若不向爹爹和我道歉,就休想跨出陈府大门!”

    “小狸!”陈骁呵了一声,似乎是想阻止紫莘与萧迈纠缠,但眉眼中却充满温柔和宠爱,显然十分高兴见到女儿如此维护自己的尊严。

    萧迈哈哈笑了两声,顺便左顾右盼,发现周围的武者都剑拔弩张。

    类似的场景,他经历过很多次了,不就是以一敌多吗?自从吃上官家这口饭,他不是在跟武林中人干架,就是在前往干架的路上,于是面对陈紫莘的威胁,只是冷笑道:“好,很好。”

    他的声音很阴冷,冷到紫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从萧迈身上散发的汹涌杀气,甚至逼得四周诸多围观侠客,都忍不住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冰刃。

    这场景虽然恐怖,但紫莘这边也是司空见惯,毕竟身为闵清锋的弟子,各种武艺高绝、凶悍残暴的人江湖败类,她也都见过不少,所以虽然害怕,但并没有退缩,甚至想出了一个自损八百杀敌三千的法子:“萧迈武功高深莫测,群雄皆不愿与之动手,但如果我故意失手被他打伤,就不相信来家里做客的武林同道还能忍气吞声。”

    当然,受伤是很痛苦的,陈紫莘也没打算真受伤,最好是假装受伤,在执行这个计划前,她还专门瞄了眼闵清锋:“师父,我要是被萧迈打伤,你一定会动手的,对不对?”

    恰在此时,人群突然分开一条路,一个鹤立鸡群般挺拔的身影,从中间走了出来。

    “赵潮笙?”紫莘一愣,不晓得对方要作甚,身边的闵清锋也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意识到自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赵潮笙在走到萧迈身边时,稍稍停步,并扭头四顾:“都盯着我作甚?我只是路过。”

    紫莘有些摸不着头脑:“路过?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赵潮笙倒似乎真的是路过,不紧不慢地与萧迈擦肩而过,还引得对方回头目送其走出陈府大门。

    “呵呵。”萧迈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收回了那一身凛冽的杀意,恢复到方才在门口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样,然后转过身,冲陈氏父女一拱手,“萧某方才在言行上多有冒犯,还请陈老爷、陈小姐多多包涵,我在此向二位郑重道歉。”

    萧迈居然低头了,使得紫莘的计策无法施行,但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陈紫莘这才略有不甘地说道:“哼,这还差不多。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但请你以后不要再进陈府大门了,这里不欢迎你。”

    “在下尽量。但贵府若闹出什么案子,萧某该来还是会来的。”说罢,萧迈转身扬长而去。

    望着他那肆无忌惮的背影,紫莘几乎要被气疯了,她环顾四周,忍不住斥责那些只知围观不知动手的江湖人:“我就不明白了,大家为何如此惧怕他,任由他在天下群雄面前撒野而无动于衷?”

    “小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天下群雄何时惧怕过萧迈!”这时,一个方才一言不发的游侠,在萧迈走后立即慷慨陈词,“哪怕他武功盖世,我们一拥而上,也能瞬间将他碎尸万段,只是……”

    他有意跟紫莘多聊两句,于是故意买了个关子。

    正气急之时的紫莘,完全没有防备:“只是什么?”

    那人正要说,同伴突然扯了下他的衣袖,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师父,显然是要征询师父的意愿。闵清锋却转过身,径直回到了客房。

    这态度很明确,那人只好闭嘴:“陈小姐,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不要知道为好?”陈紫莘似乎明白了什么,“意思说,有些事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对方意识到自己已招致大小姐的厌恶,说得越多越错,于是只好默然不语。

    紫莘见大家都是这样的态度,心里没来由一阵心慌,紧接着又感到一阵悲凉:“哈哈,我明白了。因某种原因,你们都不愿跟萧迈动手。这个原因是武林中公开的秘密,但外人也是没资格知道的。而我,就是你们眼中的那个外人!”

    “小狸,你怎能如此讲话?快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冷静一下。”陈骁挥手,吩咐侍女护送女儿回闺房。

    “爹爹,他们骗我也就罢了,为什么你也要骗我?他们根本没把我当成武林同道,这件事你早就知道吧?可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陈紫莘心里有怨气,一个自以为混进了某个圈子的人,后来得知真正在圈子里的人,都把自己当成跳梁小丑,这是何等的打击?

    见紫莘失态的模样,陈骁不由回想起当初,得知女儿拜师侠武盟主时,心中的后悔和恼怒。他预感到女儿将会成为自己不希望成为的那种人,如今果然不出所料,堂堂的金枝玉叶如今变成了粗枝大叶,一身江湖习气,视礼数为无物,当众大吵大闹,没有半分富家千金该有的样子。

    “唉,小狸,听为父的话,快点回房间去。”

    “我不回!爹爹要在家里办武林大会,我又不是武林中人,干嘛待在这里。我现在就搬出去住,等大会结束了再回来!”

    “小狸!”

    紫莘说完,不听陈骁的命令,转身便穿过人群,跑出了陈府大门。

    武林人士:“陈老爷,我们这就把小姐带回来!”

    陈骁:“罢了,她爱去哪里住,就去哪里住吧。”

    反正沧州城内,高规格的酒楼客栈,都是陈家的产业。大小姐想去外面散心,陈骁也懒得阻止。待会儿自会有人前来禀报,陈紫莘去了哪里。

    陈紫莘跑出家门后,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自打有记忆以来,她还从没有任何一次生日是如此的晦暗。

    “可恶,实在是太可恶了!小狸啊小狸,亏你还自诩像狐狸一样聪明,居然被整整骗了六年!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以前天天自诩武林人士,在人家面前自吹自擂,被人家看笑话,呜呜!”

    就比如相声这个行当,拜过师,敬过茶,有前辈见证,有师父赐字,才算是正经说相声的,否则都是冒牌货;并不是所有的习武之人,都可以自称“武林人士”;只有被“武林”承认过的人,才算得上武林人士。

    武林,原本是在与朝廷的对抗中形成的。

    所谓“侠以武犯禁”,侠客的存在不容于朝廷,但某些武侠的身手,足以让他们无视朝廷的法令而肆意妄为。

    不过能达到那种境界的高手,毕竟还是少数,绝大多数的武侠,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朝廷的绞杀。于是,天下武侠渐渐地团结在一起,他们同气连枝,互帮互助,共同对抗朝廷的围剿,“武林”也自此形成。

    “武林”之中,有自己的首领(武林盟主),自己的法令(江湖规矩),自己的朝堂(武林大会),自己的派系(武林门派),自己的官员(帮派长老),俨然国中之国,连朝廷都很难加以干涉。

    在这种环境下,武林人士会形成与循规蹈矩的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习惯,最鲜明的特征就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有些最极端的武林人士,甚至把“反朝廷”作为人生第一原则,这种“反朝廷”不是组织百姓造反,而是反对朝廷所制定的一切法则:例如不做官,不交税,不服徭役,不与朝廷合作,不与朝廷中人打交道,不执行官员发布的命令,无视官府的审判。

    陈紫莘从小便觉得,武林中人的生活方式简直酷炫,对其充满向往;相反,平民百姓的循规蹈矩令她十分反感,至于男尊女卑、三从四德、节烈守贞之类的,更是让她呕吐。(此处的“节烈守贞”,是脱胎于儒学,流行于民间,最极端的贞洁标准,如:女子抛头露面为失贞、与男子多言为失贞、男女授受相亲为失贞、趴在父亲背上撒娇为失贞、与父亲同桌共食为失贞,连待在自己房间双腿箕踞即叉开而坐都是失贞。按照这个标准,陈紫莘一天能失贞七八十次,她当然要反对,索性投了江湖,哪个不长眼的敢指责其不贞,直接一剑劈过去,这才叫快意人生。)

    更别说十岁那年,为沈梦大侠舍身相救,受其精神感染,紫莘更是立誓要以巾帼之身,做萧剑神一般的江湖侠女。

    “可是没想到,我自以为混迹于武林,武林却始终不曾向我敞开过大门!”

    “这一定是师父的主意,肯定是他打了招呼,不许我踏足武林;师父背后肯定又有老爹,他一直希望我退出武林。呜呜……我最亲近的两个人,居然都这样欺骗我!”

    “老天爷,给点面子!本小姐都这么伤心了,你就不能下场雨烘托一下氛围?”

    紫莘抬头望天,晴空万里无云,低下头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一下。于是下意识地四处寻找,发现沧州城前三甲的酒楼“天然居”就在旁边——这还是陈家的产业。

    “都被这些破事儿给气饿了!去天然居吃点东西,住几天吧。”

    天然居掌勺大厨的手艺,不逊于陈家的厨娘;这里的豪华房间,也堪与自己的闺房比拟。但走进来的时候,紫莘还是有些泄气,今天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居然要住在这种鬼地方。

    “大小姐?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跑堂的认出陈紫莘,立即冲过来点头哈腰地迎接。她随手打赏了两个小钱,吩咐天然居给自己准备一间上房,一桌酒菜。

    “好叻,上房一间,陈小姐,小的带您上楼。”跑堂的连连点头,但鞠躬的时候,抬头偷瞄过来,眸中掠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目光。

    “真是奸猾的表情。”紫莘在心里面揶揄,觉得跑堂的可能是垂涎自己的美色,但她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情,一时没打算斥责对方。

    然而上楼时,紫莘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背后发凉,于是转过身,发现一楼的食客都赶忙低下头,表面上在吃菜,但时不时就会抬起头,用令人极不舒服的目光偷偷瞄过来。

    “奇怪,他们怎都这样看着我?”

    紫莘号称“狐仙转世”,足以艳压整个沧州城,言行又潇洒不羁,收获高回头率简直再正常不过。但从前路人都是光明正大地欣赏,此刻却都是偷偷摸摸的,而且眼神里明显写满了不怀好意。

    她心中不安,于是问向跑堂的:“站住。你今天怎么有点奇怪?”

    “哪儿有什么奇怪的,小的一直都是如此。”

    “不对,你的眼神很不对。”

    “呃,这个……”跑堂的眼睛提溜乱转,说话也是吞吞吐吐,“小的就是奇怪,最近陈老爷要举办武林大会,还要给大小姐庆生。可小姐怎么不在府上待着,跑我们天然居来了?”

    “是吗?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

    “小的哪儿有这个胆子?”

    陈紫莘意识到,单刀直入是问不出什么的,于是决定另选办法,何况那些所谓不善的眼神,仅仅是自己胡思乱想呢?

    进入天字号上房,让跑堂的先退下,紫莘捡起一块摆在桌上的蜜饯,一边吃一边躺到了桌上:“哎呀,好舒服,这张床比我房间里的床还要柔软——”

    紫莘蹭来蹭去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那些眼神,浑身一个激灵,从床上站了起来。

    “不对……不可能是我的胡思乱想,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紫莘从小机敏,有远超常人的敏感和直觉,只要她感觉有鬼的事情,即便暂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那件事也绝对有问题。

    “我得去调查一下。”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紫莘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个相貌猥琐的男人,把跑堂的拉到一边,并递给他一包药粉。

    “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要是让陈老爷知道了,估计得把我扒皮抽筋啊……得加钱!”

    “加钱就加钱,事情办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行。那就提前恭喜公子,荣登陈府的乘龙快婿了!”

    “哈哈……”

    两个歹人正琢磨着设圈套陷害紫莘,另一边,跑堂的突然见紫莘下了楼,于是连忙把药粉塞进腰间,冲过去拦住对方。

    “大小姐,您要去哪儿啊?”

    “关你屁事。”

    “您不能走啊!”紫莘这时候走人,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跑堂的当然竭力劝阻。

    “滚开!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回头就让掌柜开了你!”

    天然居的东家是陈骁,但管理者是掌柜;沧州商行的规矩,是东家不插手掌柜的工作。以陈骁的为人不可能指使掌柜开除一个员工,但紫莘不在乎这些,只要她开口,掌柜肯定是要给面子的。

    且不说钱没挣到还丢了工作,跑堂的后悔不迭,这边紫莘穿过充满诡异眼神的大堂,只身来到天然居门口不远处的一个路边摊,坐下来点了茶水和小吃,一边吃喝一边等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她眼尖,记忆力又好,很快便等到一个方才面色有异的酒客,与几个同伴一起走出大门,但他们不顺路,彼此拜别后,那人便独自往家走了。

    “嘿嘿,就是你了。”

    紫莘一路尾随过去,当酒客走到一个无人的胡同时,她瞅准机会加快脚步,一下子冲到近前,把宝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

    “敢乱叫就杀了你!”

    正欲乱吼的酒客,闻听此言赶忙捂住嘴,然后通过指缝说道:“陈大小姐,你为何要劫持在下,莫非是劫色不成!”

    听到这句话,再看着这张满是麻子的脸,陈紫莘差点把肚子里的蜜饯吐出来:“劫你妹!”

    “可在下没有妹妹!”

    “跟我耍嘴皮,跟我耍嘴皮!”紫莘抬手便打,“快说,你们刚才都怎么说我的?”

    “没,没有,在下什么也没说,都是他们在乱传,跟在下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酒客一打就招,果然有人在传紫莘的流言,所以正在听流言的食客们,会用那种眼神来看自己。

    “哼,有没有关系,本小姐自会判断。快说,你们究竟在传什么?”

    酒客本来是很害怕的,听陈紫莘这么问,居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投向她的目光也再度变得诡异起来:“这……让人怎么说出口呢?哦不不,在下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话,所以就没听!”

    “快说,再敢废话,小心我管杀不管埋!”

    “那就由我来埋。”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紫莘脑中闪过一个身影,于是下意识地转身,挥剑朝对方劈了过去。

    如此令紫莘生气,除却萧迈还能有谁?但萧迈此时已卸下伪装,毫不掩饰自己的高深修为,面对这一记力劈华山,他伸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精准地夹住了紫莘的剑身。

    “臭烧饼,果然是你!”

    萧迈先是一连冷漠,听到这个称呼后,表情着实僵了一下。

    见两人动手,酒客连忙向萧迈呼救:“大侠救我!”

    萧迈看向对方:“留在这儿作甚,等着我请你吃饭啊?”

    酒客立即回忆,连忙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紫莘想追,宝剑却被他的手指死死夹住,用力都扯不出来:“喂,放开我啊!”

    “我乃沧州府衙门贼曹掾史兼捕快班头,岂容你在我的地界为非作歹?走,跟我去衙门。”

    “放开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萧迈投来了看白痴的眼神,毕竟他刚刚跟陈骁打过招呼:“你说呢?”

    “你知道我爹是谁,那你还敢抓我?信不信,我爹一挥手能招来千把号人,砸了你的沧州府衙门!”

    然而萧迈不仅不吃威胁,还反威胁到:“打砸衙门形同谋反,你爹若敢这么干,我不介意再多抓一个。”

    “你,你……救命啊,非礼啦!”向来鬼主意多的紫莘,遇见萧迈这种人,也罕见地感到黔驴技穷,只能使出所有女人都会用的招式:骂人。

    “真吵!”萧迈意识到紫莘要做什么,于是抢先一步,伸手点中了她的喉间哑穴。

    “啊——啊——啊——”仿佛嗓子眼被堵了,一说话就喘不过气来,气得紫莘只能在心里破口大骂:“卑鄙无耻阴险下流欺负弱女子臭烧饼不是个男人救命啊非礼啊谁来救救我啊!”

    “跟我走。”萧迈拽着紫莘要走,但她怎么可能屈服?

    “呜呜——”紫莘拼命抓住墙壁,朝萧迈又踢又踹,死活不愿去衙门。

    “耍无赖是吧?我比你更无赖。”萧迈抖出袖中铁尺,朝紫莘头顶轻轻一敲,力道不大,但刚好击中天顶穴,劲力透过头皮封锁经络,立时让紫莘头晕目眩,心神晃荡。

    “呜呜,居然打女人,无耻!”紫莘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委屈地看向萧迈。

    萧迈似乎没有任何道德负担:“你是不是想说,我居然打女人,实在是太无耻了?没错,我确实很无耻。当年就是因为不够无耻,奉行什么不打女人的原则,最后害得老子家破人亡。自那之后,老子就发誓,只要犯了法,无论男女一视同仁,该打就得打。”

    紫莘恍然大悟:“怪不得心理变态,难道是被女人伤过?那你找她算账啊,干嘛老缠着我?”

    见紫莘死活不肯回衙门,萧迈也不客气:“最后奉劝你一句,若再不配合,并试图找人捣乱,那么按照朝廷律法,我可以当场把你扒个精光,再游街示众!”

    “你……算你狠!”

    她相信萧迈不止说说而已,所以只得举手投降。

    然后,作为俘虏的陈紫莘,被萧迈一路押到沧州府,丢进了大牢!

    “臭烧饼!你居然真的敢关我,我一定要师父和爹爹杀你全家!”

    等等,萧迈好像说,他已经家破人亡了,是个孤儿。

    “那你们这些狱卒,还不快放我出去,否则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杀你们全家!”

    陈紫莘此时并不知道,沧州府牢狱,早就被刘刺史整顿过,不听话的狱卒已经被斩首了,剩下的只能用棉花堵住耳朵:毕竟不放陈小姐,或许会被杀;放了陈小姐,一定会被杀。

    “都是茅坑里的烧饼,又臭又硬!我爹是陈骁,我师父是侠武盟主闵清锋,我义兄是天山派掌门息唯江,我老叔是漠北大侠霍风雪……我是你们得罪不起的人!”

    ……

    “呜呜,沧州衙门,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朝廷律法,妇女除死罪、伤人或通奸,不得收监入狱。我一没杀人、二没伤人、三没通奸,凭什么要坐牢?”

    “冤枉,我冤枉啊——青天大老爷,为我伸冤啊!”

    喊了老半天冤,一个搭理她的都没有,紫莘彻底心如死灰。

    “呜呜,今天是我生日,大家还等着给我庆祝生辰吉乐呢,哪儿有在牢里面吉乐的?”

    “肚子好饿,我觉得我要死了,要被臭烧饼害死了……”

    “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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