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徐先生已经到了。”

    家丁的来报,让焦头烂额的青年人,停止了在客厅中的来回踱步。

    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生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唇上留着两撇浅淡的胡须,消瘦的身体披着一件灰白相间,犹如墨染清池的大氅,肩膀上还点缀着许多仙鹤的羽毛,望之如神仙一般。

    听闻“徐先生”前来,他紧皱的眉头方才解开,立即招手:“太好了,快快有请。”

    很快,一个身材瘦长,身披黄色道袍,手持一柄拂尘,神色极为严肃的男人在道童的陪同下走进客厅,正是沧州首富陈骁等候许久的白鹿观道人,徐乙贞。

    陈骁大步流星走到徐乙贞跟前,紧紧地握住徐道人的手,亲自把他迎到上座:“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贤弟给盼来了。陈宝,敬茶!”

    徐乙贞也有些激动:“自从收到大哥的信后,小弟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沧州,这十年之约,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闻听此言,陈骁不禁摇头摆首,露出愧疚之色:“唉,贤弟这话,实在令愚兄汗颜。愚兄整日忙于生意,已把十年之约抛诸九霄云外,若非内子提醒,怕是已延误了时辰。”

    徐乙贞所在的白鹿观,位于青城山,距离陈骁的沧州颇有段距离,陈骁事到临头才想起喊徐乙贞过来,搞得他一路风尘仆仆,紧赶慢赶,才终于在十年之约的前一日及时赶到。

    面对陈骁的道歉,徐乙贞只是笑笑:“不碍事,不碍事,快让令嫒出来,由小弟为其施法祛邪。”

    陈骁有些犹疑:“大老远赶来,应该先歇息一阵,让愚兄设宴,为贤弟接风洗尘。”

    徐乙贞摆摆手:“先给大哥解决问题,才歇息也不迟。”

    陈骁十分感激,立即命人把十岁的女儿陈紫莘领过来。

    十年前,陈紫莘刚出生时,陈骁曾让旅居沧州的白鹿观道人徐乙贞,为女儿卜过一卦,结果卜出来一个狐妖降世的“邪兆”。他预言陈紫莘十年之内,会遇到七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到第十年生日之时,则会遭遇一场大劫,搞不好有性命之虞。

    当然,“性命之虞”是徐乙贞委婉的说法,实则是“九死一生”,如果不彻底改变陈紫莘的命格,即使侥幸度过第十年的劫难,厄运也将伴随其一生。

    “贤弟,这十年来,你可找到了改写小女命格的方法?”

    “唉,实不相瞒,令嫒命格之奇异,实乃小弟平生仅见,小弟遍查前辈高人留下的道藏秘籍,也没能找到改写命格的方法,这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作法为侄女祛邪,度过眼前这一关再说。”

    左等右盼,满怀希望的陈骁,等来一个“无能为力”的答案,顿时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贤弟,小狸乃狐仙转世,愚兄向来深信不疑,但愚兄不明白的是,狐仙转世为何会如此凶险?”

    徐乙贞摇摇头:“倒不是凶险。古书有云,狐仙乃上古四大吉兽,凡狐仙现世,必定昭示歌舞升平、国泰民安,是大大的吉兆。然商之妲己、周之褒姒、晋之骊姬,又皆身负狐仙转世之兆,此后便断送了商、周、晋的太平江山。故狐仙现世,是凶是吉,自古以来的卜者皆无法言清道明。”

    他举了很多例子,有些口渴,不是稍稍地饮了半口茶,才继续说道:“但无论如何,仙人有别,妖人更有别,狐仙转世为普通人,必有种种怪异之事环绕,其中很多将是致命的。”

    陈骁同其唏嘘了一阵,心中愈发不悦,突然意识到什么,便向仆人怒斥道:“过去这么久,小姐怎还没来?”

    这时,仆人陈宝刚走到门前,听见陈骁的呵责,立即加快脚步迈过门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小姐不见了!”

    霎时,陈骁和徐乙贞面面相觑:劫数,难不成已经应验了?

    “唉,又输了,这手气真背!”

    唉声叹气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黑色的江湖短打,腰间插一柄弯刀,脖子上戴着颇有异域风情的兽牙项链,头发散乱地披散在身后。

    在这个时代,披发或束发,是区分一个人身份或者说身份认同,最鲜明的标志:披发就是无拘无束的江湖人,束发就是循规蹈矩的普通人。

    岳岩是黑月镖局的镖师,平时小日子过得循规蹈矩,却喜欢打扮成江湖浪子的模样,此时正在跟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女孩儿赌钱。

    相较于岳岩的愁眉苦脸,女孩儿则是笑逐颜开:“嘿嘿,愿赌服输,快点拿钱拿钱!”

    岳岩把手伸进怀中:“想我岳岩在赌场上纵横几十年,从未遇到过敌手,没想到竟在你这丫头手上折戟二十多次。天啊,我一定是在做梦!”

    女孩儿把手叉到腰间:“你才几岁啊,就纵横赌场几十年,是把上辈子也算上了吗?少废话,快些拿钱,本小姐还急着去买糖葫芦吃呢。”

    “原来是要吃冰糖葫芦啊!”岳岩顿时灵光一闪,“那好啊,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刚才那一把就不算了,好不好?”

    “哼,骗小孩儿呢!”女孩儿一脚踩在岳岩鞋上,疼得他连忙抬脚,“本小姐可以让你请我吃糖葫芦,但你欠本小姐的赌债,是一分也不能少还的。”

    岳岩一手抱脚,一手指着她:“你这丫头,怎么精得跟只狐狸似的?”

    她嘿嘿一笑:“人家本来就是狐狸啊!”

    当陈骁跟徐乙贞为小狸的失踪而胆战心惊时,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的小狸陈紫莘正在街头跟乘风镖局的熟人岳岩玩耍。

    所谓的赖账,岳岩也只是跟小狸逗乐而已,且不说他向来喜欢小狸,身为镖师,最注重的信誉,赖一个小孩子的账,传扬出去就不用在这行当上混了。

    岳岩说:“来吧,给你买糖葫芦,但是账要从赌债里扣除,跟我走吧。”

    “哼,斤斤计较,岳岩哥哥上辈子一定是秤砣转世!”陈紫莘撅了下小嘴,但还是跟着岳岩来到闹市。他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铜板,交给小贩换了一根糖葫芦,还准备再逗逗小狸,先把糖葫芦递到她面前再抽走,让她扑个空。

    没想到盘算得很妙,刚把糖葫芦送出去,小狸就已经抽走了。

    岳岩:“我去,好快!”

    小狸:“本小姐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岳岩:“这神仙手速也叫勉为其难?”

    小狸掩嘴而笑,双眸都弯成了两道月亮,然后开心地啃起了手里的糖葫芦。

    见她愉快得像绽放的花朵,岳岩也很好奇,于是买来一根尝尝,谁知咬了一口,感觉简直酸掉牙了,便没有再吃:“酸,实在是酸。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教你赌术,最后把本赌神给坑进去了。话说陈老爷那么有钱,小狸为啥要逮着我一个人薅羊毛啊?”

    “哼,埋怨别人的时候,先反思一下自己。谁叫岳大哥放着好端端的镖师不做,整日泡在赌场里。今日赢你只是第一步,早晚有一天,我要赢光沧州城所有的赌场,让你再没有地方乱花钱。”

    “小丫头心好黑,成心让沧州城的兄弟们没活路啊!”

    “赌钱害人害己!没有赌场才……”

    岳岩想告诉小狸,他身为镖师,常在江湖上风里去雨里来,刀口舔血,回到沧州闲极无聊时,一般的娱乐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唯独耍钱还有点意思;再说他觉得自制力还行,明白久赌必输的道理,每次耍钱都不超过工钱的十分之一,大头都存起来准备娶媳妇了。

    但这些话说给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儿还太早了,岳岩正想着,小狸突然身体一歪,倒在了他怀里。

    岳岩自然不是变态,对女童不感兴趣,但传说小狸是狐仙转世,犹如妲己、褒姒一般的存在,只是年岁尚小,朝他这么一撞,一股奇异的味道袭来,岳岩顿感一阵春心荡漾。

    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岳岩就恢复了心底的清明:“小狸,你怎么了?”

    小狸:“岳大哥,我好困啊。”

    她有气无力地说着,然后闭上眼睛,手里的糖葫芦也顺势掉在了地上。

    “怎么睡着……”岳岩正疑惑,小狸是昨晚没休息好吗?结果转瞬间,一股强烈的头晕袭来,四肢也随之失去力量,像极了师父所说的“蒙汗药”的味道。

    “对了,那个卖糖葫芦的,以前好像没见过……”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他的目光定格在手中那根被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芦上。

    刚睁开眼睛时,小狸的头还晕乎乎的,看什么东西都黑漆漆一片,很是模糊。

    正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却发现双手不知何时被捆住了;再看看四周的环境,三更半夜,深山老林,是如此的惊悚又陌生。

    “糟糕,我肯定是被绑架了!”

    小狸心里这样想着,她年岁虽小,却聪明伶俐,喜欢看话本,知道世上有很多拍花子卖小孩儿的恶棍,于是遭遇不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冷静。

    恰在此时,一个黑衣人从背后转到小狸身前:“你醒了?”

    “我的头好痛啊。这是哪儿,你又是谁?”小狸揉揉额头说道。

    对小狸的反应,黑衣人颇感意外:“你似乎并不怎么害怕,换成一般的小孩儿,这时候早哭鼻子了。”

    小狸眼珠一转,立即顺着对方的话说:“其实人家怕得要死了,所以请问这位兄台,我可不可以喊一声:救命啊!”

    深更半夜,小狸憋足了力气,声音又尖锐,是故这声呐喊显得尤为响亮,估计能传出去好几里地。

    可是,黑衣人见她呼救,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哈哈,江湖传言,沧州陈家千金,乃是九尾狐仙转世,我还当是愚夫愚妇的妄语。今日一见,原来这传言也不无缘由——至少,你的胆子足够大。”

    “什么狐仙不狐仙的?我告诉你啊,你要是胆敢绑架我,我就让爹爹请高手来收拾你,把你揍得亲娘都不认识!”小狸面目狰狞地警告道。

    “呵呵。”黑衣人似乎不以为然,“我已经绑架你了。”

    “这不重要!只要你现在放了我,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也不会让我爹爹找人收拾你,你说怎么样?”

    “我若杀了你,一样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有那么多好吃好玩的,只有活着才能享受,为了苟住一条小命,小狸此时也是拼了:“当然不一样。杀了我,你什么都没有;但只要放了我,我就让爹爹送你一大笔钱!我对天发誓,保证说到做到。”

    如果不是双手被绑,小狸早就拍着胸脯跟黑衣人保证了,当然心里面想的是:“等我回到家,就送一大笔纸钱给你!”

    “不放。”黑衣人斩钉截铁。

    “啊!”小狸有些急了,“为什么啊,我家可有钱了,你要多少都给你。”

    “我不要钱,只要你。”黑衣人的语气愈发冷酷。

    “什么意思?”

    “你无需知道。”

    “我当然要……”

    “谁!”

    “知道”俩字还没说出口,黑衣人便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立即大喝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坐在这里不许动!”

    然后,他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探步而去。

    小狸心想,傻子才不动呢!深更半夜出现在这种地方,让黑衣人都忌惮,估计也是个人物,自己能不能获救,估计就落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了。

    那还等什么,喊啊:“救命,救命啊,有人绑小孩儿了,有人绑架沧州首富家的千金了,谁来救救我,酬金一万两银子啊!”

    黑衣人原本就很紧张,小狸的呼喊更令他心惊肉跳,忍不住回头呵斥:“给我闭嘴!”

    结果,他刚转身威胁小狸,便听得身后草丛传来异样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疾速靠近。

    黑衣人暗道不妙,连忙转过身来,可就在电光火石间的一瞬,一道银光劈开黑暗,如毒蛇般咬向黑衣人的要害。他措手不及,只得像旁边躲闪,但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他根本躲闪不及,硬吃下了这一剑,好在避开了要害。

    “腾腾”黑衣人后退数步,失足跌倒在地,然后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是谁?”

    “夜黑风高,若是不曾遇见我,倒是个杀人越货的好时辰。”

    一个黄衫人,立于草丛间,手持一柄三尺霜刃,剑尖正在缓缓地朝下滴血。

    他声音不大,却庄严而浑厚,犹如寺庙中德高望重的法师,言语听起来便使人油然生出一股安全感。

    望见来人,小狸下意识地咧开嘴笑起来:“处在这种危险时刻,都能碰见见义勇为的路人,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大侠救我,有人绑架小孩儿啦!”

    此时,黑衣人已经顾不上你了,他抽刀对准黄衫人:“同在江湖上行走,我想有必要劝你一句,少管闲事,命可以活得久些。”

    黄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多谢提醒,可惜你没有资格教训我。何况本人身为侠武盟盟主,专业便是多管闲事。”

    “侠武盟主?”黑衣人立时愣住,并回忆起黄衫人刚才那招,“没错,刚才那招,就是大名鼎鼎的‘庄周梦蝶’,你绝对是侠武盟主沈梦无疑。”

    黄衫人笑了笑,默认了对方的判断。

    黑衣人也笑了:“哈哈,沧州陈府好大的手臂,居然连大名鼎鼎的沈梦沈盟主都请得动!既然如此,我今晚就卖沈盟主一个面子,将千金小姐送还给陈家。”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言罢,黑衣人纵身一跃,落在枝头,蹭蹭几下,便消失于浓密阴暗的树林中。

    “好厉害啊!”

    小狸见到这幕,不由得暗自感慨,她见黑衣人被一招逼退,还以为对方狠弱,没想到这么厉害,看来是这沈盟主太强了,光报出名字,就足以把对方吓跑。

    同时,沈梦也没有乘胜追赶,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消失,似乎是不想斩尽杀绝。随后他走到小狸身旁,高高地举起了宝剑。

    “喂,大侠你要做什么,等一下……”

    “嗖——”

    沈梦手起剑落,斩断了小狸身上的绳索,连她的衣服皮都没碰到。

    “哇,好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小狸惊喜地望着断开的绳索,还有自己完好无损的衣服,连连感慨道。

    见此情形,沈梦顿感意外,因为小狸的反应实在不像一个被绑架的小女孩儿。他也不是陈骁请来的高手,根本就不认识小狸。

    小狸搜肠刮肚,想从自己贫瘠的词汇量里面,选出一两句精妙的台词还夸奖自己的救命恩人。谁知话还没说出口,沈梦突然发出一记冷哼,身体一阵哆嗦,随即单膝跪倒在了小狸面前。

    “哎呀,大侠救了我的命,应该我磕头谢恩才是,您怎么先跪下了?”小狸连忙上前抱住对方,才发觉沈梦的身体充满了血腥味。

    沈梦再坚持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啊!您这是怎么了,刚才也没见您动手啊,怎么一招就吐血了?”

    沈梦眨了眨眼睛,向小狸伸出了手,小狸也连忙用双手抱住了他的手掌,只觉得触手是一片粘稠——刚才天黑没看清楚,现在借着月光才看清,他身上沾满了鲜血。

    小狸甚是意外:“原来,你早就受伤了啊!怪不得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跑掉,可是你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侠武盟主,庄周梦蝶,听起来是很厉害的角色,能伤到他的,肯定也不是一般角色。

    尽管遭受致命重伤,乐天知命的沈梦,还是淡然地笑了笑:“说出来难以启齿。”

    “为什么难以启齿,大侠总不会是自己摔成这样的吧?”

    沈梦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小姑娘,可否帮沈某一个忙?”

    “帮忙?可我只是个小孩子啊,怎么帮得了大人的忙?”

    沈梦稍稍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但也不至于太失望,毕竟对方只是个十岁大小的孩子,若没必要,他堂堂盟主,岂会求助于一个孩子?

    见沈梦无言,小狸连忙解释:“沈大侠,我是个孩子,能力有限,但我爹爹是沧州首富,可有钱了。你先把要帮的忙告诉我,能帮就帮,不能帮,我就让爹爹帮忙。”

    沈梦有些意外:“不枉我舍命救你。小姑娘,沈某方才仅以名声斥退那人,他若发觉此中异样,定会中途折返,到时只怕沈某敌不过他。”

    “对啊,要是黑衣人中途折返,我不是又要被他抓去了?那我们快跑吧。”小狸恍然大悟,这便使劲扯了扯沈梦的手臂,可年幼体弱的她,根本拉不动成年人沈梦。

    小狸有些丧气:“沈大侠,你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吗?倒是跟我走啊!”

    沈梦无奈苦笑:“若尚有余力,我岂会在此地停留?可是刚才那一剑,实在是耗尽了我全部的功力,现在简直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既然没有力气,为啥还要救我啊?”

    沈梦闻听此言,竟激起几分豪气:“哈哈,沈某乃侠武盟主,见死不救岂合侠义本色?”

    “侠义本色?”小狸刹那间,忽觉心头仿佛有根弦被狠狠地挑断,发出铮铮之响,“侠武盟——这三字我记在心里了。”

    此时的小狸还不知道,这被她默默记在心里的三个字,将与她的一生都结下分不开的缘分。

    “大侠,我是不是不该喊救命,要是不喊的话,您就不用出手,不出手就可以活下来……”小狸有些愧疚,但转念一想,沈梦若是不站出来,自己不就要死了?

    “唉,沈大侠且说吧,要人家帮什么忙,我陈紫莘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帮您把事情摆平!不过为今之计,还是得赶紧走出这片林子,回去找大夫啊。”

    “我爹是沧州首富,可以请最好的大夫给您疗伤。”

    沈梦苦笑:“我今晚是走不出这个林子了……呃,等一等,你爹是沧州首富陈骁?”

    小狸连忙点头:“是啊,我都说好几遍了。”

    “那你就是传说中的狐女陈紫莘?”

    “嗯,陈紫莘是我的大名,爷爷奶奶爹爹娘亲都叫我小狸!”小狸得知沈梦听说过自己,心里不禁美滋滋的。

    “哈哈,看来天不绝我侠武盟,沈某原本想着,让你毁掉我的脸就行了,毕竟死在一只猴子手里,实在无颜面对武林群雄。可现在看来,你还能帮更大的忙。”

    “啥,猴子?”

    小狸还想问,却被沈梦打断:“我怀中有一块令牌,你将它拿出来。”

    “沈大侠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啊。”小狸把手伸进沈梦怀里,一边掏令牌,一边询问道,“沈大侠是被猴子打伤的?”

    沈梦没有回答,则是看着小狸把令牌掏出来,方才说道:“你手持这块令牌,去并州侠武盟总坛,去找霹雷剑闵清锋,对他说,沈某将这大好的武林,交给他了。”

    小狸摸出来的令牌,造型古朴,手感冰冷,正面镌刻“侠行天下”,背面镌刻“武道不孤”一共八个字。

    “并州?虽让离沧州不远,但我从来没离开过沧州,不知道该怎么去啊!”小狸心里想着,得先回沧州一趟,把令牌交给陈骁,再让他送到并州。

    可沈梦却仿佛没听到小狸所说的困难,而是强撑着身体,用最后一口气说道:“江湖盛传,沧州陈骁之女,乃狐仙转世,聪明伶俐,智慧非常,沈某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说罢,沈梦一头栽倒在地,吓得小狸猛一哆嗦。

    “沈大侠,你醒醒啊沈大侠!喂,你该不会真的就死了吧?”

    堂堂侠武盟主,如此威风八面的人物,说死就死了?小狸有些不敢相信,便伸出手指在沈梦的鼻子探一探,似乎没有呼吸;她不信邪,直接用指头堵住了沈梦的鼻孔,半天还是没动静。

    “啊,真的死了?”小狸年纪还小,并不害怕死人,只是感觉有些头晕,方才还与自己说话的人,转眼之间说没就没啦?

    “沈大侠,真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爹娘老是说不要我乱吃外面的东西,可我就是不听,才会被歹人有机可趁;如果我没有遇险的话,你就不用跳出来救我;如果不是因为救我,你也就不会死。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我一定会把令牌送到并州去,交给那个什么霹雷剑锋什么的。沈盟主,永别了!”

    小狸站起身,又郑重地朝救命恩人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头,使得干净的额头上都沾满了泥土。

    “接下来,回沧州!”

    她拍拍手,正准备打道回府,突然林子里有脚步声传来。小狸心下一惊,暗道莫不是刚才那人回来了?此时沈梦已死,再没有人能保护她,被抓到的话死路一条。关键时刻,小狸灵机一动,将身子蜷起,钻入了附近浓密的草丛中。

    片刻后,几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便跃出丛林,围在了沈梦的尸体旁边。

    经过检查,确认是沈梦的尸体,为首的神秘人不禁大喜过望:“看样子,沈梦是力竭而亡了!”

    另一人也很兴奋:“想不到,我们居然真的办成了,大名鼎鼎的武林盟主沈梦,死在了我们手上!”

    “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若非沈梦此前被萧忘我打成重伤,又怎可能让咱们占了便宜?”一个看样子比较谨慎的神秘人说道。

    “萧忘我?”小狸暗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她想沈梦拼死救自己,就是好人,那打伤沈梦的就一定是坏人,“哼,沈大侠的仇人,就是我陈紫莘的仇人,回头一定要让老爹雇他两三百个打手,天涯海角追杀这个姓萧的!”

    突然,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等一下,沈大侠好像说过,他是被一只猴子打伤的,莫非萧忘我是只猴儿?不可能,猴子最文雅的名字,莫过于孙悟空,怎么可能叫萧忘我?大概这家伙的外号叫猴子吧。”

    正在小狸瞎琢磨的时候,那个谨慎的神秘人,已经开始给沈梦搜身了,搜了半天,方才倒抽一口凉气:“令牌不见了!”

    “什么?”为首的神秘人也很意外,“难道是被随手扔到林子里了?这可如何是好,林子这么大,找令牌岂不等于大海捞针?这姓沈的着实可恶,死了都给我们添麻烦!”

    此人是个暴脾气,居然挥动掌间的雁翎刀,在沈梦的尸体上重重地砍了几下,看得小狸一阵心寒:“这群人好坏啊,杀人就够了,居然还要辱尸?怪不得沈大侠临死前,要我毁掉他的容貌,想必是不愿承受歹人的侮辱吧。”

    “老大,别把脸给砍坏了,待会儿还得把人头带回去,邀功请赏呢。”

    “哼,呸!沈梦的令牌,比他的头值钱,这会儿找不到了,回去怎么交差?”

    又是那个冷静的神秘人说道:“大哥,据我所知,侠武盟令牌非同小可,是沈梦视若性命的东西,怎可能随手丢掉?否则,就算有人想继任侠武盟主之位,他手里没有令牌,指挥不动手下,侠武盟也就散了。”

    “还有,你们看,这地上除了沈梦的脚印外,好像还有别的脚印——咦,这里还有几段绳子,肯定是别人留下的。”

    “糟糕,要被发现了!”小狸心脏砰砰直跳,本能地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会吓得叫喊出来。

    “不错,确实有别的脚印,看样子还是一大一小,小的不好说,可是这大的,在地上印痕极浅,想必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那帮神秘人的观察很是仔细,若非夜色掩护,估计早就顺着脚印,把躲在草丛里的小狸就揪出来了,“毫无疑问,沈梦临死前,肯定见过一大一小两个人,甚至有可能把令牌给了他们。”

    “立即找到他们,然后——”首领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

    话音未落,但听得树枝飒飒作响,那冷静人最先发觉:“是谁!”

    一声大喝,吓得小狸险些叫出声来,可她生来胆大心细,越是在这种时刻,越能展现出超凡的智慧,于是更加用力地捂住口鼻,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冷静人的呵斥,并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刚才那个绑架小狸的黑衣人。原来,他被沈梦吓走后,怎么想怎么不对,于是又偷偷折返回来,结果刚好撞上了追杀沈梦的神秘人团伙。

    双拳难敌四手,好虎不架群狼。黑衣人虽武艺高强,但面对神秘人团伙,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更何况刚凑过来就被发现,心道以一敌三必然吃亏,便连忙逃开,却因此进一步暴露行踪。

    “追!”

    神秘人的目标是侠武令,自然不会放过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于是也都追了上去。

    见死人走远,小狸才长舒了一口气,暗道捡回来一条命:“幸亏那笨蛋又折返回来了,否则就再见不到爹娘,再吃不到那么多好吃的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得赶紧闪人!”

    小狸两股战战地走出草丛,还不忘跪下来,朝沈梦又深深地一叩首:“沈大侠,这回真的要永别了。”

    “武林如此险恶,人心也如此歹毒,你都已经死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你!说什么,要把你的头颅砍下来邀功,我……我……”

    小狸想起来,沈梦曾说过,他临终前的愿望之一,就让请她毁掉自己的脸,免得被敌人所辱,而此时,沈梦手边恰好有一柄宝剑。

    “沈大侠,我帮你!”

    小狸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捡地上的剑,她想帮沈梦实现愿望——

    “陈紫莘,加油,你可是狐仙转世。想当年,妲己挖比干的玲珑心,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毁掉沈大侠的脸,自然是轻轻松松——”

    “唉,做不到!”

    手指摸到剑柄的一刹那,冰冷的触感传来,立时让小狸打了个哆嗦,同时无比泄气,再不敢想什么毁尸之事:毕竟自诩狐仙的她,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

    小狸撅起嘴:“我想帮忙,可是恩公,你救了我的命,我却要毁了你的脸,这……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您拜托的另一件事,我保证能做到——这枚令牌,我一定尽管送达并州,交给霹雷剑!沈大侠,你的在天之灵,请安息吧!”

    小狸虽是富家千金,平时极少出远门,但她身上有种蓬勃的野性,支撑着她艰难地走出了树林,来到一个名为青山驿的地方。

    通过询问路人得知,往东可以回沧州,往西则是去并州的路。

    “应该取道沧州找爹娘,还是直接前往侠武盟总坛呢?”

    小狸一时没了主意,她当然是想回沧州的,唯独担心路上遇见绑架犯,又把自己绑了去;可去并州的话,自己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干脆,让上天来决定怎么走!”

    她不敢耽搁太久,索性依靠玄学来帮自己做决定,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古钱币:“正面往东,反面往西!”

    铜钱丢出去,显示是正面,也就是往东回沧州。

    “唔——”小狸对这个结果似乎不太满意,“老天爷是要坑我吧?”

    她喜欢跟人对着干,哪怕是老天爷也不例外:“江湖中人的手段,我算是领教过了,绝对不能小看他们。”

    “如果绑架我的坏蛋,被那群神秘人拿住了,他们稍加拷问,就能知道拿走侠武盟令牌的人,是沧州小狸!到时只要埋伏在我家门口,一冒头就把我拿住,那我还焉有命在?”

    “相反,前往并州同样有危险,连武林盟主都敢杀,他们肯定做足了充分准备,并州方向恐怕也有他们的埋伏。”

    “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并州方向虽有他们的人,但他们不一定知道,令牌如今在我身上。谁会对一个小孩儿起疑心呢?不过动作要快,他们要是回过味来,把追杀目标变成我,那我真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打定主意,小狸收回钱币,准备前往并州,但去并州的路很远,单靠两条腿,猴年马月才能走得到?何况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去到并州大门,守卫也不会放行。

    “得雇一辆马车,载人家过去。”

    正当小狸找马车的时候,另一边,追杀沈梦的高手团,已经将绑匪擒住,他们没有泄露盟主令的事情,只问出沈梦临终前,跟他在一起的沧州首富之女陈紫莘。

    “沈梦临死前,怎会把令牌给一个女童?”

    “传说那女童是狐仙转世,身边常有灵异之事,能为常人所不为,沈梦肯定是想起这个传言,才把侠武令交给了她。”

    “首富之女被绑,她家人肯定会上报官府,全城搜寻,我们得赶紧到沧州埋伏,在陈家人之前抓到小狐狸,否则侠武令落到陈骁手里,再想抢回来就非常麻烦。”

    武林高手也是人,是人就得吃饭,吃饭就得花钱,想赚钱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打工,要么打劫。富人肯定害怕被打劫,所以也乐于雇佣高手看家护院,越有钱的富人,府内越是高手如云,更别提沧州自古习武之风盛行,光镖局就有十几家,估计都跟陈府有合作。

    神秘人团伙,侥幸追得沈梦力竭身亡,还是拜萧忘我先前击伤沈梦的福,单凭他们三个人,杀入沧州陈府,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所以,他们根本来不及通知团伙中的其他成员,就急匆匆地去了沧州,压根儿没想到,此时的小狸已经找到了心仪的马车。

    “老板,我要租车!”

    听到小狸奶声奶气的请求,年轻的车夫一时有些诧异:“小姑娘,就你一个人,要租车?”

    “嗯!”

    “你爹娘呢?”

    小狸看车夫有些呆头呆脑,于是生出了恶作剧的想法,与其说实话,还不如逗逗他,顺便还试探一下车夫的为人,假使对方包藏祸心,小狸也好趁早另选他家。

    毕竟有句话说得好:“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即古代社会里,车夫、船夫、店主、脚夫和牙人(类似于中介),全部砍头有冤枉的,隔一个砍一个肯定有露的,其中不乏坑蒙拐骗,杀人越货的坏蛋。跟这种人打交道,小狸必须学得比狐狸还要狡猾。

    她抽了抽鼻尖,做出一副想要哭鼻子的模样:“呜呜,车夫大哥,爹娘对我不好,不给我买点心吃,呜呜,我再也不理他们了,我要离家出走!”

    这次运气比较好,车夫闻听此言,最先想到的,不是绑架小狸,把她卖到偏僻地方给人做童养媳赚钱,而是准备把她送回家:“我说你这个孩子,才几岁啊,就这么大脾气,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不就是没给你买东西吃吗?”

    刚好旁边有个卖炸糕的,车夫掏出两个铜板,给小狸买了一个:“给,吃了炸糕就回家吧,我送你回去。”

    小狸被绑这么久,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有东西吃自然不会拒绝。她虽然出身高贵,从小锦衣玉食,但炸糕这种油炸食品,无论贫富贵贱的人都爱吃。

    只不过,由于吃冰糖葫芦被迷晕,小狸还发誓以后不再乱吃东西,这会儿已经把誓言抛诸脑后了。

    “车夫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你运气才碰见我,万一遇见坏人,一辈子就毁了,吃完赶紧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可要是这么回去了,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面子?”车夫简直被小狸气乐了,“小小年纪,就知道要面子了?那你怕不怕死啊,怕不怕被拍花子的抓走?听我的,快点回家!”

    一方面,车夫是好心,另一方面,他见小狸穿的是绫罗绸缎,猜测她肯定是有钱人家里面跑出来的,如果把她送回家,那家的老爷肯定会给自己一大笔赏钱。

    “我不回家,我要去投奔并州的姑姑,好好吓唬吓唬爹娘,让他们往后再不敢虐待我。”

    “姑姑?”车夫盘算了一下,姑姑的关系,没有爹娘钱,愿意打赏的银子肯定少,所以便不愿去,“不行不行,小孩子就该回爹娘身边,我不能送你去别的地方。”

    “可是我姑姑家很有钱的。”小狸扯了扯车夫的袖子,“只要送我过去,我就让姑姑感谢你,二两银子怎么样?”

    “二两!”车夫整日风里来雨里去,每个月最多赚六钱银子,二两银子就是四个月的所得,顿时乐开了花,“这生意我接了,快上车!”

    小狸并不知道侠武盟总坛在哪儿,于是谎称姑姑家就住在总坛附近,并旁敲侧击,打听侠武盟的信息。

    车夫很是健谈,一边赶车,一边跟她讲侠武盟的故事。

    传说,百余年前,江湖上曾出现过一个赫赫有名的大魔头,号称“武魔”。他自幼天赋异禀,有着超凡绝世之根骨,一日修行便胜寻常武者百日,二十岁时便已打遍天下无敌手。

    可他的武功修为有多高,道德底线就有多低,亦或者此人根本没有道德,完全就是个混沌无序的存在,生平最爱之事一是习武,二是杀人,且杀起人来完全没有理由,好人也杀,坏人也杀,高兴的时候杀人,不高兴的时候还要杀,且最爱挑武林中的成名高手来杀,曾单人独剑,杀尽三千拱卫皇宫的武林高手,摘下前朝被誉为“有道明君”的明皇帝之首级。

    整个武林,黑白两道,在武魔的淫威下瑟瑟发抖,过了二十余年暗无天日的生活,直到“剑神”崛起,方才得以拯救。

    剑神是一名喜欢红衣的少女,姓萧,名讳不详,故世人也称其为“萧剑神”;她还是当年无量山庄庄主神印的遗孀,故亦有“神夫人”的称号。

    萧剑神崛起于武魔肆虐二十年后,她的经历相较于武魔更加传奇,在武学这条漫漫征途上,武魔只做到了“空前”,剑神则走到了“绝后”。

    两人为争夺天下第一的宝座而决斗,结果毫无疑问以武魔的败亡而结束。

    可剑神胜利后,没有毁掉武魔生前编纂的武学秘籍,导致后来秘籍散落江湖,很多人禁受不住诱惑,修炼这些邪门武功,结果纷纷因方法不当而走火入魔,成为跟“武魔”一样混沌疯癫的“侍魔”。

    每隔数十年,江湖上便会有一个“侍魔”崛起,但像萧剑神那样的奇才则再没有出现过,为对抗侍魔,武林各大门派只能联合起来组成同盟,即——武林盟,宗旨是追讨流落江湖的《武魔残卷》,并绞杀侍魔于萌芽之中。

    俗话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最先组成武林盟的人,大多见识过武魔的厉害,故而能够同仇敌忾对抗武魔的后代侍魔;但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一批人老去后,武林的新生代对武魔的恐怖了解不足,新生代所面对的“侍魔”也强得有限,于是不再像前辈那般同仇敌忾,武林盟内部矛盾重重,最终分裂为了正气盟和侠武盟,一同掌握了武林的半壁江山。

    “那正气盟和侠武盟的关系如何?”小狸很是好奇。

    “这还用说,一山不容二虎,两大联盟的关系糟到不能再糟,平时动不动就开战,这些年下来,不知折损了多少高手,估计比死在侍魔手里的还要多。”

    “如此说来——”小狸心中暗道,“沈大侠的死,与正气盟脱不了干系喽?怪不得沈大侠临终前,请我这个小孩子,把令牌送到并州城交给霹雷剑,否则侠武盟群龙无首,被正气盟攻击,怕不是要分崩离析?”

    小狸心眼特别多,而且像狐狸一样多疑,虽然做出了正气盟是刺杀沈梦的黑手,但没有一棍子把正气盟打死:“如果正气盟趁沈盟主遇害,跟侠武盟开战,打个两败俱伤,岂不是要让第三方牟利?那这个第三方,会不会才是真正的凶手?”

    “小姑娘,你看,那就是侠武盟总坛!”车夫放慢脚步,给小狸指了指。

    “哇,看上去很气派的模样啊!”

    侠武盟外面是座巨大的牌楼,约有三丈来高,上面雕梁画栋,中间镌刻着四个鎏金大字:“侠行天下”,

    牌楼后面则是侠武盟的院落,门口的匾额上写着“侠武盟”三个字,门口的守卫个个身高七尺,相貌堂堂,来往进出的都是佩刀执剑,披头散发的武林人士,至于老百姓都恨不得绕道走。

    车夫明显有些害怕,想早点离开这里:“喂,你亲戚家在哪儿啊?我赶紧送你过去。武林人士的脾气都很坏,在侠武盟门前停留太长时间,会挨打的。”

    “挨打?这位车夫大哥,似乎很害怕侠武盟,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小狸想起陈骁的教导,人只要有弱点,就可以被利用,恐惧就是人最大的弱点。

    “那我是否可以利用一下?”

    小狸左右观望,心里很快便有了主意:“谁知侠武盟门口,有没有坏人的眼线?再者我就这么大大咧咧走进去,十有八九会被守卫轰出来。最好是想个办法,让守卫主动把我带进去。”

    这个办法很快就想出来了。

    小狸故作乖巧地下车,走到车夫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姑姑家就在附近,待会儿我们就过去。车夫大哥是个好人,还给我买点心吃,回家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分别前,车夫大哥能抱抱我吗?”

    “这这这,男女授受不亲吧!”车夫虽然贪财,便并不好色,何况小狸还是个小女孩儿。

    “人家只是个小孩子,有什么授受不亲的。哥哥抱……”小狸摊开双臂,给车夫张开了罗网。

    “这……”车夫想了想,不就是抱一下吗,反正小狸这么“单纯可爱”,自己抱一下也不吃亏,于是便伸出双臂,把小狸抱在了怀里,“那好吧,给抱一下——”

    “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车夫刚把小狸抱进怀里,她便大声喊起了救命,声音之尖锐犹如刀剑相剐,又好比万箭齐发,一下子射入了周围所有人的耳膜,路人纷纷被这声音吸引,连侠武盟门口的守卫都跑来查看。

    至于车夫,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你怎么了?”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拍花子了,谁来救救我,抓住人贩子啊!”小狸一边喊一边死死拽住车夫,在外人眼中,倒像极了车夫劫持了她。

    “我不是!”车夫还没回过味来,只是手足无措地挣扎,但这么一来,就像是在殴打幼女了,“我不是人贩子!”

    这样语无伦次的辩解,在小狸出神入化的演技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此地正处侠武盟总坛大门口,游侠众多,个个一把子力气没处发泄,见到人贩子到门口闹事,这能忍?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冲上来,摁住车夫就是一顿暴打。

    “不,我不是人贩子,饶命啊!”

    在车夫哭爹喊娘的叫唤中,小狸从人群中逃脱,免得自己被误伤,同时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有个侠武盟守卫见到,便上前安慰她道:“小姑娘,别哭了,你看坏人已经被我们收拾,现在你安全了。”

    小狸见状,立即扑倒这个守卫身上,又是一通大哭,说自己被人虐待,没有饭吃,总之一番弥天大谎,把对方唬得晕头转向,最后竟把小狸领入了侠武盟前厅。

    与此同时,一个神秘人团伙的同党,目睹了整个过程,但他不觉得,一个四尺小童能有什么疑点,所以压根儿没有在意。

    “小姑娘,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嗯,谢谢大侠哥哥。”

    小狸如花的笑靥,犹如一道光,映在了他的心坎上,这守卫很是愉快,兴冲冲地去厨房找吃的了。

    好心人离开后,小狸又开始琢磨:“侠武盟主被害,总坛却一片歌舞升平,完全不像死了老大的样子,说明消息还没有传过来,此处的眼线,应该还不知道沈大侠已死。但是……只要自己露出一丁点破绽,被潜藏在此处的内鬼发现了,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她如今只相信一个人,那就是霹雷剑闵清锋,除了闵大侠,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令牌的事情,更不会把令牌交出去。

    瞧四下无人,小狸悄悄溜出客厅,转到了后院。

    侠武盟的守卫外紧内松,众人见她衣着华贵,还以为她是盟内弟子的小孩儿,所以不曾阻拦。

    “哇,想不到侠武盟的后花园,居然跟我家的花园差不多大,真不知这些武林人士,又不种地,不做生意,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来铺张浪费?”

    正在这时,从花园那幽静的小路上,迎面走来了一对衣着不凡的男女。那男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剑眉入鬓、器宇轩昂,穿一件橙黄色的外套,腰间跨长剑两柄,走路龙骧虎步,威风凛凛。

    那女子则只有十四五岁,从上到下一片红,还扎着红头绳,连腰间宝剑的剑穗都是火红色的。与橙衣男子的潇洒自若不同,少女走路时小心翼翼,谈笑风生间对男子充满了恭维鱼迎合,一颦一笑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少女的身材极为干瘪,男子的胸肌都比她大很多,至于相貌更是不值一提,平凡到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到,唯有眉间那抹化不开的温柔还值得说道。站在英武不凡的男子身边,恍若野鸡与凤凰同游。

    正在小狸猜测他们的身份时,少女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咦,这是谁家的小孩儿,怎么跑到侠武盟总坛来了?”

    “呃,她怎么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侠武盟的人了?”小狸有些心虚,便索性回避少女的问题,反过来问对方:“你是谁啊?”

    然而,少女淡然一笑,直接点穿了小狸的鬼心思:“是我先问的你,所以应该你先回答。”

    “我,我是霹雷剑闵清锋大侠的外甥女,来侠武盟暂住的。”小狸有种不妙的感觉,但还是硬着头皮扯谎,反正她都盘算好了,即使红衣少女有所怀疑,大不了去找闵清锋对峙,如此一来不就能见到闵大侠了?

    谁知道,红衣少女闻听此言,立即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而那男子则是嘿嘿一笑。

    她立即心领神会,走到小狸面前,抓住她的手腕:“你这小孩儿,真是胆大,竟敢闯到侠武盟总坛玩耍,你爹娘平时怎么管教你的?走,跟我找你爹娘去。”

    “你放手啊,我真是闵大侠的外甥女,不信你问他啊!”

    “影儿服侍主人快十年了,从来不知道主人竟有外甥女,那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哼,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撒谎不脸红,以后长大了还了得?”

    “呃,主人?”

    小狸浑身一激灵,死死地盯住橙衣男子:“你就是闵大侠?”

    “没错。我便是闵清锋。”他蹲下身子,平时你的眼睛,“小姑娘,往后冒充他人亲戚,可得提前打听清楚了。”

    “哈哈!”要不是被影儿抓住,小狸早就扑上前去,抱住眼前这位闵大侠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闵大侠,我终于找到你了。”

    “哦,你来侠武盟,是专程来找我的?”

    “嗯嗯。沈盟主临死前,要我把这个令牌交给你。”

    听到“死”字,闵清锋的笑容已僵住,见到令牌后,更是瞬间变了脸色。

    他接过令牌,确认无误后,立即把小狸带到四下无人的地方,询问事情的经过。

    听完小狸的讲述,闵清锋的脸上已是阴云密布:“沈大哥,居然就这样去了?”

    影儿也恍然大悟:“怪不得盟主失期不至,竟然是遭了歹人的毒手。岂有此理,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这般大的胆量,连侠武盟主都敢刺杀?”

    “我必为沈大哥报仇雪恨!”闵清锋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旁边的柱子上,起手之后,上面便出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掌印。

    “哇,好深厚的内功,这一掌要是打在牛身上,估计也得当场暴毙!”小狸暗暗感慨。

    影儿则在一旁劝慰:“主人,你要冷静,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查明杀害沈盟主的凶手,以及将沈盟主的遗言公之于众。尤其是后者,最为重要!”

    “此话怎讲?”

    影儿分析道:“依小狸所言,凶手似乎并不想隐瞒沈盟主的死讯,所以沈盟主被刺杀的消息,很快便会传遍整个武林。且不说正气盟会有何动作,侠武盟内部已酝酿下滔天巨浪。”

    她一边分析,一边注意观察闵清锋的神态,见主人细细聆听,影儿的言语也愈发充满底气:“江湖无人不知,赵潮笙才是侠武盟副盟主,也是沈盟主身前指定的继承人。且两人关系密切,此前未曾传出过不合消息,所以照理说,沈盟主临终前,应托付小狸把令牌交给赵潮笙,而不是主人。”

    “你的意思是,沈大哥发现了什么?”

    “确切地说,是发现了赵潮笙的秘密。”

    “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赵潮笙害死了沈大哥。”

    “但赵潮笙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影儿有些激动,因为在她心底埋藏已久的夙愿,眼瞧着就要成真,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废,“主人,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侠武令是盟主的信物,持此令者犹如盟主亲临。沈盟主既然把令牌传给你,那盟主宝座,无论如何不能让给赵潮笙!”

    影儿的分析,巩固了闵清锋争位的决心,但问题是,这一战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你说得有道理,但侠武盟上上下下,都视赵潮笙为接班人,单凭这一块令牌,以及小狸的证词,能扳倒他吗?我甚至担心,操作不当会被他反咬一口。”

    “没错,赵潮笙完全可以说,是主人谋害沈盟主夺走侠武令,还找了个小姑娘来做伪证。”影儿先是肯定了闵清锋的顾虑,但话锋一转,又开始分析己方的优势,“但侠武盟的规矩是,谁有侠武盟的令牌,谁就是侠武盟的盟主。我们或许没有赵潮笙谋害沈盟主的罪证,可赵潮笙也没有我们谋夺侠武令的证据,彼此扯平,侠武令却在我们手上,那这盟主之位,赵潮笙不让也得让!”

    闵清锋是个外表英俊潇洒的美男子,但内心深沉且谨慎,即便影儿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仍没有做最后的表态。

    “唔……”小狸见此情形,撅起嘴巴,突然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闵大侠,影姐姐,你们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

    闵清锋饶有兴致地看过来:“哦,小狸有何高见?”

    从他的眼神中,小狸瞧出一种轻视,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会把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儿放在眼里呢?可越是这样,小狸就越是要证明自己:“我年岁小,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好歹明白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

    “沈大侠临终前,委托我把令牌交给闵大侠,这一份信任,闵大侠若不接受,岂不是辜负了沈大侠?”

    “可沈大哥去世,侠武盟群龙无首,必会迎来多事之秋,我不愿在此时与赵潮笙内讧。”闵清锋道出了自己犹豫不决的真实理由。

    “争那劳什子盟主之位,确实有危险,但最大的危险是让赵潮笙当盟主啊!若他真是谋害沈大侠的凶手,那闵大侠就是侠武盟的千古罪人。”小狸攥起拳头,用力说话,几乎要叫喊出来。

    闵清锋望着小狸,眉宇间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异色,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小狸,你如今的处境很危险,暂时不要回沧州了,就以我侄女的身份,待在侠武盟,待到风波平息,我亲自送你回并州。”

    “那令牌的事情怎么办?”

    “此事与你无关。”

    “人家千辛万苦把令牌送过来,沈大侠还是小狸的救命恩人,怎么会与这件事无关呢?”

    “哎,小狸妹妹!”影儿掩面而笑,她虽相貌普通,但笑意间的温柔还是颇有风情,“你不懂,主人主动绕开某个话题时,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我们不必再打扰他了。

    “啊,那闵大侠会不会跟赵潮笙争啊?”

    “会的。”影儿斩钉截铁地说。

    小狸终于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影儿,你给小狸一间上房,堂堂沧州首富千金,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是,主人。”

    “好啊,好啊!不过,闵大侠,人家帮了侠武盟和您这么大的忙,您打算如何感谢我呢?”小狸从来不喜欢做亏本的事情,包括这一次也肯定是不会白跑一趟的。

    “哦,你想要什么礼物,多少银子都卖给你。”

    小狸把两只手背在身后,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我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但凡是好吃好玩的,爹爹有哪样不买给我的?所以呢,我想向闵大侠,讨一些花钱都买不来的东西。”

    “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师父。”

    “嗯?”闵清锋愣了一下,“你要习武?”

    小狸使劲地点点头:“这一趟走下来,我发现江湖真的好危险,唯有学了武功,才可以保护自己。所以,我要跟着闵大侠学武功。”

    “习武,可是很辛苦的。”

    所谓穷文富武,富人习武是很常见的事情;但同时,富人娇生惯养,很难吃下习武之路上要品尝的苦楚。更别说男师女徒容易招惹闲话,以闵清锋的身份,肯定是不愿意花时间,教一个小女孩儿练花拳绣腿的。

    “我不怕吃苦!”

    小狸此时还不知道,与沈梦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身上的侠义之气,已深深地感染了只十岁的她。习武表面上的理由是保护自己,根子里其实是要成为沈梦那样的侠者。

    正所谓:侠行天下,武道不孤。

    闵清锋瞧出了小狸眼神中的决断,遂是不再拒绝:“好吧,那我便收你为徒。”

    “哈哈,谢谢师父!”小狸扑通跪倒在地,深深地叩了三个响头,“小狸请师父改日到沧州喝拜师茶!”

    “一定。”闵清锋点头。

    影儿毫不掩饰眼神中的羡慕,她遇见闵清锋时,没有小狸这般的运气,只做了他的剑侍,地位与徒弟根本无法同日而语:“小狸,恭喜你,从今往后就是主人的入室大弟子了。”

    小狸眼前一亮:“嘿嘿,那师父往后再收徒,他们都得管我叫大师姐喽?”

    “当然。”

    “那师父,你一定要教我最厉害的武功,否则往后在师弟妹面前,我会镇不住场子的。”

    “哈哈……”闵清锋被小狸逗得大笑,许久方才回道,“能不能学到最厉害的武功,关键要看你自己。”

    “绝非闵某托大,放眼整个武林,闵某的武学修为,绝对在前十之列。武功太高,指点二三流的高手没问题,可对初学者就不太友好。影儿倒是通晓百家武学,又能言善辩,以后就由她来教你。”

    “影姐姐教我?”小狸有些不大情愿。

    “咋地,你瞧不上我的武功?”影儿笑道。

    “不不不!”小狸本能地察觉到,影儿也是个极度聪明有心机的女子,与她关系搞僵百害而无一利,于是索性借机去讨好对方,“闵大侠是我真正的师父,影儿姐姐是教我武功的师父。两位都是师父,请受弟子一拜!”

    “不必多礼。”闵清锋单手把小狸扶了起来。

    小狸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习武了:“影儿姐姐,你要教我什么武功呢?”

    说时迟那时快,影儿仿佛川剧变脸一样,温柔知性的神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凶悍跟威严。洞察了小狸的狡猾与腹黑,影儿岂会被几句漂亮话迷惑?她伸出手一把揪住了小狸的耳朵:“哼!教你武功?我先教你做人。走,快跟我去向那位车夫兄弟道歉!”

    “好痛好痛,影姐姐轻点,我娘亲都没揪过我啊,呜呜……”

    望着影儿和小狸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侠武盟令牌,然后再次将目光投向小狸,闵清锋突然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智,果然无愧‘狐女’之名。如今她涉足武林,只怕日后再难脱身。对江湖而言,是福是祸还犹未可知。”

    “与教导小狸走上正路相比,侠武盟主的位子,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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