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位于天下之中,乃连接东西之要道,贯穿南北之通衢。

    四海八荒的物华天宝都汇聚于此,百姓们安居乐业,集市上熙熙攘攘。

    自由散漫、奇装异服的江湖人士,三五成群、佩刀执剑地在街上游走,却不会骚扰百姓,百姓也不惧怕他们,双方和睦相处,公平交易,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司隶校尉府的贼曹掾史萧迈,带着几个手下四处巡逻,认出他的百姓,都纷纷高呼萧大人,并献上了五花八门的礼物。萧迈一概婉拒,并询问百姓们的生意状况,尤其关心有没有受到江湖中人的打扰。

    毕竟浮屠大会将至,他是睁大了眼睛,要挑各大门派的不是。毕竟司隶校尉府刚处理了一批犯人,该放的放,该判的判,该杀的杀,大牢里面空荡荡的,要是能关几个鱼肉百姓的江湖人,萧迈一定会非常满意。

    从百姓口中得到的反馈,让他喜忧参半:喜的是国泰民安,忧的是京城无事。

    若好友张安逸得知他此刻的心理,肯定会笑话他唯恐天下不乱。

    恰在此时,一群黑衣人抬着两副担架,穿过熙攘的人群,往医馆的方向走去。

    萧迈瞅了瞅:“他们的打扮,像是剑神七脉——天何的弟子。走,过去看看。”

    众人立即追上,萧迈一马当先,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天何脉的弟子?”

    “见过萧神捕。”为首之人也认出萧迈,遂抱拳施礼。

    “不必客气。”萧迈绕到担架边,一见那人的脸色,便露出猫儿见了鱼腥一般的笑容,“这明摆着是受伤了啊!说吧,在哪里打架斗殴了。”

    众人不言,倒是担架上的林空涧,听到萧迈的声音,努力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道:“萧……萧神捕。”

    “有什么话就直说,声音小点没关系,我耳朵很灵。”

    “去……去后面……看看……她……”

    “后面?”萧迈朝队后瞅了一眼,意识到林空涧是要自己去瞅第二副担架,他倒也不客气,直接走过去,发现担架上是个女人,被用两层麻布盖住了脸,“哎,这身道袍,怎地如此奇怪?”

    萧迈掀开麻布,几个手下也凑过来,结果见到伤者的面目,吓得纷纷后退,甚至有人当场呕吐起来。

    原来,伤者整张面皮都被割了下来,血糊一片,更恐怖的是连眼皮子都没放过,两颗眼球就那么凸在外面,似乎还在微微颤抖。那惊悚的场景,足以所有见过的人都终身难忘。

    萧迈见多识广,反应倒没有特别强烈,只是微微皱眉,就把麻布重新盖了上去。

    “她是谁?”

    “不知道。我们赶到的时候,除了林师兄,就只有这一个活人。”

    “活剥面皮,还是一个女子,这得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萧迈不由得叹口气,因为根据直觉,剥掉一个女子的脸皮,往往是出于妒忌,等于说此事至少有两个女子,一个被毁掉的容貌,一个被毁掉了良知。

    他继续观察女子的着装:“有没有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

    “她随身的布袋里,都是些杂物,但我们发现了这个。”

    天何弟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表面有些破破烂烂,显然是经常被人翻阅,封皮上写有四个大字——《百变神功》。

    “啊!”萧迈接过书本,见到那四个字,手指立时像被钢针狠狠扎了一下,激得他腾地一下跳起来,把秘籍甩回到对方身上。

    天何弟子很意外,无脸女都没吓到萧迈,一本书居然吓到了?但萧迈的手下们更意外,因为他们从来见过顶头上司,如此失态的模样。

    至于萧迈,上涌的血气,几乎令其晕眩。因为《百变神功》这本书,就是萧迈亲手写成的!

    “小满?”

    “你是小满!”

    “我早就该认出来的!”萧迈捶胸顿足,想起方才见到那身不寻常的道袍,就应该明白伤者究竟是谁了,“快送司隶校尉府!”

    萧迈亲手抢过担架,一路跑回到校尉府,把小满交给了同样担任掾史的陈鹿鸣:“她是小满,你一定要把她救活!”

    陈鹿鸣听了小满的脉搏和心跳:“没问题,能救活。只是这张脸,快把燕草台找来。”

    “已经去找了……我亲自去!”萧迈觉得无颜再留下来,尤其是面对小满被毁的容貌时,更是心如刀绞,“鹿鸣,拜托你了。我跟把酒……把酒……”

    提到把酒,萧迈心口又是一痛,他方才忙着将小满送医,还没来得及询问案件经过。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小满相当于把酒的逆鳞,伤害把酒还有得谈,敢动小满一根手指就必死无疑。可如今小满被剥皮,把酒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明他也凶多吉少。

    于是,他拽上天何弟子,一边找燕草台,一边询问案情。

    “萧神捕,我们听说京城六十里外的‘秦山’上,要妖孽作祟,便前去调查,果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一部分弟兄连续数夜在山上蹲守,另一部分在山下接应。昨晚山上终于传来信号,我们冲上去时,就只剩下林师兄一个人。”

    “现场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好像被野兽啃掉了脑袋,女的就是您现在看到的模样。”

    得知有人被咬掉了头颅,萧迈只觉得胸口又遭一击。

    他们赶到戏园子,一眼就发现了坐在人群中的燕草台和陈紫莹。

    燕草台,大名“燕飞”,素喜穿赤衣,男装时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皮肤胜雪,吐息如兰,世间女子无不望之倾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燕飞为遮掩自己的容貌,特意留了一圈短短的胡茬。浮屠英雄榜上“琴棋书酒色财”六少侠之一的“色少侠”,说的就是他。“色少侠”不是指燕飞好色,而是说他拥有天下无双的美色。但燕飞打心里并不接受这个称号,总感觉是在骂人乃其一,觉得自己根本不算江湖中人乃其二,对血浮屠没兴趣乃其三。

    陈紫莹乃燕草台的徒弟,小名“小狐”,是一个眉眼酷似白狐的妙龄佳人,其容貌用倾国倾城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对玉人来到梨园观戏,甚至把观众们的注意力,从戏台上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萧迈风风火火地闯进梨园,把两人拽出来时,甚至在观众席上掀起了一阵小轰动。

    “何事如此着急?”燕飞抖了抖手中的扇子,一副云淡风轻,泰然自若的模样。

    萧迈跟燕飞许多年的交情,知道这份淡然纯属扯淡,他骨子里性烈如火,甚至比自己还容易冲动:“发生了一件特别特别糟糕的事情。”

    “有多糟糕?”

    “把酒出事了,小满……被人剥了脸皮。”

    “啊!人还活着吗?”

    “小满还活着,鹿鸣正在抢救。只是那张脸……”

    “好说好说,我给她换一张脸就是了。”燕草台是易容高手,掌握着名为换脸的绝学。

    萧迈长舒一口气:“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燕子,你回去给小满疗伤,我到秦山也就是案发现场走一趟。”

    “快去吧,”燕飞点点头,正准备分头行动,突然想到什么,“你说小满还活着,那把酒呢?”

    “凶多吉少。”

    燕飞咬了咬嘴唇,回想起昔日跟把酒的交情,根本不敢相信他会出事:“把酒那小子,吉人自有天相,起码能活一百岁,你不要太担心。”

    “但愿如此。”

    萧迈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出城去到秦山,在山脚下见到了把酒的尸体。

    此时,剑神七脉的人已打扫完战场,他们把佛窟内外的尸首都从山上搬下来,放入棺中存放,其中自然也包括把酒。

    把酒的脖子和肩膀,仿佛遭受过野兽的啃咬,使得身体和头颅直接断开,然而致命伤则不在于此,而在于洞穿胸膛的破洞。

    萧迈分开把酒的衣领,稍作检验,便得出凶手是用棍状的钝头长条形兵器,从背后一下就捅穿了他的身体。

    “这是哪门子的功法路数?”

    萧迈努力试图让自己冷静,以平稳的心态分析案情,然而强烈的悲切犹如潮水般一道道涌来,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因为站在江湖的对立面,萧迈树敌甚多,朋友甚少,把酒便是其中一个。当年他遭仇人追杀,一度陷入绝境,幸赖把酒路过,问明恩怨曲直后,居然选择为自己解围。自那之后,两人便结为好友,萧迈甚至把自己编写的《百变神功》送给了他的妹妹小满。

    印象中,把酒是个极其豪爽任侠、从心所欲之人,颇有当年的老庄风范。萧迈一直以为,把酒至少能活一百岁,活到胡子眉毛都霜白,在自己墓前倒酒祭奠那一日。

    可没想到现实居然反过来,把酒死在了自己前头。

    陪同的剑神七脉弟子马空行,看不透萧迈漠然的神色下,所掩藏的深沉的哀恸,只听到他关于兵器的提问,便忍不住发表自己斟酌了许久的意见:“以伤口的大小判断,刺杀酒少侠的是一种钝器,可世间哪有用钝器捅人的?敲击才是更常用的招数。再说了,用钝器穿透一个人的身体,凶手的内功该何其深厚?”

    萧迈深深地呼了口气:“还有更奇怪的,以把酒的性格,如何会把后背留给一个手持钝器的敌人?”

    马空行连忙点头:“萧神捕所言甚是,在下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怀疑两种可能,其一,凶手是使用了类似于‘穿心爪’之类的奇门武功,从背后偷袭酒少侠方才得手的。”

    “问题是,在战斗中,把酒会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谁?”

    “这就牵扯到第二种可能,凶手一定是酒少侠极为亲近之人。”

    “亲近之人……”

    萧迈只想到两个:酒中仙和小满。把酒表面洒脱不羁,实则心细如尘,甚至到了多疑的地步,绝不会轻易把后背交出去。除非是恩同再造的酒中仙,或者血脉相连的小满。

    然而,这两个人的嫌疑,都可以轻易排除。

    因为他们跟把酒太过亲密,真想取把酒的性命,机会实在太多,根本用不着搞偷袭,更勿论背后偷袭了。尤其是小满,以她的武功修为,莫说用拳头或钝器,给她一把剑都未必能穿把酒的胸膛。

    “等等,小满被剥掉了面皮……莫非是凶手伪装成小满,才使得把酒掉以轻心?可是,□□也不是这个用法啊。”萧迈心中暗道,因为挚友燕飞就是普天之下排名第一的易容大师,且是那种有第一没第二,第三差着十万八千里的程度。他不仅可以更换面容,甚至连身高、体型乃至性格都可以变换,跟他相处这么久,岂会不了解易容术?

    从活人身上取下的面皮,是不可以直接使用的,除非凶手掌握什么燕飞都不清楚的绝技。

    “凶手为何剥掉小满的面皮,又是怎样取得了把酒的信任?把酒来到山顶佛窟,究竟是纯属巧合还是有人设计?”

    萧迈心中有一连串的疑问,他醉心于寻找合理的解释,却没注意马空行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萧神捕,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想讲可以不讲。”

    “据在下所知,萧神捕的惯用兵器,是一对铁尺?”

    “嗯?”萧迈立懂对方的意思,铁尺恰好就是钝器,且他有足够的实力,把钝器当做锐器使用,“你怀疑我?”

    “在下不敢。”

    “嘴上不敢,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你怎知我跟把酒的交情……”

    萧迈突然语塞,他心中悲愤,无处发泄,想要反击马空行几句,谁知脱口而出的,是自己跟把酒的交情。

    “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难道……”

    使用钝器,与把酒亲近,凶手的这两大特征,自己刚好符合。

    “是巧合,还是栽赃陷害?”

    萧迈思索片刻,没有得到答案,索性就不再思考。因为办案切忌先入为主,若事先就认准某种可能,那办案时就容易钻牛角尖,忽略了其他重要的线索。

    “昨日我在校尉府办公,有很多人可以作证。我现在要上山,你心存怀疑,担心我破坏现场的话,可以跟着我。”

    “啊?”马空行愣了一下,然后挠挠头,露出难为情的模样,“传闻山上有妖精,我们有七个弟兄都折在那儿,外加一个酒少侠,如今天色已晚……”

    “这世上哪儿来的妖精?”提到山精野怪,萧迈心中更加不快,因为先前在假妖精手下吃过大亏,“你们的弟兄,分明是死于剑伤,与妖精没有丝毫的关系。至于把酒,我确信偷袭他的一定是个人。”

    马空行很是担心,仍试图劝阻:“无论是人是妖,都是不容易对付的角色。以酒少侠的武功,尚且在此处折戟,萧神捕万不能再夜探险地,至少要等到白天再去。”

    “我图的就是凶手现身,白天再去,还有什么意义?”

    马空行退而求其次:“那多带人手。”

    “人手?用不着。”萧迈不是个鲁莽的人,不介意以多欺少,不会因为想要亲手报仇,就刻意置自己于死地,“我心软,万一有人被抓了俘虏,会成为他们要挟我的把柄。”

    “他们?”马空行竖起耳朵,那神情仿佛发现了萧迈的破绽。

    萧迈冷笑:“以把酒的武功,我不相信有人能单杀他。”

    “那我跟神捕一起去,遇见意外,不必管我。”马空行明显对萧迈生出怀疑,但他自以为得计,故而生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血气之勇。

    反观萧迈,则有些后悔了,方才不该邀请马空行同往,否则一旦遇见意外,马空行出了什么不测,剑神七脉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身上。

    然而,狠话都放出去了,这会儿再收回来,会显得很没有面子,萧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道:“你最好多带几个人,免得真打起来,我腾不出手保护你。”

    “当然。”

    上次行动,天河一脉牺牲了七个人,还有一人重伤,这八个人无一不是门派中战斗力最强的,结果几乎全军覆没,这对天何弟子的士气打击非常大。

    毕竟,剑神七脉不是那种广开山门,谁来要谁的低劣门派,想入剑神七脉的山门,从人品到资质都要经历严格的考核,稍有瑕疵便不予录用,发展了一百多年,七脉总计也不过千把号人,其中有七成还是纯杂役或长工。

    剩下的三百号人,分摊到七脉,平均也就四十多人(当然,七脉人数其实极不平均,最多的人数过百,最少的不到十个人)。一夜之间,天何损失了八位战力,当马行空寻人同上秦山时,剩余弟子都露出犹豫之色,纷纷表示还是等门主率大部队支援比较稳妥,最终他只找到两个愿意一起上山的师兄弟。

    一行四人再上秦山,路上对萧迈已起疑心的马空行,自然是不免一番旁敲侧击。

    萧迈心中伤悲,无意再跟他纠缠,索性充耳不闻、闭口不言。

    “救……救命!”

    约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萧迈忽听得有人高喊救命,似乎还是个女子。

    “荒郊野岭,为何会有女子呼救?”

    “有吗,我没听见。”

    “我听见了,跟我来。”

    萧迈领着众人复行数步,马空行总算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还真有!会不会妖精幻化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妖怪,就算是有,也是幕后之人暗中策划。”

    萧迈冷笑,加快脚步,很快在一处陷阱中,找到了那个呼救的女人。

    陷阱内有许多竹刺,少女似乎是失足落入陷阱,被竹刺扎穿了小腿,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的土壤。

    待看清楚少女的容颜,马空行顿时眼前一亮,因为她实在是太漂亮了,虽然失血过多让她脸色惨白,但这反而为她平添了几分病弱的美感。

    他是最先提出,少女为妖精幻化的人,然而也是最早把这个怀疑抛诸脑后的人。

    “姑娘,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等一下啊,快把绳子给我。”马空行从师弟包里取出绳索,便朝少女抛了下去。

    “谢谢。”梁绮抓住绳索,盘在自己的手腕上,马空行便用力拉扯。营救过程需要梁绮配合,可她小腿被刺穿,移动时难免剧痛难当,连连发出惨叫。马空行于心不忍,又把她放了回去。

    “这可怎么办?有了!”马行空又想出个好办法,于是指挥那名师弟,“你跳下去。”

    “啊!”师弟往坑里一瞅,密密麻麻全是竹刺,稍有不慎就可能扎穿脚掌,他仿佛已经能够感受到那扎心般的苦痛了,“马师兄,跳下去作甚?”

    “给人家姑娘垫脚。”马空行原来是想让少女踩着师弟的背上去。

    萧迈听到这个主意,不由得摇头冷笑:“你看人家的脚,踩得了东西吗?还是让我来吧。”

    说罢,他纵身跃入坑中,精准地避开了全部的竹刺:“姑娘,所谓事急从权,为救你性命,我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礼了。”

    少女几乎要哭将出来:“大人,我不是寻常百姓,而是桃夭派弟子梁绮。堂堂江湖儿女,顾不得那些虚礼。”

    “好。”

    得到准许,萧迈将梁绮拦腰抱起,然后脚踩坑面,刷刷两下便跃出陷阱。马行空见到心中甚为低落,一来营救美人的功劳被萧迈抢先,二来这个机会即使让给自己,马行空也根本把握不住,因为他没有萧迈那样出色的轻功。

    萧迈把梁绮抱到一棵树下,左手抓住她的小腿,右手拔出竹刺,然后迅速涂抹伤药完成包扎。

    “梁姑娘,你为何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地?”

    梁绮面露愧色:“昨日听闻山中有妖物作祟,一时兴起便上山除妖,结果妖怪没捉到,反而被野兽吓得坠入了陷阱。多亏大人舍身相救,否则小女子定然性命不保。谢谢!”

    “不必客气,保境安民是官府中人的义务。”萧迈淡然地说道,之后也生出了疑惑,“只是,你上山除妖,都不带兵器的吗?”

    “这世上哪儿有妖怪,都是恶人作祟罢了。”梁绮从发髻上拔出簪中箭,演示了它的用法,“女子修炼武艺,天生比男子更加艰难,只能取长补短,以奇门兵器对敌。”

    萧迈笑道:“俗话说得好,兵器越怪,死得越快。刀剑弓枪,乃是兵器四大天王。”

    马空行一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道你萧迈所用的铁尺,不也是奇门兵器的吗?

    梁绮把簪中箭插回到发髻上:“大人没用过,自然不觉得顺手,小女子可是日夜修炼,早已熟能生巧。”

    “说得也是。”萧迈点点头,“那接下来怎么办?马少侠,麻烦你两个兄弟,把梁姑娘背下山去。”

    马空行还没回答,梁绮就已忍不住先开口:“大人,我想陪你们一同斩妖除魔。”

    “呵呵,笑话,你都伤成这样了。”

    “皮外伤而已,又没伤及要害,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让我跟着一起去吧,我会自己拄拐杖,不会麻烦你们的。”

    “没瞧出来,姑娘竟如此侠义心肠。只是昨天晚上,刚折进去一批高手,以姑娘的武功,说句难听的,过去只能添乱。”

    “啊?”梁绮无法再反驳萧迈,只得缄默不言。

    “马兄弟,派人护送姑娘下山。”

    “喂,你又不是七脉长老,凭什么指挥我啊?”马空行心中腹诽,然而萧迈的处置是正确的,遂一挥手,两个师兄弟照办。

    他俩原本想要跟妖怪大战一场,没想到马空行竟要他们半路折返,二人一时有种难以明说的感觉,不知是喜是忧。

    萧迈斩下一根树枝,交给梁绮做拐杖,然后她就在二人的护送中下了山。临走时,萧迈还不忘叮嘱一句:“好生保护,待我们下山,再跟梁姑娘一起回京,找桃夭派。”

    三人走后,马行空立即问道:“萧神捕,你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你理解的那种意思。”

    “我理解的意思,是你怀疑梁姑娘。”

    “不该怀疑吗?在闹鬼的地方,凡是能喘气的活人,我统统都会怀疑。走,跟上去瞧瞧。”

    萧迈敛藏气息,远远地跟在三人身后,所处的位置,刚好能保证无法见到彼此。

    “连人都见不到,还谈什么跟踪?”马空行意见很大。

    “嘘。”萧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马行空忆起自见面以来,萧迈连续数次展现出惊人的听力,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保证我那两位师弟的安全。”

    “做不到。”

    人命是非常脆弱的,在受到攻击时瞬间死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萧迈没有把握保证诱饵的安全,或者说,他要是能保证其安全,就会直接带上自己的人马,而不是让剑神七脉来凑热闹。

    可马空行显然不能像萧迈一样冷酷,剑神七脉的伤亡已经够严重,他不想再搭进去更多的师兄弟了。

    “你!混蛋,我陪他们一起下山。”

    “等等。”萧迈猛地抓住他,这一刻,马空行清晰地看见,“血手神捕”的耳朵正在急速抽动,“就是现在。”

    他从袖中抖出铁尺,向前纵身一跃,恰好落在梁绮与两名剑神弟子旁边。

    此时,病弱娇艳的美人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脸上像抹了一层青灰似的白,尖尖的两道虎牙钻出紫唇,春葱版柔嫩的双手,也幻化为了一对锋利的钢爪。

    一名弟子来不及反应,就被她的钢爪抓成重伤,眼见性命不保,突然现身的萧迈,吸引了女妖的注意力。她果断放弃这个既倒霉又侥幸的弟子,发出一声鹰隼般的嘶鸣,朝萧迈飞扑过来。

    “砰!砰!”

    萧迈举起铁尺,架住梁绮的钢爪,发出金属撞击般的声音;梁绮又挥出另一只钢爪,结果萧迈也从另一只袖子里抖出铁尺,双方兵器交叉,互以蛮力推搡对方。

    尤其是梁绮,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匕首般的獠牙,朝萧迈不停地探头嘶吼,一股血腥的恶臭从喉咙深处喷出来,刺激得萧迈屏住呼吸,急忙把头往后缩,暗道方才还吐气如兰的美人,咋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就是这么一缩头,萧迈露出破绽,梁绮猛地抬起右腿,一脚踹在萧迈胸口。萧迈后退数步,梁绮则借力使力,一个后空翻狠狠落地。

    “呵呵。”萧迈拍拍胸口的尘土,“你很猛啊!”

    化妖后的梁绮,似乎只剩下了战斗的本能,完全听不懂萧迈的话。她舞动钢爪如疾风,刷刷两下又进抵至萧迈跟前。

    “找死!”

    指上功夫练得再好,都不可能比钢铁更坚韧;何况一寸长一寸强,铁尺虽不是长兵器,但跟钢爪比起来还是长得多。萧迈可不甘心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被梁绮压着打,他立即转守为攻,与敌人缠斗一处。

    同样,梁绮这边也变换了战术,她不再跟萧迈比蛮力,而是走起灵巧多变的路子,遭遇格挡就立即变招。

    马空行见到两人拼招,一时呆立当场,完全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不是不愿帮,而是根本帮不了。梁绮一边,两只钢爪越打越长,速度快得犹如狂风卷起的树叶,漫天飞舞,似一面牢笼向萧迈飞去。马空行毫不怀疑,凭借自己的身手,一旦靠近就会瞬间被梁绮的利爪撕成碎片。

    萧迈这边更夸张,无论梁绮使用什么招式,他都像是能提前预判一般,精准无误地将其打下来,且速度是越来越快,力道也是越来越狠。初战时他的面目还很平淡,越往后就越狰狞,就像是一头发怒的老虎,越来越疯狂。

    “啊!”

    一炷香内,双手交手上百招。萧迈以力劈华山式,打出最后一招时,口中发出一道判决般的断喝,那力道逼得梁绮不得不抬起两只钢爪相接,结果还是被一招击退了十数步。

    “呃……呃……”

    梁绮的眼眸已化为一片血色,她想要继续战斗,但抬手一看,那两只钢爪早就被萧迈打得扭曲变形,指刃根根内折,显然已无法再作为兵器。

    萧迈深深地呼了两口气,神态随即恢复如常。他右手旋转铁尺,将其塞入袖中:“你这种货色,根本不配做把酒的对手。真凶一定另有其人,说出来,我饶你一命。”

    话音刚落,梁绮猛地转身,钻入了树林之内,萧迈抬脚追赶,只见妖女蹭蹭爬到树上,像只灵巧的蝙蝠在一棵接一棵的大树上滑翔。她似乎对地形极为熟悉,与萧迈的距离越拉越大。

    “好快的速度!从前肯定练过。”

    萧迈料想梁绮早有战败逃跑的准备,自己却是第一次来秦山,一旦落入丛林陷阱,届时悔之晚矣。

    “把酒和小满的仇必须报。可以把酒的实力,尚且折在秦山。敌人的实力和心机都不可小觑,我虽然赢了一阵,但绝不能轻敌大意。”

    心中这般想,追赶的脚步自然是越来越慢,终于失去了梁绮的踪迹。

    “唉,暂且放你一马。”

    萧迈叹口气,准备对战斗做一下总结,毕竟梁绮以肉掌化钢爪的武功,实乃他生平仅见。

    “我记得很清楚,她那双手,就是一双很普通的女人的手,怎么突然变得更鹰爪一样,这究竟是什么武功?”萧迈抬起铁尺,发现上面又新添了许多新鲜的伤痕,足以证明那堆钢爪的强度,是真的堪比金石。

    “萧神捕,萧神捕!”

    马空行和另外两名弟子,这时才慢吞吞地赶过来,一见面就问:“那妖精呢?”

    “跑了。”

    “跑了?跑哪儿去了。”

    “穷寇莫追,她对地形的了解,远远超过我们。还记得发现她时的那片陷阱吗?继续追赶,掉进去的人,恐怕就是我们了。”

    追不追得到,对马空行来说,都算是一件好事:“神捕所言甚是。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那家伙真的是妖精吗?”

    “能被兵器解决掉的,就不是妖精。”

    “呃。”马空行点了点头,“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赶紧上山,天都快黑了。”

    “上山!”马空行以为萧迈会下山,没想到他还是要上山,“为何?”

    “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上山。”

    日薄西山之时,四人终于来到山顶佛窟。天何的人说是已打扫完战场,实际上只是带走了尸体,至于地上的血迹都没有动。

    根据血迹的溅洒方向,萧迈几乎就能推断出他们身死前最后的状态,再搭配此前验尸的结果,他可以负责任地说,凶手就是把酒。

    可把酒为何会跟剑神七脉的人打起来?

    “萧神捕,还有一个弟兄是死在里面的,你要不要也去看一眼?”

    “走,看看去。”

    入得天王殿,萧迈很快就发现了那些半满的油灯:“这里面的油,是你们放的?”

    “不是,我们来的时候,灯油就很富裕。林师兄还说,有灯油就说明有人藏在这里。”

    “太片面了。”

    “神捕何处此言?如果没人藏在这里,何必要点油灯?”

    “点灯的目的是什么?”

    “照明。”

    “照明的目的是什么?”

    马空行语塞,“照明的目的就是照明”,险些脱口而出,但这样的回答太蠢了,于是斟酌了一番,才继续说道:“照明的目的,是为了在黑暗中也能看见东西。”

    “你刚才还说,有人藏在这里,那还用灯火照明作甚,生怕外人在黑暗中看不见他?”

    马行空似乎懂了,但又好像没完全懂。

    萧迈从百宝袋里掏出一个空瓶子,然后取下一盏灯盘,把里面的油和灯芯都倒了进去。

    马空行从复杂的思考中解脱出来,笑道:“萧神捕身居高位,竟如此清廉简朴。”

    “跟简朴没关系。回去之后,我要调查这灯油的来历。”

    萧迈只取了一盏灯油,因为山洞内实在太黑,不点灯照明的话,什么都看不见。

    “萧神捕,这就是原师兄牺牲的地方。”

    “有一股子酒味。”

    “对,可原师兄不喝酒。”

    萧迈循着味道继续往前走,发现距离原空华两丈外的地方,酒味最是浓郁,且地面还有酒水溅在尘土上,卷起来的球球。

    他眼前立即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把酒泼了他一身的酒水,然后上前将其斩杀。

    “暴殄天物,会是把酒的作风?”萧迈摇摇头,觉得把酒不会轻易浪费佳酿,另外往人身上泼酒是什么武功路数?

    “萧神捕,这里的酒味特别重,酒少侠肯定在这里待过。他应该在此处跟原师兄并肩作战,可尸体却是在另一边被发现的。”

    “唔——”

    萧迈简直觉得有些冷幽默,杀死诸多天何弟子的,分明是把酒本人,天何却把把酒当成了战友。但他肯定是笑不出来的,毕竟死的人是自己的江湖好友:“过去看看。”

    原空华死于达摩殿,把酒则是死于罗汉殿。

    在所有人当中,把酒的死状是最为凄惨的,别人都是一剑毙命,唯有他不仅身被数创,遗体还遭受过疑似怪物的啃食。鲜血浸透了满满一大片土地,仿佛一个人体内所有的鲜血都流尽了一般。

    “这是……”萧迈见血地中有个小东西,便伸手捡了起来,借助火光看清楚后,心头立时一,“小满的酒葫芦。”

    识海中再次闪过小满那血肉模糊的面孔。

    萧迈一直觉得自己心坚如铁,可想到小满,他实在忍不住生出无限的怜悯。

    “但愿鹿鸣和燕子,能治好小满的伤。”

    “呼——”

    “谁!”

    仿佛一道劲风吹来,吓得一名天何弟子大叫一声,甚至差点原地跳起来。

    “萧神捕,有人!”马空行立即提醒萧迈。毕竟山洞内没有通风口,怎会有这么大的风声?

    “挑衅?找死。”

    敌人潜伏在山洞内,想要躲避萧迈等人的追查,最好的方法就是原地不动,敛藏气息。可他故意发出那么大的动静,明显是要吸引萧迈等人前去查看。

    萧迈艺高人胆大,明知可能有陷阱,也毅然决然地走了过去。

    传出动静的是最里面的千佛殿。

    萧迈等人走进来,没见到任何人的身影,只见到火光之下,神龛内千姿百态的佛雕。场面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仿佛刚才闹出动静的,就是佛雕中的某一个。

    敢跟萧迈一起上山的人,胆量都不可谓不大,但身处此地,其中一人还是忍不住双手合十,口呼“莫怪莫怪”“保佑保佑”。

    萧迈眉头一皱,赶紧提醒对方:“找死吗?没有庙祝的寺院,里面的神像是不可以随便拜的。”

    一句话,吓得对方赶紧松开双手,马行空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萧神捕,还懂佛法?”

    “我不懂佛法,但我懂犯罪。知道有多少罪恶,都发生在无人的破庙?古话说得好,宁睡荒坟,不宿破庙。在这种地方参拜,小心给自己招惹祸患。”

    那个祈祷的弟子,一听到可能招来祸患,连忙往萧迈身边靠了几步:“多谢萧神捕指点,往后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另一名弟子也很恐慌:“萧神捕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诡异。这里明明有四个人,我咋老感觉,有第五个人的气息呢?”

    马空行的心弦,早已紧绷至极点,闻听此言,抬手敲了他一个脑瓜崩:“别胡说,这儿哪有第五个人。”

    谁知,萧迈突然冒出来一句:“你也听见了?”

    “啊!”马空行吓了一大跳。

    萧迈点点头,用手指了指头顶:“确实有第五个人。”

    马空行和两个师兄弟,立即四散两步,然后其中一人才举起火把去查探。

    佛殿的顶部中央,悬挂着一个大食灯盏,原本是用来照明的,然而此时竟有一个没穿衣服的人,吊挂在灯盏上。

    刚开始,马空行还以为是刺客,然而仔细一瞧便发现,那人垂下双臂,一动不动,显然是昏迷了。且腿上绑着绳索,另一端缚在灯盏上,稍微想想就知道,肯定是被人绑在那儿的。

    他刚想明白,萧迈已经动手,他一招旱地拔葱,跃起一丈多高,从腰间掏出匕首,斩断绳索,怀抱那人落回地面。三人尚未看清这一系列的动作,萧迈已变戏法似的脱下官服,裹在了她身上。

    借助火把的光芒,萧迈看清了她的容颜,瞬间脑袋里嗡地一下,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小……满?”

    “小满!”马空行敏锐地捕捉到这二字,顿时也惊颤不小,“她是小满姑娘?那我们抬到校尉府的,又是什么人?”

    “太好了,小满还活着!”萧迈试过小满的鼻息,不由得且怒且喜:“我还想问你们呢!有没有认真搜查现场,怎么挂个人都不知道?倒吊的时间久了,是会死人的,小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轻饶了你们。”

    马空行也很委屈:“这地方实在太黑了,又恐怖,何况谁能想到头顶也可以藏人?萧神捕,你确定她是小满姑娘吗?”

    萧迈摸了摸小满的脸,真实而有温度,没有□□的存在:“我确定,她就是小满。”

    “那送进校尉府的,就不是小满。”马空行仿佛恍然大悟,一时间禁不住猛拍大腿,“我懂了。萧神捕和燕少侠,都是精通易容术的高手。敌人怕瞒不过你们,索性来了个以假乱真,割下脸皮潜入司隶校尉府……哎,等等,半路遇见萧神捕,完全是巧合……”

    “不是巧合。小满到京城之后,一定会来找我。如果她安然无恙,我会把她安置在客栈;如果她受了伤,我自会送她到司隶校尉府。一切都在幕后黑手的精密计算之内。”

    “太可怕了,那凶手对把酒、对小满、对萧神捕,乃至对司隶校尉府,都一定非常熟悉。”

    见识过萧迈的手段,马空行一度减轻了对他的怀疑,可是一想到熟人作案,他的疑心就会不受控制地疯长。然而怀疑归怀疑,动手是不可能的,他甚至不敢再直视萧迈,只敢边说边偷瞄。

    萧迈自然洞察马空行的心思,不过并不放在心上,他号称“血手神捕”,生平最喜与江湖中人对抗,武林中人栽赃诬陷又如何,他根本无惧任何人复仇。唯一的问题是,把酒是自己的生平好友,酒中仙更是自己钦佩的世外高人。被别人误解也就算了,若是被酒中仙误解,这将是他无法接受的局面。

    “小心!”

    恰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门口闪出,萧迈连忙护紧怀里的小满,其他三人则下意识地挡在了萧迈跟前。

    按理说,天何弟子与萧迈无亲无故,武功又远逊于萧迈,根本没必要保护他。然而,天何弟子的信条之一,就包括尊敬师长,遭遇危险时,弟子要优先保护掌门,师弟要优先保护师兄。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把萧迈当成了长老一样的权威,所以才会这样做。

    意识到萧迈不是门派长老时,一切都晚了。闪入千佛殿的黑影,正是已经魔化的梁绮。

    她原先的指爪,已经被萧迈废掉了,所以再度出现时,手腕上套了一对真正的钢爪。爪刃足有一尺多长,爪尖和爪身都被打磨得极为锋利,犹如钢制手套上铸了十柄匕首。

    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梁绮就闪身至近前,只听得砰砰几声,马空行和他的两个师兄弟就被连人带兵器击飞出去,落地后因身体被刺穿,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惨叫。

    然而,解决掉这三人后,梁绮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站在距离萧迈不到一丈的位置,警惕地看着他。

    “速度挺快的嘛!可惜,跟我还是没得比。”

    萧迈信心十足,他的轻功只能说稀松平常,但胜在功力深厚,短时间内足以爆发出媲美一流轻功高手的速度。梁绮的身法,在他眼前根本不够看。

    只是,小满在身旁,梁绮万一专找她的麻烦,萧迈担心不好应付。

    恰在此时,先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小满,身体突然剧烈抽搐两下,然后睁开了眼睛:“萧……萧大哥……”

    “小满,我待会儿要杀人,你待在这里不许动。”

    萧迈紧盯着梁绮,同时缓缓后退,一直退到佛殿墙角,才把小满放下,因为这里是最安全的位置。

    “妖女,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萧迈亮出了尺子,梁绮在这对铁尺之下吃过大亏,至今仍心有余悸,迟迟不敢再上前近战。

    “砰!”

    说时迟那时快,萧迈突然转身,铁尺聚集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向了小满的拳头。

    “咔嚓——”

    一道骨头折断的声响,小满猛地单膝跪地,右臂向外弯折成了一个角。

    萧迈冷笑两声:“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把酒是个多疑的人,我一直很奇怪,他会把后背交给谁?直到看见挂在吊灯上的你,我才意识到,背后偷袭把酒的人,很可能就是小满。另外,如果被剥掉脸皮,是为了隐藏身份,那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何还要把真正的小满交出来,不应该让她彻底消失吗?”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被送到司隶校尉府的小满,才是真正的小满;而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披着小满的皮囊,伤害她最亲近的人。今天若是轻饶了你,我死了都没脸再去见好友。”萧迈抖出另一柄铁尺,朝梁绮挥舞了一下,示意别想浑水摸鱼,“当然,我不会要你的命,因为我要把你活捉回司隶校尉府,让你赔小满那张脸。”

    这时,假小满在一阵龇牙咧嘴,全身抽搐后,便恢复到镇定自若的状态。她缓缓站起,披在身上的官服慢慢滑落在地,露出汉白玉雕像般的胴体;同时把右臂一甩,但听得“咯吱”一声,折断的手臂仿佛又恢复如初了。

    萧迈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功,一时有些惊骇,并且有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受。

    梁绮瞅准机会,挥动钢爪狠刺过来,萧迈听到动静,立即闪身躲避,结果因动作迟缓,肋下被她深深地割了几刀。

    “奇怪,我的身体……”

    萧迈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态在下降,面对梁绮的追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生死关头,一盏灯火突然在眼前掠过,萧迈犹如灵光一现,意识到自己是中了奇毒。

    “那些油灯……我明白了,敌人把陷阱设在封闭的洞窟,就是为了尽可能保留灯油和灯芯的毒性,一旦点燃,毒雾就会散发出来,使人的身体逐渐麻木,另外还伴有……”

    与梁绮苦斗的同时,萧迈注意到,假小满把双手伸到后脑勺,撕开一个裂口,然后整个人像是破茧重生一般,从原先的皮囊中钻出一个血糊糊的新人。她拥有四根手臂,轻轻踮脚,身体竟悬浮在了半空中。

    “另外,还伴有……幻觉。”

    萧迈的身体越来越麻木,神智也越来越不清楚,与梁绮的对决明显处于下风。

    恰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马空行强忍住伤痛,手持宝剑突然杀入战圈,大大地缓解了萧迈的压力。原来,他旁观战局,心中一清二楚,萧迈马上就顶不住了。

    一旦萧迈身死,那自己的命运,就会步入昨晚几位师兄的后尘。

    所以,即便是打不过,也要放手一搏。

    “好兄弟!”得到马空行的支援,萧迈喜出望外,立即跳出圈外,脱离与梁绮的接触。

    马空行炽热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暗道萧迈为何如此不讲义气?顿时战意全无,被梁绮的钢爪连砍数次,胸口血肉模糊。

    萧迈不是不讲义气,而是退到安全的地方吞丹。

    他早就料到,人在江湖飘,哪儿能不被暗算?别的都不怕,就怕被人下迷药。

    为何是迷药?因为烈性毒药,往往有很重的气味,或者令人不适的口感,稍微谨慎一些就能察觉,迷药却有很多无色无味,且价格低廉,所以江湖中人更喜欢用迷药害人。

    为防止被迷药暗算,萧迈百宝袋里常备“清明丹”,这是一种味道类似于薄荷,却比薄荷味冲上百倍不止的丹药,含进嘴里,每一根神经都会被冲得发抖。即便是已经被迷药麻翻的人,舔一下就能恢复清明。

    萧迈把清明丹含在嘴里,立时被呛得全身发抖,一口就把清明丹吐了出来,但体力也已经恢复到巅峰状态。

    只是一晃眼的工夫,马空行几乎就要被梁绮干掉了,萧迈急忙前往支援,把马空行推出了战圈。

    凭心而论,梁绮武功路数足够诡异,但其修为跟萧迈仍不在一个档次。

    与她缠斗的同时,萧迈甚至能分心观察一旁的假小满。

    清明丹破除幻觉后,萧迈发现,假小满身上褪下来的人皮和多出来的两只手都消失了,满身的鲜血也变成了深刻的红纹,只是双脚离地悬于半空的状态没有改变,被萧迈打断的手臂也完好无损。

    两个可怕的字,立即从萧迈识海中蹦了出来:

    “侍魔!”

    两百年前,曾有一魔头,将武功修炼至登峰造极的地步后,便四处猎杀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几乎杀得整个江湖为之一空;同时对平民百姓也不放过,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杀得血流成河,民不聊生,甚至有三千羽林军护卫的皇帝也被他摘去首级,整个天下都为之惶惶不可终日。

    黑暗尽头,空前绝后的女英雄萧剑神崛起,一场为期三天三夜的生死决斗后,剑神诛杀武魔,将天下从噩梦中唤醒。

    然而,嗜武如命的萧剑神,不舍得销毁对头留下的魔功,还将其编纂成了《武魔残卷》。原本只想留诸后人欣赏武魔当年的风采,结果残卷被有心之人盗走流落江湖。每隔一二十年,就会有人因修炼《武魔残卷》,堕落成为祸害武林的“侍魔”。

    传说每一位侍魔,都拥有超乎常理的神奇武功。不同的侍魔,武功路数完全不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所有侍魔都掌握凌空虚渡、御气而行的绝技。

    “侍魔均是武功绝顶高强之人,历代侍魔都是全武林齐心合力才得以铲除的。我萧迈再托大,都没有单挑侍魔的自信啊?可事已至此,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打了。”

    萧迈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使出十成功力,内功外放,气流掀起衣衫,汇聚至两柄铁尺之上,但听得“砰砰”两声,梁绮以精钢所炼的利爪,竟被生生打得弯折报废。

    紧接着,萧迈格开梁绮一双,一尺子摔在梁绮的太阳穴上,弥漫的血雾中,头盖骨都掀飞至三丈开外,落在了神龛中的雕像上。

    “扑通”一声,梁绮倒地七绝,萧迈则不曾停歇,直接转身扑向侍魔。

    侍魔没有躲避,她抬起右臂,全身红纹沸腾生烟,竟幻化为一件赤红色的衣裙。从袖口中飞出一条类似红绸的气息,远远飞来,缠住萧迈的铁尺,然后毒蛇般绕行至萧迈的手臂、领口乃至全身。

    萧迈试图挣脱,却全身无力,侍魔随即将他从空中举起,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在尘土飞扬的地上,狼狈地翻滚两圈,还没来得及起身,侍魔的红绸又飞了过来,将他牢牢捆住。

    不只是他,马空行和另外两名弟子,也被侍魔以红绸缠绕,跟萧迈一起飞上了天。

    侍魔先把他们高举,然后狠狠摔下,只一次,就撞得萧迈五脏翻腾、眼冒金星,暗道在这样下去,自己纵有护体内功,也迟早会被她给砸碎了。

    于是,他咬紧牙关,使出最后的气力,一尺子击断了侍魔的红绸,落地后稍微喘口气,就赶紧冲向马空行,帮他从侍魔的指爪中解脱出来。

    侍魔一边把两个天何弟子东砸西撞,一边又放出红绸捕捉二人。

    萧迈很想营救那二人,可实在不是侍魔的对手,或者说,找不到击败侍魔的方法。

    毕竟,侍魔也有强弱之分,刚堕入魔道的“新魔”就弱一些,比世间顶尖武者强不了太多;堕魔日久的“老魔”,突破一切瓶颈,超脱凡人,达到武学巅峰之时,就是真正的武功盖世,需天下高手合力方能击败。

    萧迈断定假小满是新魔,所以为了杀自己,才故意设置陷阱,所以能够拼一下。

    谁知道完全拼不过!那是萧迈的推论有错,还是假小满过分高估了自己,亦或者她确实没有那么强,只是危急关头,自己根本没时间去寻找假小满的破绽?

    萧迈认为是第三种。

    搁平时,他定会为了这个猜测,跟侍魔再多拼一下,可马空行此时口鼻出血,气若游丝,显然性命垂危,另外两名天何弟子,遭遇那样的重击,肯定也是活不成了。

    “如果天何弟子全部身亡,无人站出来给我作证,那老子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萧迈咬咬牙,背起马空行,转身就往殿外跑,转身就逃出了洞窟。

    奇怪的是,侍魔并没有追赶,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萧迈两人离开,并放下已经被摔死的另外两人。

    片刻后,已经被削掉天灵盖的梁绮,先是眉头动了动,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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