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不知他从何处寻来了梯子。
女子顺着梯子安全落地,双膝微屈,款款行礼:
“苏梨多谢公子相助。”
慕柳蓦地抬头望了眼府邸,竟走到了苏府。
他伸手虚扶,却未曾抬头正视苏梨。
“苏小姐客气。”
慕柳正欲离开,抬眼见天色昏暗,忍不住提醒道:
“苏小姐,天色已暗,你如此出门怕是危险。”
见他特意转身提醒,苏梨脸上扬起笑容。
“多谢公子关心,我这就回去。”
一只小虫从草丛中跳至苏梨脚边,苏梨连忙收回迈出的脚,惊慌地往慕柳身后躲。
慕柳本能地伸手将她护着,看清跳出之物后,安慰道:
“苏小姐莫怕,虫子而已。”
苏梨从慕柳身后缓缓探出脑袋。
二人意识到行为不妥,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慕柳看了眼前方昏暗的道路,再看向受惊的苏梨。
“苏府大门离这儿尚有距离,若姑娘不嫌弃,我可送姑娘一段。”
“不嫌弃不嫌弃。”苏梨抬头看向他,笑意浅浅:“如此便有劳公子。”
苏梨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望一眼身后的慕柳,果真安心得多。
两人的身影落在高墙上,一低一高,一前一后。
前者余光瞥见影子便放缓了步子,有意缩进两人的距离。而后者却停了脚步,生怕逾拘。
待苏梨走远些,他才继续向前。
朦胧暮色中,慕柳再次停了脚步。
“苏小姐。”
苏梨回首。
见他止步,她便主动上前走近。
在她疑惑的目光之下,慕柳有些不自在,将头低垂着偏向右侧更甚。
“前面便是苏府大门,苏小姐可安心回去。”
苏梨目光执着:“公子不进去坐坐?”
“不……不必了。”
“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慕。”慕柳低着头,沉默片刻,微微抬眸,见苏梨依旧落在他脸上,他又立即垂下了头,补充道:
“慕柳。”
“慕柳。”苏梨重复着,随即脸上笑意展开。
“可是爱慕的慕,月上柳梢头的柳?”
闻言,慕柳微怔。
苏梨见他愣住,笑意更甚。
慕柳反应过来,知她故意打趣,也无声轻笑。
“那……慕公子,后会有期。”
落卿站在不远处,见慕柳仍愣在原地,喃喃重复着“慕公子”三字。
她将目光投向正进府的苏梨,眨了眨眼。
他们二人有什么可开心的?
更奇怪的事,自此事起,慕柳和苏梨总能各种偶遇。
两人的喜悦一次甚过一次。
他们究竟在高兴什么呢?
这个问题,饶是落卿想了三百多天也没想明白。
过去一年,她按照沈舟离开前教的心法修习,如今体内真元还算平稳。
落卿趴在青梅树下,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赖洋洋地翻了个身,目光投向了树上的青梅。
这果子她已经偷吃了好几次,又酸又涩。
真是奇怪,分明酸涩,她却总想再尝一尝。
脚下一跃,她便稳稳当当站在树枝上,正欲张口咬下水灵灵的青梅,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锣打鼓声吓得脚一滑,差点儿摔下树。
哦对。
她终于想起来,一跃而下,朝前院跑去。
今日是慕柳上门提亲之日,其兄慕生为此特意推掉生意,为其张罗。
慕生本担心自家弟弟不常出府,对此等大事应付不来,准备陪他同去,也可撑撑场子,可慕柳坚决反对,定要自己前去,以显诚意。
慕生放心不下,对媒人再三叮嘱,这才放他们出府。
提亲排场很大,可见慕府对此事用心。
队伍浩浩荡荡,敲锣打鼓,热热闹闹。
街道两侧也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在一片议论声中,慕柳愈发局促不安。
有人惊讶道:“这不是慕府的丑少爷嘛,也来提亲了?”
“居然是丑少爷,他平日不爱出门,我都有些不认识慕府这位少爷了。”
“他那副容貌,也不知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害,慕府钱多势大,哪里由人家姑娘做主?真是苦了那姑娘了。”
众人纷纷议论着,也跟着提亲队伍走了一路,看样子是好奇心十足,非要看看是哪家姑娘这般倒霉,直到提亲队伍停在了苏府大门前。
“丑少爷莫不是看中了苏公的女儿?”
“他不要命了?”
“真是瘌□□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我们还是退远些,免得惹祸上身。”
“……”
议论声纷纷入耳,慕柳脸色变了又变,望着面前“苏府”二字,久久不敢上前。
落卿站在人群前,将他难堪神色尽收眼底。
她眼眸清冷看向周围人。
上个月临县饥荒,慕生想方设法散财筹粮,慕柳日日在城外施粥。
那时城中百姓对其称赞有加,一口一个“活菩萨”、“大善人”。
饥荒结束不足两月,这些人嘴里便是“不认识”、“钱多势大”、“惹祸上身”……
宋漓说得没错,山下人心最是善变。
良久,她见慕柳嘱媒人上前敲门。
“咚、咚咚。”
“劳烦通报,慕家二公子请见苏公。”
“咚、咚咚。”
“劳烦通报,慕家二公子请见苏公。”
“……”
府内无人应声。
落卿默默绕道墙角,准备翻墙进去探一探里面人是死是活,正欲跃墙而上,却听见后方有人匆忙赶来。
她回头看去,是慕府家丁。
只见家丁同慕柳附耳说了些什么,慕柳神色大变,即刻回府,媒人头疼地追了上去。
什么情况,又不提亲了?
落卿跳到礼物箱子上,仍由下人将她抬回去。
慕柳赶回府,便见嫂嫂洛娘焦急地等在门外。
“嫂嫂,兄长怎么了?”
洛娘见慕柳赶回,急忙上前,长话短说:
“你带着媒人出门后,夫君便回账房办事,结果有人突然闯入,将夫君掳走了。”
慕柳惊讶,兄长常年做生意,府中账房离他卧房不远,故而不算偏僻。
家中事务向来是兄嫂打理,如今兄长出事,嫂嫂也难得乱了方寸,他努力抑制自己的慌乱,问道:
“可看清是何人?”
洛娘摇摇头,神色恐慌:“怪就怪在这里,当时有两名老伙计和夫君共在账房,事出之后,我便第一时间向他们二人询问情况,可二人各执一词。”
洛娘声音有些颤抖:“一人说掳走夫君的是个女子,另一人说掳走夫君的……不是人。”
“不是人?”慕柳震惊,回过神来忙问道:
“嫂嫂可知那人……东西将兄长掳到何处了?”
洛娘面露恐色,“追去的下人都说他们进了……河西的半情城。”
半情城?
落卿觉得有些耳熟,便趴在一旁慢慢听着。
慕柳的神色却是大变:
“自从七十六年前那场闹剧后,半情城可就成了禁地!”
有故事?落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一向从容的洛娘也因此慌乱。
传闻七十六年前,唐家千金与乡下书生相恋,唐家人在意书生家境贫寒,不愿让自家女儿去乡下遭罪,便提出招婿。
可书生家中长辈固执非常,尤其是书生的婆婆。
双方僵持不下,唐家千金却不在意门第之念,苦苦哀求自己父母成全,终于如愿。
书生婆婆却觉得自家孙子对唐家千金太过珍重,担心日后唐家千金反悔而伤害自家孙子,便在大婚当夜对唐家千金下了邪门咒术。
此后,唐家小姐性情大变,再无往日欢乐,无怨无悔伺候书生一家,而书生一家也因攀上唐家关系,日子越来越好。
或许是日子太好了,导致一家人忘了形。
他们逐渐利用唐家权势经营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生意越做越大,直到唐家挡了他们的发财路。
他们设计将唐父唐母毒害,随后一把大火将唐府烧得一干二净。
而唐父唐母喝下的毒酒,是唐家千金亲自倒的。
或许是血缘根深,看着倒下的父母,唐家千金当时恢复了些许神智。
后来某天夜里,她趁书生一家熟睡,用一把菜刀让他们全都下了地狱,放火离开后,她逐渐神智不清,变成弑杀之徒。
那场火烧了半座城池。
火光中,血色染红了她的白色孝衣,手中的刀尖还滴着血。
而她却似不会受伤,不惧疼痛,彻底变成了一个弑杀的怪物。
久而久之,那处便成了禁地,百姓无人敢去。
有人为其取名,为“半情”。
落卿重新换了个姿势睡着。
这唐家千金有点意思啊。
慕柳已经召集府中下人,准备出发。
“嫂嫂放心,我拼死也要将兄长带回来。”
落卿起身,走到慕柳跟前,死死盯着他。
他最好老老实实待着,别给她惹事。
慕柳看着脚边的落卿,蹲下身子: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那是我哥哥,我必须救他回来。”
不听劝,没法子。
落卿转身进了后院。
入夜,府中灯火通明。
落卿睡在梅子树的粗枝上,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急促声。
她坐起身,顺手摘了颗梅子放进嘴里,却被酸得五官紧凑。
“二公子还没出来,这可怎么办啊?”
前院已乱成一团。
落卿抬头望了眼刚上树梢的弦月,纵身一跃,落地时已化成原形。
她跟着洛娘一行人抵达半情城。
落卿看着面前的拱桥,恍然大悟。
原来那日她与沈舟误进的荒城便是传闻中的“半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