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周棠错被打完后,由着小吏扶下,等得日头高升,陵游被人唤来鼓院,见了周棠错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吓得当时腿便软了:“爷,您这是怎么了?”

    周棠错还能抬起眼皮瞧他一眼,手指动了两下,示意着陵游上前来,这般细小的动作,陵游并不曾瞧见,可他却也瞧出了周棠错有话要说,跪到了周棠错,将耳朵倾过去。

    周棠错气若游丝,思绪却是清楚,他先挑着要紧的吩咐了,后才道:“你去时,将我袖里的那瓶药交给禾禾。”

    陵游哆哆嗦嗦将周棠错袖里的瓶子拿出来,才瞧了瓶身,便又吓了一跳,他看着周棠错:“爷是不是记错了,这药是吕先生赠爷保命用,只这一瓶……”

    身后的痛意上来,周棠错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声音依旧无力,却坚定:“没有错。”

    他忍痛道:“若禾禾问起我,你便说是我不愿去见她,莫提今日之事……去吧。”

    陵游跟着鼓院的小吏往深处走,一路到牢中,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教人觉得很不适,牢中很空,几乎入目的牢笼里都不曾关押犯人,可陵游仍然觉得,有无数的人站在那木牢之中喧嚣哭喊着。

    “就在前头了。”

    陵游像被牢中昏暗无光的长道按住了嗓子,他用力全力才能应出一声“劳烦了。”

    嘴才张开,那些沉寂便往他口中涌,寒气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冻了起来,偏偏又觉得有无处不在的阴风卷着腐朽也跟着进了喉间,随着他的血液占据他身体中的所有的温暖。

    “林姑娘,有人来见你。”

    小吏伸手将牢门打开,示意着陵游进去:“小哥儿快些。”

    陵游唉唉应了两声,不自主地将脚步走得急了一些,过后才想起来,只这几步路,便是跑起来也快不了多少。

    林禾景倒在地上,陵游入内唤了两声,见无回音,心中一惊,忙翻出周棠错给的药瓶并着桌上一碗凉水喂进林禾景口中。

    “少夫人!”

    不知是药效还是他几声呼唤将林禾景唤醒,林禾景眼睫轻颤动,没一会儿便睁开了眼,在看清他的一瞬间,她似是怔住了,瞳孔猛地放大:“陵游……咳咳……”

    陵游简说了这两日的事,便老老实实将周棠错方才吩咐的话说与林禾景:“少夫人,拦住案子的,是六部的人,但依律法,林夏大人的女儿应当送往刑部,如今外头有证据可证少夫人您不是林河安,可若您不是,您击鼓便是冒认身份的罪名,亦要送往京都衙门所以,后头无论是何人问您,您都得咬死您的身份,这样,才能保您继续留在鼓院的大牢之中。”

    林禾景愣了一下,轻轻点了头。

    陵游继续道:“林夏大人的案子,您也别急,大理寺的席少卿会想办法让陛下同意查此案的。”

    “少卿……见过你们了?”

    陵游啊了一声,此事周棠错并未吩咐,他亦是不知,可林禾景这么问,必然是基于某些他所不知的事实判断出来,他含糊:“我、我、是吧。”

    林禾景眼珠动了两下,又闭上了眼想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我知道了。你既然回来了,那必然是夫君也回来了,能来此处,想必也是知晓我要做什么……陵游,此事我们已经筹谋了两年,此事不会就停在我入牢中,所以,你同夫君什么都不必做,无论少卿或是旁人寻上你们……”

    林禾景觉得自己像有了些力气,她的目光从外扫过,看着空落落的外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只道:“我知此事既然开始,便要舍弃一切方能挣得一丝成功的希望,可你们仍是我的私心。”

    陵游一颤,他眼眶里聚起泪,忽然明白了周棠错今日的所行:“少夫人,你的事,便是爷同奴的事——”他将瓶子塞到林禾景手中:“您若是熬不过,便吃一颗,您放心,过一些时日,奴还来瞧您。”

    林禾景咳嗽了一声,不愿追究陵游话中真假,无力笑了笑,反是像在安慰他一样:“好。”

    外头小吏催着时辰,陵游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是说出来了:“爷、爷也会来的。”

    林禾景呼吸一凝,眼角有泪划过,她知晓,药必然是周棠错的手笔,陵游能来,想也知晓周棠错必然是在其中出了力气,可或许是她那夜给他下药果真伤了他的心,他便如诺一般,再也不理她了。

    哪怕眼下,他也不愿来瞧她一眼。

    林禾景咳了一声,朝着陵游摆摆手,又答了一声:“好。”

    陵游无法再留,要说的话也都说清了,便跟着小吏后头又出了大牢,从牢中走的一瞬,暖阳阳的日光便将他方才一身的沉重都洗去了,他忍不住地想,他家少夫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也晒一晒这样暖和的太阳呢?

    快了吧。

    爷都说,这两日就有结果了。

    可结果是什么结果?在结果之前,又需要经历什么样的过程呢?

    宫城,御书房。

    宋户舟站在御书房门前,忐忑不安等着天子传见,天子在内似有要事,他在此处等了已有一会儿了,听着内里传出的些末声响,宋户舟觉得自己紧张得呼吸都要滴出汗来了。

    “哎呦,宋大人也在呢?”

    听着清朗活泼的声音,宋户舟足足楞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户部侍郎时浅知、时家的二公子。

    他忙勾出个笑容:“时侍郎啊。”他客套地打招呼:“侍郎寻陛下有事?”

    “瞧宋大人这话说的,都来这儿了,我找陛下还能是来说乐子的吗?”

    “陛下,我方才瞧到宋大人,突然想到了个乐子的。”

    时浅知一本正经。

    宋户舟差点没站住。

    天子坐上首,不怒自感,他手中端着时浅知方才呈上的户部纪要,眼都没抬一下,显然深知时浅知的性情:“哦?你又有了什么新鲜事了?”

    时浅知看着宋户舟,嘿嘿笑了两声:“还不就是这两日敲登闻鼓的那两人,陛下许是不晓得,这两人是一对夫妻,头一回敲登闻鼓的是妻子,自称是谁家的女儿,而后这丈夫又去敲鼓,又说这妻子不是那家的女儿,要鼓院将他妻子放回去。”

    时浅知摇头晃脑,想了想又问宋户舟:“不过我也就是听个乐子,其中内情倒是十分不清楚,不过听闻宋御史正是受理二人击鼓的主司,可能说说这乐子里的妻子,是谁家的女儿,又是为了谁而敲鼓的,这丈夫要人,直接找到鼓院不就好了,怎么就也要敲鼓呢?”

    天子多思,顿了一会,向宋户舟:“若如浅知这般说来,此事有几日了?”

    宋户舟心中暗骂时浅知一声,面上一片惶恐:“鼓院多年未启,微臣不精于此,故而上报延迟,此回求见陛下,正是为此二案而来。”

    宋户舟将案折上报,因有前回时浅知的相问,天子倒是多留心了:“周棠错……周姓、是周彦之子吗?”

    宋户舟不敢瞒报:“此人正是江州知府事周彦独子。”

    时浅知惊呼:“是那位小公子啊!”

    天子没好气:“怎么?这京都的乐子不够你瞧,你连江州的事都晓得了?”

    “陛下,此事您也知晓啊,这小公子的夫人,可不就是江州府衙的那个女捕快!”

    天子想了一会,似是记起时浅知有段时间同他说起过,周彦家的儿子娶亲娶错了人,娶了衙门的一位女捕快,一想此事倒也有了两三年之久,他点点头,沉心继续看下去:“林夏?奎和年的那个贪官?”

    他顿了顿:“一人说是林夏冤枉,另一人却说此案断得不清。”天子皱眉看下去:“陈案不启……”

    他的目光忽然停下,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宋户舟:“两次击鼓,皆以这四字处置吗?”

    宋户舟忙道:“陛下,鼓院有规……”

    天子拿了案卷,看过几眼,他忽觉得眼熟,这桩案子——前几日大理寺也曾推至他的案上。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再端着宋户舟呈上的案奏,天子眼中渐有深思。

    “陛下,门外吏部侍郎庞兴言求见。”

    “今儿个人倒是一个接一个。”天子放下案奏,抬首道:“叫进来。”

    庞兴言进来后行礼,亦呈奏章:“陛下,去年部分空职,吏部已定下人选,其中工部有两职去年因涉贪腐被查,因其职重,人选还需陛下决断。”

    贪腐总是彻查不断,偏偏近两年工部总出幺蛾子,天子点了下头,伸手从庞兴言的推荐的人选之中点了两人:“庞卿做事用心了……听闻前些日子庞公子作了篇文章,京都的几家夫子皆是称奇啊,得子如此,庞卿好福气,朝堂之中,正缺这样的少年啊。”

    庞兴言忙谢天子赞赏:“犬子小才,得陛下夸赞,是他之荣。”

    “过些时日,宫中有宴,可使庞公子跟在右相后头习些规矩。”

    “多谢陛下。”

    吏部案定,天子再端起林夏案的奏章,纸上“工部侍郎”四字倒是刺得他心中不适:“这个工部,倒老是出人才。”

    时浅知眼珠子在庞兴言身上扫了一圈,嘴边笑意重启:“就是!陛下,工部的南侍郎前些日子还说要修整河道,这京都的河道都多少年没出问题了,他就天天想法子给户部寻麻烦,依微臣所见,陛下就该罚他将京都河道都游一遍,他才晓得这河道整修得多费气力!”

    天子被他逗乐了:“我看你是需要将这京都河道游一遍,才晓得南侍郎提出此事的良苦用心……南侍郎出身微寒,知百姓苦,紧百姓难,解百姓忧,你平日里与他厮混一处,也要学着些。”

    “谁同他厮混一处了!陛下,微臣可是正经人!”

    被时浅知这一插科打诨,天子对工部偏见倒是削减一分,着眼于案子本身,他顿了顿,吩咐身边近侍:“去看看皇后在忙什么。”

    顺手将案奏送到了近侍手中。

    很明显,皇后成了此案决断的重要人选。

    庞兴言心中微微松下一口气,不再多留,他在朝中行事一向如此,从不多问、多听,哪怕是此时,他也不过是在出门前才暗暗瞧了宋户舟一眼。

    背上那如芒的目光使得宋户舟头低得更为恭谦。

    近侍离开一会才回,回来时手上依旧带着案奏,近侍有些无奈,小声道:“娘娘没瞧案子,只道是既然是打了登闻鼓,便该按鼓院的规矩办,陛下多年未撤登闻院,为的,不正是听民意……”

    “皇后在忙?”

    “柳先生今日拜见娘娘,正与娘娘喝茶呢。”

    天子点头,向宋户舟:“陈案不启,鼓院确有此章,然旧案罪人既有逃脱者,身份却又生悬疑,此女不可不查。周家忠良清正,小子所述当年下落不明的两层赈灾银在大理寺案奏之中亦有此言,此事不止欠江州一个交待,也欠朝中一个交待。”

    天子放下奏章,薄唇轻启:“查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