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你爹爹的案子,本官看过了。”宋户舟站在牢房之前,开口有些为难:“你说你爹爹的案子,未审而终,但案卷之中,已有判词,亦有你爹爹的画押,这桩案子已定。你虽击了登闻鼓,但鼓院亦有规矩,陈案不启。”
“陈案不启?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时辰一至,柳简如约而来,周棠错便请她进了邻旁的茶楼,听她说了打听来的消息。
听得案子果然生了变故,有席阳伯先前的到访,周棠错倒也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对这不启案子的理由有些疑惑。
“陈案不启,便是说,当年案子已结案,不可再启封。”柳简喝了口茶,温声向周棠错:“小公子,这规矩是先前便定下的,鼓院如此处置并无不妥。”
“那我家夫人……”
“尊夫人是罪臣之女,依着大黎律法,当年尊夫人逃过刑罚,虽非自愿,但罪罚从重,当初为斩刑……尊夫人后续或是交予刑部、或是交予京都衙门,这主要看林夏大人的案卷放在何处,依我猜着多半是刑部。”
“从重……”周棠错顿了一会儿,试探问道:“我方才来时,其实一人相告于我,说道长是贵人,我能冒昧问一问,您……贵到什么程度?”
对面的女子笑了笑:“我不过是一测字先生罢了,何谈一个贵字,尊夫人的事,我帮不上一点忙,但若只是小公子想去瞧瞧尊夫人,我倒是识得一人可助小公子。”
“我想进鼓院。”
“可以。”
“救我家夫人。”
柳简顿了片刻,她看着周棠错:“小公子,我方才说得不太明白吗?”
“进了鼓院,我自己想办法救我家夫人。”
柳简狐疑看着周棠错,良久,她点了点头,周棠错起身行了一礼:“谢过道长。”
这一日,像谢过太多次了。
可周棠错每一声谢,皆是真心实意。
他不明白席阳伯为何会寻上门来,亦不明白萍水相逢的柳简为何会一次次相帮于他,但他们所行皆有利于他与林禾景,作为得益者,他根本无暇去深思他们是否带着什么目的,心中皆是感激。
进了鼓院,柳简便与清扫院子的小吏说话,闲聊一阵,这才介绍了周棠错上前:“这位公子姓周,是林录事的夫君,这法理之外亦有人情,林录事为父平冤却身陷牢中,他们夫妻眼下之境,实在教人唏嘘,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容他们夫妻一见?”
小吏面现为难之色:“这……柳娘子,不是我不答应,就是这会儿宋御史在牢里,正与林姑、林娘子说话,听着先前的意思,林娘子要移交刑部,就算我应下来,这位小公子也没有机会啊!”
“林御史?”周棠错想了一下:“是负责处理我家夫人此案的主司是吗?”
“是。”
周棠错眼中闪过一点欢欣,忙抬手向小吏道:“可否劳烦大人通报,草民周棠错,求见主司大人,便说、说我有内情要报。”
小吏诧异将他打量,又将目光移到柳简身上,见柳简神色无波,思量了片刻,轻轻点了头:“那小公子稍等一下。”
等小吏走了,周棠错快速朝柳简:“我等会儿要说的话,只怕是要惹得那位主司大人为难,既然道长当真不是贵人,不如先避一避,免得到时他迁怒于你。”
席阳伯与他说起柳简时,并未提及柳简身份,故在见柳简时,周棠错心中其实有诸多猜测的,可一见她与小吏说话,便也明白了她先前替他打听消息想必也是从这小吏口中打探的消息。
既然非是贵人,怎能将麻烦事牵到她头上去。
柳简倒是一愣,想了想笑着点头:“周公子说得是,那便恕我不作陪了。”
周棠错道:“好好好,我见道长气血不足,是否是有疾缠身?等此事平定好了,道长再来寻我,我给道长治!我是江州知府事周彦的独子,即便日后我不在京都了,道长着人往江州送封信,我一定尽全力赶往。”
“好。”
周棠错瞧着远处似有人影而来,催促着柳简离开,自己则深呼吸一回,稳了心神准备着。
“你、是林河安的夫君?”
宋户舟坐于堂上,心中不太明白怎么莫名其妙成了眼下局面,但瞧着那个一脸正色的公子哥儿,他心里有些烦躁。
这事儿他就不该沾手的,御史台那帮老狐狸!
公堂朝南,此时日往西斜,余晖斜进来,照在墙壁之上,现出好看的霞色,宋户舟盯着出了神。
若是平日此时,他应该结束公差,准备着与好友闲酌两盏了。
“草民不是林河安的夫君。”
周棠错一言便惊了堂上一众,方才替他传话的小吏最为吃惊,神色不加掩饰,眉毛狂跳了两下,目光死死盯着他。
宋户舟皱起眉:“可你不是叫人传话于本官……”
“回主司大人的话,草民与鼓院之中的那位女子确为夫妻关系,然林河安,却非草民之妻。”
宋户舟深深瞧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今日晨间击打登闻鼓的女子,非是林安何?”等周棠错点头后,宋户舟沉了声音:“她自称为林河安,而你却称其不是,你们其中,必有一人撒谎,周公子,你可知晓你这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大人容禀。”周棠错道:“我有证据可证,此刻牢中的那位并非是林河安。”
“证据?”
周棠错捏了捏拳,从袖中拿出了一封红纸。
红纸纸面不平,边缘红色褪得黄迹,可见纸张是为陈年旧物。
周棠错低头将此纸呈递,宋户舟小心将纸张展开,最右侧,两个端端正正的字映入眼帘——婚书。
宋户舟顺着后面的几行,念出声来:“周彦长子周棠错,林夏长女林河安……”宋户舟没好气道:“你这是在戏弄本官吗?”
“大人,这婚书,是我与林河安的。但此婚书两年前已经解除,江州人人皆晓此事,两年之前,林夏之女携婚书寻来周家,希望完成旧年婚约,但当时我已然与夫人完婚,便解除了这桩婚事,真正的林河安另有其人,而非我家夫人。”
宋户舟想了想:“若如你这般说,当年真正的林河安寻上周府,你已另与旁家女子、也就是如今这个声称自己为林河安的女子成婚,那么此事她必然也知晓,既然如此,她冒认身份、上京都击鼓,是有意为之?”
“不,我家夫人于江州时,是为府衙捕快,万万不会有意如此。”周棠错道:“我觉得,一定有人误导我家夫人!”
宋户舟几乎要被他这突然天真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可一思及此案的复杂,他眉尾又重重搭下。
一个说自己是。
另一个带着证剧说她不是。
那眼下最重要的问题,便是要查明林禾景的身份了。
而在林禾景身份未明之前,不可依律将她移交刑部,只得继续关押在鼓院之中。
周棠错从鼓院走出来时,身上已出了一层汗,想起临出门前小吏那欲语还休的眼神,他便感叹这做官儿的个个是人精,自己的这番心思只怕是瞒不过在场的任何一人。
他的本意也不是要救林禾景出牢。
席阳伯告诉他,林禾景在牢中并不安全,但后来又补充,是除了鼓院的大牢。
鼓院之中只余小吏两名,眼下看守林禾景的几人,是由刑部、京都衙门、大理寺各择人手看管的,外人能下手的机率几无可能。
才出来,他便瞧见了柳简的马车,愣了一下神,他想了想走上前去轻轻行了个礼:“道长怎么还在此处?”
柳简掀开帘子,温笑道:“只是喜欢瞧热闹,想知晓小公子是怎么救尊夫人的。”
话虽如此,可她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问道:“小公子出来了,想必是事已办妥,可要我送你一程”
“那便多谢了。”
周棠错朝着柳简露了个轻松的笑容,爬上了马车,等坐稳,柳简就瞧见了他从袖子、怀中掏出了成叠的银票,正挑眉,却见周棠错将手中的银票皆送到了她面前。
“那个,还需再麻烦道长一事。”
“嗯?”柳简视线落在银票上,默默算着这些银票换成烤饼能装几间屋子:“小公子这是做甚?”
“麻烦明儿个道长同鼓院的小吏们说说,让他们多多照拂我与我家夫人?”
柳简一直温笑的神色终于现出一丝疑惑:“照拂,你、与你家夫人?”
周棠错只是一笑,并没有直白的回答她这个问题,但柳简的疑惑没过多久便消去了。
次日辰时初,京都鼓院之前的闻登鼓再次被敲响了。
这一回敲响此鼓的,是周棠错。
“十八年前,江州水患,朝中派工部侍郎林夏主理水患,然林夏贪墨,使振灾银延后至,致使江州百姓迟了整整一月才得朝中救助,祸及数万百姓。林夏贪赈银五成有余,虽后朝中追回三层余,却另有两层掘地三尺亦不知下落,足可见当年贪墨案不止林夏一人,此后却以林夏一人定罪结案。草民求朝廷查清当年水患案之中所有贪墨赈灾银的官员,还江州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