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午时过一刻,宋户舟从鼓院中出来,步伐沉重,垂头丧气。

    “我便说你席少卿请我喝茶,必然是没安好心。”

    鼓道对面,有家茶楼,占得地利,一盏茶贵得令人咂舌,如时浅知这般抠搜的人,至今踏进这茶楼的次数屈指可数,故而今儿个下朝后席阳伯寻他来此处喝茶时,他二话不说便跟了上来。

    席阳伯眼下青灰未退,姿态倒是自然,他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望着时浅知:“二公子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我请您喝杯茶能有什么心思?”

    时浅知转了下眼,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接话了,他从腰后摸出把扇子,乐呵呵摇着:“也是,席少卿这般清风霁月一般的人,自然只是突然腰包丰满、口渴难忍却又不愿独自一人进茶楼饮茶,于是这才在宫门口随意从一众官员中挑中了我作陪,哪里想到今日有人敲了登闻鼓,只是恰巧那人是大理寺的官员。”

    席阳伯补充:“亦是二公子的好友。”

    “唉,此句不必加,半个京都城都是我好友,往楼下丢根木棍都能砸中两三个我唤得出姓名的好友。”

    席阳伯笑了一下,端起茶盏低头浅啜一口:“哦?于二公子而言,林录事只是寻常朋友吗?这倒是稀奇,你拿着她的乐子传了大半个朝堂,甚至都当面乐到了事主面前,林录事都不曾介意过,我还以为你二人很是要好呢?”

    时浅知咳嗽了一声:“什、什么?”他回忆了一阵:“我何时说过林录事的乐子了?我这人最有原则了,女儿家的乐子我从来不乱说。”

    席阳伯提醒着:“林录事是江州人士。”

    “江州?江州离京都百儿八十里的,我怎么可能……”他忽然惊觉:“周、周家?”

    席阳伯笑着唤了小二,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结了帐:“大理寺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二公子自便。”

    京都春日的太阳有些过份温暖了,席阳伯拍了拍衣裳,目光四下随意飘了一圈,在茶楼拐角的一处树荫处停了瞬间,后便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只嘀咕道:“早知将玉书也骗来喝茶了。”

    “少卿您说什么?”

    手下从一旁迎上来,没听清席阳伯的嘀咕,怕是错过什么吩咐,忙开口问了。

    席阳伯神色自然,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吩咐道:“那边树下的两人,找人跟上去,别跟丢了就行。”

    多年来的默契早已经无须吩咐太多,手下应后席阳伯便先上了马车回了大理寺,可马车才到大理寺前还没停稳,席阳伯便又听到他急匆匆赶来。

    “大人,你教我盯的那两人,一人跟丢了,另一人……”

    马车中席阳伯脸色一变,一把掀开帘布问道:“另一人怎么了?”

    “他、他没事,是遇到了时家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是时少卿的夫人,将他救下了。”

    席阳伯敏锐察觉到了那个救字,他问道:“跟丢的那人对周公子出手了?”

    “周公子?是属下方才跟着的那位公子吗?”手下点头:“是,那人好像挺生气的,要带那位周公子去什么地方,然后周公子原先应得好好的,半路又跑了,就是不知为什么,依属下来看,那人功夫当是不浅,却一直没拿得住周公子,直到周公子被救。”

    席阳伯这才放下心来:“原还筹谋着如何拉玉书入局,天意弄人,这位周公子确实好运道啊……”

    这是什么运道!

    周棠错与马车里端坐、正笑眯眯看他的女子大眼瞪小眼,心中狠狠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抬手朝那女子:“道长,你好啊。”

    “我是测字先生,不是道长。”女子天生一副笑面,很是可亲:“上回一别,已有数月,小公子到底是到了京都啊,如何,可曾寻到尊夫人?”

    周棠错眼角拉下,情绪也跟着落下:“我家夫人去敲了登闻鼓,进了鼓院……道长,那天我寻你测字,你说我家夫人在京都是伏劫,是要与此劫不死不休,如今,她进了鼓院,此时应是受了完刑了,我听闻,在登闻院受完刑的人都会被送回家中,可我在外头瞧着,一直未见她出来,她不会是——”

    去年冬时,他听闻一处有人测字很是灵验,便特意翻山寻去,数度走错路后终在夕阳落前寻到了一棵大树下摆摊的女子,写下一字后,眼前这位女子告诉了他林禾景的踪迹,说了林禾景将遇生死劫数。

    那时,她相劝于他,伏劫之前,万不可与林禾景见面,而林禾景伏劫关键,却又在他。

    周棠错后悔捂住脸:“我、我不该跟踪于她的,我明晓得她功夫好的,若我没有提前和她相见,她要做的事便不会有变故,或许,她甚至不用进鼓院。”

    柳简眨巴了两下眼,有几分不好意思:“啊……尊夫人入鼓院,是为何故?”

    “我并不知详情。”周棠错细细回忆了一番,轻声道:“我只知她是要为一人翻案,她说,这世间独她一人必须做此事,不可不为。”

    “冤案……”柳简想了一会儿:“小公子莫忧,我替你去打听一下。”

    “你?”

    周棠错狐疑看着她,突然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认识什么有权势的大官儿?我听闻你们这行儿做得好,即便是世家都会给你们几分薄面……这样,你帮我看看京都有谁能帮我家禾禾说的那人翻案,我、我必有重酬。”

    柳简一愣,随即扑哧笑出来:“无妨,小公子既然给过测字钱了,那我自会帮忙。”

    周棠错抓了抓头,抬手:“多谢道长……哦,前面的巷子放我下来吧,我家夫人的住所离此地不远,我走着回去就行。”

    柳简点头,又温声嘱咐:“小公子回去看看尊夫人家中可有异样。”见周棠错疑惑,她慢慢解释:“尊夫人至今时都未教小公子知案情如何,可小公子仍当街遭人追逐,显然尊夫人所涉的案子背后有深情,若无意外,小公子这处有难,尊夫人也必然遇到过更险的境况,若是家中有异,那么便说明不安全了,小公子还是早择他处住所。”

    周棠错没想到一个测字先生还懂这些,点头应了知晓,再次道谢。

    “两个时辰后,我来此处寻小公子相告探查的情况。”她眨了眨眼:“小公子放心,我有本事,确是识得京都几位有权势的人家。”

    当朝皇后曾是她师父的侍仆,与她亦有一段过往,放眼京都、甚至整个大黎,只此一人,如此,应该算是有权势了。

    周棠错依得柳简所言,回家时抱了小心,本已设想到了推开门后的情景,却依旧在看到满室狼藉后心中一颤。

    屋内打斗的痕迹清晰可见,那株花树上都还留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陵游正在屋里埋头收拾着,见了他进来,眼睛挤了几下,便张惶跑了出来:“公子,咱家遭贼了,得去报官!”

    这还能报官?京都衙门到哪里抓人?

    周棠错忽然觉得疲惫极了,扶了院中被踢倒的石凳坐下,无力地望着天:“官也管不了。”

    陵游不解,只觉得心痛:“不行啊,这院子是租的,京都的宅院可贵呢,这被打砸成这样子,屋主要咱们赔的!京都天子脚下,怎么能管不了。”

    周棠错顿了片刻,轻声道:“那你去吧。”

    陵游点了头,将扫把塞到周棠错手里头,小跑着出门去报官,不多时便领着两个衙役回来,衙役很是尽职,家中里外都巡查了一遍,确认无贼人藏于家中,又将花树上的匕首拔下,说是带回去做为证据或是线索追查,客客气气告了辞,说要去邻居家查问,陵游便也跟在后头跑里跑外。

    周棠错反倒是无所事事,愁得在家中踱步,忽闻家门被敲响,以为是林禾景受了罚后被送回来了,忙上前去开门,却见门外站了个着墨色长衫的青年,周身清冷贵气,见了门开也不待周棠错相邀,便自顾抬脚进来。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大理寺少卿,席阳伯。”他目光扫了满院,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此事发生了什么,却也未曾在意,只转身向周棠错道:“林录事今日进了鼓院,我派去鼓院的人回禀,她因身份暴露,被送进了大牢。”

    “身份?”

    席阳伯点头:“林录事是十八年前林夏之女,至于林夏是谁,周公子应该也知晓一二了,我便不再多说,我此回来,也不是给周公子解释缘由,只说林录事现下之境吧。”

    他施然坐下,又抬手邀了周棠错,周棠错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才是这个家的客人,但来人只谈林禾景,正是他心中所忧,便也不计较,顺从坐在他的对面:“席少卿知我家夫人的身世,也知我家夫人去了鼓院,不知少卿来此处,是为了?”

    “周公子想救林录事吗?”

    “若能救,自然是要救的。”

    只是此人莫名寻上来,每一句话皆带着教他无措的信息,周棠错自问一时无法信任此人,话也留有余地:“只是我在京都并无门路,便是想打探消息,连鼓院都进不得,又要如何相救我家夫人。”

    “要进鼓院还不容易。”

    周棠错听到席阳伯淡淡开口:“你去鼓院门口打个鼓,不就能进了。”

    什、什么?!

    周棠错甚至以为他在开玩笑,却又听得席阳伯道:“鼓院收状,主司非刑官,而是由御史台派官员主理,林录事此案,主司是御史宋户舟,此人心地纯善,耳根又软,依他性情,本不能胜任御史之职,然,他有位好老师,承蒙这位老师相助,他入了御史台。依理而言,他得了大理寺同刑部送去的案卷,今日便该依着规章将折子同诉状递到宫里头,将此案交由陛下决断,但——”

    “他还没进宫?”

    席阳伯抬眼看了周棠错一眼,点了下头:“今日林录事进鼓院,他那位老师曾到过现场。”

    “你的意思是,我夫人所要翻的案子,事关这位主司的老师?”

    “不一定,但他本不该出现,故而林录事在牢中,很危险。”席阳伯再次看向周棠错:“但周公子可以救她。”

    “如何救?”

    席阳伯顿了一下,他目光上移,看向墙角,他说:“周公子今儿个,遇到了个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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