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第二日夜里,鸦叫了几声,停在仅萌了点绿意的桃树上。

    褚惠只点了一盏灯在桌前,闭目倚在椅子上,静静地等着。

    叩门声刻意重了三下,又轻了三下。

    褚惠睁开了眼睛。

    谌览果然来了。

    他慢慢走至门前,看了一眼映在明纸上的深色影子,没再迟疑,打开了门。

    穿着一身下人粗麻布衣的谌览,四下望了望,手臂隔开褚惠,便快步进了门去。

    这衣服已然是窘境里,谌览能找到的最好的了。还是他埋伏在墙根后,勒死了一个路过的家丁,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一月不曾打理自己,长须已然长至脖颈。眉头也不知用了什么,刻意画得极粗。却又不是寻常郎君那样剑眉英挺,反而像纸人点了睛,说不出的怪异。

    “快关门。”他说着,自来熟地去八仙桌上倒了杯茶渴饮而尽,在衣襟上淌出些深色的水渍印记。

    褚惠心头不悦,沉默地转身关上门。

    “参军说的,我可是都做到了,如何?”谌览似是对自己潜入重军把守的参军府,十分骄傲满足,嘴角邪气地翘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褚惠忍了忍,也浮出客套的笑意来,“自然是谌大人的本事。”

    话虽如此,可心中想的却是若非老子特地告知了秦胜光,叫他们减轻把手在暗处看着,你以为恪州府的兵都是吃素的?

    衡沚可能并不在乎这个叛军头领,到底逃去了何处,是死是活。但对于褚惠来说,这却是个戴罪立功的好机会。

    拆穿他勾结邶堂的那时,不管是看在衡启的面子,还是看在晴方的面子上,终究衡沚和宣城公主,是一致压下了这件事。

    本想就此安分守己,待到数年之后说不定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毕竟从这件事上来看,衡沚表面对帝王忠诚,实际也是阳奉阴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

    若是此后乱世,他被逼得起兵造反或是如何,褚惠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自己承了老师大半生的才学,前半生都郁郁而过,总不能再蹉跎过去丢了老师的名声吧。

    总归是这江山都摇摇欲坠,即将倾覆,拥立谁不都是大仇得报吗。

    如今,宣城公主与自己的情形,乃是如出一辙的围困。若是两个人真有情,他还真不信待到五月公主和亲,这衡沚还能稳如泰山没有一丝触动。

    反不反,谁来反,便看宫中的陛下,脑子究竟昏聩到什么程度,如何对待公主了。

    于是褚惠回到城中便马不停蹄地将此事告知了秦胜光。

    此时此刻,在谌览卸下了所有防备的时候,只怕这参军府上上下下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谌览走过来,拍了拍褚惠的肩膀,“哎,这是说的哪里话,参军这便是与我生分客气了,说句玩笑话而已,切莫放在心上啊。来,坐,坐下说。”

    随后便熟稔地请褚惠落座,倒显得褚惠才是个上门客一样。

    一整夜,褚惠一边听着谌览宏大的计划,听着他如何筹谋将天下收入囊中,一边心中焦急地等待着秦胜光破门而入,立刻将这竖子送进公堂大牢里去。

    可是直至天光破晓,谌览甚至用了他一沓纸,一盘墨,将整个行军计划都画成草图,情绪激烈之下甚至笔锋都分了叉,便如褚惠岌岌可危的精神头似的,秦胜光也没有如预想中的,来个妥帖的瓮中捉鳖。

    反而又让他轻而易举地从参军府逃了出去。

    谌览走时,只说自己即将去信一封,找蜀中侯王宣游说,待下次需要他配合,同一时间将会再登门,说完便趁着破晓走了。

    褚惠困顿潦倒地躺靠在椅子上,心中想不明白秦胜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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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城下了几日雨,一直阴沉沉的。

    潮湿的气候难免对于雕廊画柱这种事不利,阿姀也难得就此休息了几日,在佛堂中闭门不出,日日诚心地叩首在虚空藏菩萨前,保佑水长东日进斗金。

    走了这么许久,也不知在平州开分铺的事,最后究竟办得怎么样。走时与周嫂子郑大皆说清了,花草掌柜会与他们详谈此事来着。

    平州眼下正值战乱,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若真开成了分铺,那必是少不了赚这一笔亏心钱,忧的是衡沚也身在其中,保不准赚的这份亏心钱里就有他的同袍。

    虽说近日通信不曾间断,只是瞧他笔迹急促了些,字不复往常俊逸,想也是事情到了收尾的阶段,所以杂事缠身。

    是以阿姀顾及到了这些,也不曾在信中托他去看看水长东到底开没开起来,不想格外麻烦他。

    应是这处佛堂潮湿破旧,前段时间又狠狠倒了春寒,加之阿姀近来常在室外,还时常爬去高处画壁画,大汗之后少不得吹风。冬日里没好透的风寒又反复起来,总是咳嗽不断。

    偶有夜里发了高热,带着一身黏腻与酸痛,拆开衡沚从远处递来的家书,仅仅只是几个字,也觉得药到病除,伏在床边回了信。

    她从来只会写下“安”,绝不将自己倒霉的境遇与他过多言说。

    就如同平州如何,他也从来只说平安。

    家书这种东西,从前从不曾收到时,也不觉得有多温情缱绻。

    如今三五日一封,风雨不断,才发觉切实地有了人冷暖关心的好处。

    身在牢笼也不觉得是困兽了。

    阿姀一日过一日地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消耗透支,只怕从前被下过的药余威尚在,又一直劳碌焦虑,只怕是大病将近,要赶快把手头的事情全都了解了。

    正想着这事,小金氏推门进来,看着急匆匆地。

    阿姀那字练到一半,被猛地一惊,算是整张都废了。她搁下笔,捂住唇咳了几声,单薄的春衣拢在背上,清晰地看到了背脊上突出的骨头。

    小金氏愣了愣,几步走过来,拍拍她的后背,“你也是,这天气尚阴冷,怎么好早早换上单衣啊。”

    说起这茬来,阿姀便不由得心中冒火,身体侧了侧,挡开了她的手,“少来,我素来身强体健,为何缠绵久病了这大半年,你还不知道吗?”

    堵得小金氏没话说,她方想起自己做过的亏心事来。

    阿姀药中下的相冲的药材,确实是她做的不假。那时刚刚相识,阿姀又素来对她不客气,且小金氏向来就任意妄为,将谁当做敌人便下手毫不客气。虽说对待熟人又是另一种态度,可终究当下是恨阿姀能住进长升殿的,自然办了错事。

    小金氏绞着手,实是难为情,“我……我是一时糊涂嘛,没想着要你命的,当真是错了。”偷偷看一眼阿姀的眼色后,又低下声音,“你别生气嘛。”

    稀奇。

    虽说上次与她讲清了利害,也拿捏着她的把柄,但金妞妞此人,素来就不是轻易道歉的人。

    她间接害死了许美人呢,直至今日都不曾说过一句连累了她心中愧疚,仅是对待自己,又岂会轻易地说出错了这种话呢。

    不对。

    阿姀长眉一紧,略显苍白的脸色,肃穆的神情,实属冷峭美人。

    “你有什么事要求我?”阿姀一针见血,审视着面前站着的小金氏。

    果然是瞒不住。

    从一进门的刻意关心,到方才的软声道歉,都步步彰显了她的心虚。

    “你看出来了啊。”

    小金氏垂头,半晌就这么沉默着,阿姀也不搭理她。

    直到她自己开了口,“上次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阿姀抬眼一瞧她,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慢悠悠地从喉间挤出“嗯”来。

    上次,不过是半个月之前。

    就在小金氏又一次闲来无事,将桌椅茶点摆在崇安殿前的空地上,一边悠闲地吃着喝着,一边看着阿姀爬在高高的梯子上描纹样,口中还絮絮叨叨不停时。

    “你是不知道,前几日趁着陛下不在,家中又派了人来,问我子嗣的事。”说到此处,便是杏花糕都不香了,“这岂是我费功夫就能成的事?我日日是坐胎药喝着,八段锦练着,连一点御医不让吃的东西都不碰,滴酒不沾。”

    阿姀听着身后传来的抱怨声,停下了手中的笔。

    “我甚至,连最近都隔几日就跑去行宫,借着送吃食送汤水想他了的名头留宿。我初初进宫时父亲便说了要我尽快怀上,可我是真的没办法啊!”她愁得垮着脸,开始往偏里想,“如若不然,那我去寻个大师算一算?让他给我开个偏方?”

    小金氏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是否是陛下的问题。毕竟宫中的女子这么多,这么久了就没一个能把孩子生下来的。从前司天监都说是诞育龙嗣时机未到,可陛下眼见着将要不惑之年,这个时机却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她又不敢说明心中的疑惑,只能两头受气,一忍再忍。

    阿姀却才研究透了这困扰她近一年的秘密,虽说至今不只是谁干的又为什么,可为何久久不孕的这一事,还真就给给她指点指点迷津。

    “你凑近点。”她坐在高梯之上懒得动,便指挥着小金氏过来,“事到如今,只要能生下孩子,继承了沈氏的香火,皇位后继有人了,你便可登至后位,甚至成为太后。”

    阿姀诱导着,“如此,你只要有了孕,不久解了燃眉之急吗?”

    小金氏一愣,“你的意思是……”

    阿姀宛转笑起来,比枝头新萌的迎春花骨朵明艳,“我可什么都没说。”

    半个月后,小金氏又一脸认真地站在她面前,竟是毫不怀疑地照做了。

    “我试过了,我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你得对我负责。”

    阿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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