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

    冰雪消融后,枯叶一夜之间,便被一阵东风吹净了。

    新春要长新叶,抽新枝,在都城这种南不南、北不北的地界,枯叶落尽是必不可少的。

    趁着天气好了起来,沈琢唯恐自己是被阿姀摆了一道,所以浩浩荡荡摆驾回宫,要礼部举行了一次祭祀大典。

    趁着祭祀之由,回宫将阿姀敲打了一番。

    原本他是不太信小金氏信中所写内容的,但加上亲自在佛堂听到阿姀对着佛像诉苦,说她在宫中如何如何委曲求全,就差没哭死好给他扣上个暴君的名声。

    沈琢一下子怒从中来,一脚将阿姀踹倒,进行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训斥与羞辱。那言语夹枪带棒,只怕是除了武安帝不敢招惹,将阿姀所有的祖宗都骂了个遍。

    活生生忘了,自己与她也是正儿八经同宗同族的,血脉相连的亲叔侄。

    阿姀一点都不在意。

    早知道沈琢没什么学识,对礼佛这种事更是一窍不通,才不会晓得她面前这根本不是寻常寺庙供奉的佛,只管财源。

    所以这番诉苦,也只是为了让他自行验证小金氏书信的一番计谋罢了。

    好在沈琢真的足够愚蠢,一下子便咬了勾。

    重修崇安殿描金这桩差事,在所谓风水中“天子之气”的说辞加持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稳稳落在了阿姀头上。沈琢令她当做戴罪立功,又说涉及他的江山社稷,不许旁人帮忙,一概由阿姀亲手绘制。

    与游北的和亲,也一概定在了五月,可算是将时间卡得榫卯般切合,一丝空闲都不给她留。

    阿姀秉着奉旨的名头,光明正大地进了崇安殿。

    崇安殿有高阔的顶,日头东升,灿灿的光便会照进殿中,将雕梁画栋的陈列布局映照得璀璨夺目,显示出皇家威严来。

    即便是如今被火烧得发黑,也隐约可见光华。

    阿姀走在殿中,抬头望那顶上绮丽的腾龙明珠纹样,从不曾发觉自己距离真相,是这样一步之遥。

    空荡辽阔的崇安殿被付之一炬,仅留她一人在这里,却更显得己身渺小,如江海一粟。皇宫是冰冷的囹圄,总有人拼了命走进来,又有人穷其一生难以逃脱。

    即便身处其中,也觉得时时刻刻在被这些高耸的宫墙排斥着。

    就像阿姀从记事起,便不被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接纳。

    她的父皇,她的母后。

    似乎倏地便找回了当初离开皇宫的原因罢了。

    阿姀心想,自己的这一生,注定要入世,寻觅天地之旷阔无穷。无论何种境地,总归是困不住她的。

    从前她将公主的身份当做枷锁,困锢其中如同巨石压身。而今,这身份又变成了即将破出的茧。

    阿姀深吸了口气,将这些心绪重又收了回去,快步走进了寝殿。

    这里与她年幼时,仅有两次拜见沈琮所见的陈设不同,更多了些金玉摆件,瞧着耀眼了很多。

    床榻的布局也改动了,想来是按照沈琢的喜好重新布局了。

    进来时的门槛,应当便是沈琮吊死的那个,顶部有很明显的横梁砍断痕迹。沈琢应是日日看着心中不宁,干脆将这扇墙全都砸掉,做成了隔扇窗。

    木窗边缘平滑,隐隐可嗅到木头散发的香味,幸而没将这窗烧坏多少,不然可真是白花花的银子如水般流走了。

    别的事没多耽误,阿姀便径直走向棕红的背墙细看。

    据目前得到的各种消息交汇而看,症结就出在这些墙上了。

    阿姀摸了摸,那墙壁的涂料触手粗糙,肉眼可见便不平整。

    说起来,这实在不该是皇宫的修葺所应有的水准。而所谓椒房,也多用于受宠后妃的殿中,将帝王寝殿刷成这般棕红,也是闻所未闻。

    迎恩怀中揣了把匕首,三步并两步走到了阿姀身边。

    正是衡沚专程打磨多日,却又出征在即,来不及送只要塞在阿姀枕头底下的这把。

    好处便是小巧,锐利。

    之前与秦熙学些浅显武艺时,也商量了什么武器最适合阿姀,研究了许久,也没找出一个适合随身携带的利器。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秦熙觉得阿姀遇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将自己陷入靠动手来脱身的境地的,所以不需要。

    皇宫之中,最大的对头已经消失,如今又是五月将嫁的和亲公主,自然也不用担心性命安稳。

    今日带这刀来,正好看看这墙壁是何情况。

    阿姀接过匕首,拔下刀鞘揣进衣襟,打算慢慢用刀将墙上的涂料刮几块下来。

    凑近一闻,有一种浓烈的香气,夹杂着某种植物的腥苦,奇异非常。

    三年前,沈琢初初登基之时,这里经过修缮,应是又重新粉刷了一层,结实得很,很难刮得下来。

    迎恩见她费劲,心疼地道,“殿下真用这么珍贵的一把匕首来刮墙,这可是小侯爷送的呢。”

    猜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后,迎恩便大大方方地改换了称谓,自然而然地在阿姀面前提起了衡沚来。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还当真被吓了一跳,她家殿下,与召侯竟然在恪州就已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了。

    所以,也不算是在长升殿偷情了吧。

    碎屑全都落在前头的木柜上,阿姀利索地割下中衣的一片衣角,将东西揽到布料上包起来,“一会儿将作监的人便要来了,势必一整日我都被盯着脱不开身,你拿着东西午时待李尚宫路过,偷偷拿给她。”

    迎恩快速点点头,将东西塞进怀中收好,“殿下便这样相信李尚宫吗?”

    阿姀叹了口气,把匕首放进衣袖藏好,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我不是相信李尚宫,我是相信衡沚。”她压低声音道。

    那日收到衡沚自平州送来的家书,摊开之后,偌大一张纸,便就只写了两字——“问安”。

    既是他放心地让李尚宫的人传信,也阿姀也不必杞人忧天,也便回了个“安”字。

    连新的纸都不曾换,径直在底下写上字重新封好,原封不动地再交由李舒瑗的人带走。

    纸是不能留下一张的,哪怕只有两字,来日都会成为钉死他们二人的证据。

    只剩下三月了,阿姀做事更是游走在峭壁铁索,慎之又慎,丝毫不给任何节外生枝的苗头。

    将作监的人可谓是卡着时辰上工,如今没有皇帝亲自监工,更是倦怠。

    大匠带着五六名百工,从尚食局用了早膳出来,一手握着图纸,一手捏着烙饼,悠哉悠哉,没半分在皇宫做事的样子。

    工部司数日前与将作监一同察看了这崇安殿的烧毁情况,见并无梁架结构的大损,便商议着先由工部司将殿中梁柱等构建加固,再由将作监细细修补。

    是以柱子如今修补好了,阿姀也才能来描画。

    大匠姓赵,小金氏也与阿姀通过气,这是她母家的远方表叔,应是不会为难于她的。

    赵大匠远远瞧见阿姀,拱了拱手,“拜见公主殿下,能与您共事,实在小人的福气!”

    阿姀眯了眯眼,这话听得越来越不舒服,瞧赵大匠那双眼笑得一线天似的,便不像什么怀着好意的人。

    “大匠客气了,本宫也是为陛下办事,咱们尽职尽责就好。”阿姀早已围了围裙,将广袖挽了起来,马上便要开始做事的模样,也不想多言,“工部司的大人昨日说描画梁柱的图纸,今日大匠会一同带来,劳烦您了。”

    “是是是。”赵大匠应和了几声,推搡了身旁一个百工,那人便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份一尺半款的卷帙来。

    赵大匠接过,继续陪笑道,“图纸在此,乃是从前怀先生亲自所画。用料一类的,除过有一种矿石提取的颜色,是快马加鞭从原州运送而来,今日午后便能送到,其余的也已然摆在殿前了。”

    阿姀展开,细看了两眼,确然是怀乘白的笔迹不假。她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赵大匠搓着手,欲言又止的模样,凉凉道,“大匠不开工,还在等什么?尚食局送午膳?”

    赵大匠一怔,半天下不来台。

    既是了解小金氏的为人,也便知道她母家也并不是什么知分寸的。她在崇安殿并不是乖乖画柱子的,一旦被这些人发现,那便真的要节外生枝了。

    “是,是这样。”赵大匠踌躇了半晌,答道,“小人没见过如此高端的丹青技艺,既说殿下是怀先生的关门弟子,小人也想观摩一二,好替殿下分忧。”

    哦,是来偷师的。

    阿姀心中嗤笑着,他的心思早在走进宫门时便显露无疑。

    门口的地上放着沈琢特批给阿姀所用的画材,不必讲颜料,单是各个尺寸的笔,连同那排列成一行的洗笔,瞧着色泽都是官窑烧出来的好东西。

    赵大匠看得眼红,心道这陛下对待公主如此阔绰,便是届时画好了这些纹饰,更是重重有赏。

    公主又马上要远嫁游北,保不齐今后还有修补翻新的活计,若是能学到她的技艺手法,那得圣宠隆恩,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他算错的是,沈琢给了好东西,并不是为了宠爱阿姀,只是想保住他那天子之气不被消磨罢了。

    沈琢喜爱什么,能多过喜爱他那高处不胜寒的权利呢。

    他就是个愿在高处,冻成冰雕的人罢了。

    “不必了。”阿姀随手拿起个笔洗,在身后的水缸舀了一瓢水,又当做破碗似的任意放在地上,俨然一副送客的模样,“大匠还是顾好自己手上的事吧,不日之前这殿前顷刻死了三十多人,都是违抗了陛下旨意被处死的。”

    阿姀的几句话,宛如坚实冷硬的冰般,将赵大匠砸了个醒。

    是啊,他们这陛下,是暴君啊。

    何止是这先死的三十多人,刑部开始查起火缘由的这些日子,涉案其中的宫人女官,但凡被请去刑部大牢问话,哪有活着回来的呢。

    赵大匠瑟瑟抖了起来,连话都说不出了,在没提起过偷学一事。

    不过也巧,阿姀打发走了人,正准备安心开始瞄底稿,送颜料的人却风风火火地来了。

    “臣,原州特使,押送青金石而来,求见公主殿下。”

    阿姀一怔,向宫门口看去。

    这声音,却耳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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