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林羡鱼听了一晚上的《小星星》钢琴曲,想着悄悄努力惊艳沈听林,但眼瞧着开出去的路越来越不对劲,连路痴的林羡鱼都察觉到这明显开过了头,司机还没一点儿想要停下来的趋势。

    “是不是开过头了?”林羡鱼看到琴行在车窗上过电影似的快速闪过时终于没忍住说,“我刚刚看到那家琴行了。”

    沈听林不慌不忙地继续打方向盘,听到她的话笑出声,把那种意料之中的,蓄谋已久的情绪暴露出来,“我可没说今天还要去琴行。”

    林羡鱼心里边弹琴的手指停了,不知道这位跟她搞什么,“可是我《小星星》还没会呢。”

    “看你昨天练琴的时候不怎么开心,”沈听林说着驱车转了个弯,视线里再也看不见那家琴行,“带你去个放松的地方。”

    说到这个她还有点儿心虚,钢琴一直都是她不想碰的东西。余曼曾把对林余的思念都寄托在她和钢琴身上,所以她抗拒。

    去游乐园玩那天她才恍然醒悟,她不可能一直躲避的。人不可能一直在过去畏首畏尾,所以她想试试学琴,但坐到钢琴前的时候又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股子讨厌的劲又上来了。

    但她没有把这些复杂的,甚至带着些许幼稚没道理的想法说给沈听林。

    人总该自我消化消极情绪,林羡鱼看着窗外,心分明已经给泡软,但嘴硬:“你总得给我点儿自我调节的时间,再说,我现在真的还挺想学的。”

    “是吗,不急。”听他语气确实不急不缓,颇有点儿夕阳西垂,闲散的老大爷出来哨鸟的派头。“还——”

    沈听林停顿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应该还有时间。”

    说的话都自我矛盾,应该要说,还有的是时间。

    但林羡鱼没深究,只说:“那你要教我最难的那首。”

    “好。”

    沈听林带她去的是澜水的市郊的自然景区,沿路绿涛连天,最先入目的是一片枫林,沈听林把车开到停车位,跟她说:“这里秋天的时候很漂亮,漫野红遍,层林尽染。”

    “你好像对澜水很熟悉。”她明明记得,沈听林是南城人。

    下车的时候沈听林摸了摸口袋,拿出来一根棒棒糖,荔枝味的,放到她手里的时候说:“嗯,每年假期都来。”

    “为什么?”林羡鱼拿着那根棒棒糖在指尖转了一圈。

    “这边风景好。”沈听林说着停顿一下,旁边有游客在聊天拍照,喧嚣声把他接下去那句压低,又或许是他本来就想那样含糊不清地表述:“还在等人,终于等到了。”

    后面那句林羡鱼没怎么听清,手里这根糖让她想起来初次相见那天,沈听林也是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给她。

    有点像偶像剧的情节,男主角的口袋里总是揣着大白兔奶糖,又或许是草莓味的软糖。但沈听林好像有点不一样,他似乎有参透人心的魔力,总是能知道谁需要什么,而后在下一秒不紧不慢地拿出来。

    像动画片里的机器猫,但又不止,就好像做什么事都是有备而来胜券在握。

    她又没忍住多嘴问一句:“你还随身带糖呢,哆啦A沈。”

    沈听林笑了声,手堪堪抬起到能碰到她鬓发的高度,却又在粉发即将缠上他手腕的时候垂下,“想什么呢你,我低血糖。”

    “哦。”林羡鱼看到余光里他抬起又放下的手,这架势她没少见过,也实打实经历过不少次。以往林岁寒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揉她脑袋的,也有时候说点什么把她那位好哥哥惹急了,手压在她的手上往下按。

    除了林岁寒,还没有人敢揉她的头。但她曾看过很多次这种场面,男生揉揉女孩子的发顶,大多是宠溺或是无奈时下意识的亲昵举动。

    林羡鱼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微蹙眉抬头望进他眼底的时候,感觉好像跟他隔着一层起了雾的窗子,内里的东西看不真切,但似乎又能勾勒出些许。

    脑子终于转回来弯,把糖送到他手边,“不是低血糖吗,救命的东西还给我。”

    “你拿着也能救我。”沈听林没接,那层雾在慢慢散去,“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救过我。”

    林羡鱼怔住,在脑海里搜索记忆,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但不大确定,只能试探着问:“是我给你糖的那次?”

    “是。”沈听林笑着,跟她一同回想,又或许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说起来时那样轻松:“你给我的糖也是荔枝味的,那时候还特舍不得,说是想要留到走的那天吃的。”

    林羡鱼记得,那时候沈听林不怎么爱跟其他同学玩,就喜欢跟她在一起。但林羡鱼又是闲不住的性子,旁边笑闹声实在过于热闹,她忍不住过去凑个热闹,也让沈听林一起过去。

    那时候沈听林就有点儿不大舒服,但他不说,她没瞧出来。热热闹闹玩了两轮小游戏,林羡鱼终于注意到沈听林的状态不对,本就白的脸色更加苍白憔悴,那双亮盈盈的眼睛也失去高光。

    同行的有比他们大点的孩子懂得多,说可能是低血糖,要给他吃糖。但在场的小朋友都没带着糖,林羡鱼口袋里还有林成远走之前给她塞的糖,她一直没舍得吃,但那会儿那还顾得上那些。

    于是拿出来剥开糖纸,把糖塞进他嘴里,见人清醒点了终于敢放松表情开玩笑:“沈听林,这糖我都没舍得吃,你以后可得还我。”

    那时候沈听林特别听话,状态还没完全恢复,但眼里的高光已经渐渐亮起,笑起来顶好看,说好。

    可是林羡鱼心里却没那么舒服,这些记忆她都模糊了,虽说真真切切地经历过,但却有一种把他一个人丢在过去的负罪感。

    如果当时早知道十年之后会是这般光景,她就不该说让他不要忘记自己,而是应该放点诸如“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的决绝话语。

    “沈听林。”林羡鱼想着却笑出声。

    “嗯?”

    她手心里攥着那根糖,站在原地张开双臂,逆着光,粉发颜色更加鲜亮,像是风中摇曳的玫瑰,灿烂鲜活。

    “你昨天不是说,要替过去抱抱我。”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不短,本以为拥抱会出现在离别之际,但此刻似乎也不失为一个拥抱的好时机。“那我也替当下抱抱你,我们都不要停住脚步好吗?”

    于是,在沈听林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看过来,又反应了不知多久后,他们预支了一个拥抱。

    一个轻轻的,各自呼吸凌乱,身体紧绷的拥抱。

    一个也许本不该有的拥抱。

    他们都克制,只是交颈相拥,手上并没有动作。

    两颗年轻躁动的心隔着衣料、胸膛、燥热的夏风相贴。路过的风都听到心房中跳动频率极快的乐声,战鼓般擂响,余韵震心。

    林羡鱼觉得这就够了,再抱下去,她心脏就要跳出来了。轻轻动一下想撤离,本以为沈听林也会退开,可他的声音却先于动作。

    他的声音悬在耳畔,勾缠着她的体温,“再一会儿好不好?”

    因为过往和现在之间的沟壑太深,而欲壑难平又是我无法直言的晦暗与卑劣。

    林羡鱼不敢动了,就在怔住的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不一样了。从前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现在一个拥抱就能让她乱了心跳。

    有点儿没出息。

    耳边轻轻的呼吸声堪堪压过尽数嘈杂声音,这时候似乎是应该说点什么话的,但谁都没有说话。离得如此近,林羡鱼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马鞭草洗发水的味道,也能感觉到那个挂坠此刻正夹在他们之间。小物件认主似的,一面拉着昔日把它送出去的小主人不愿松手,另一边也黏着陪伴它十年的主人恋恋不舍。

    林间的风并不算热,拂面时温煦,不及缠绕的呼吸炙热。

    在她脑子里各种想法即将打成结的时候,耳畔的温热撤离,余光里那抹白色回退。

    而后是沈听林的声音,与往常无异,似乎刚才那片刻的挽留是错觉:“走吧,进去看看。”

    是那么自然的语气,让人忘却刚刚越界的拥抱。

    林羡鱼回神,同着他一起往里走。

    枫林的深处是瀑布峡谷,视野豁然开阔,飞流的瀑布自山谷倾泻急流,白色浪花层叠翻涌,在岩石凹凸处激起无数水花。

    站在峡谷之下,仿佛天际都变近了,压低了。

    浪击山石的声音空灵,一切烦扰心绪都能在此刻被哗啦水声涤荡干净。

    “早知道应该早点儿带你来。”沈听林缓缓道,“你来这儿好像很开心。”

    林羡鱼确实开心,她抬头仰望着碧天之上颜色浅淡的虹桥,因为之前有人告诉过她,看见彩虹会发生幸运的事——小时候的沈听林说的,周方回也说过。

    她说:“跟我来澜水之前想象的旅途很像。”

    “你想象中的旅行是什么样的?”

    林羡鱼回想着那时候自己来之前的幻想旅程,“那时候比较能瞎想,想着能像电影那样,在飞机上碰到个志同道合的人,也算是邂逅浪漫。”

    沈听林笑问她:“遇到了吗?”

    “没。”林羡鱼再抬眼往上看的时候彩虹即将融在天色里,“那天早上去墓地看了我爸,淋了雨,上飞机后就一直在睡觉,别说是浪漫的邂逅,我连我旁边人的脸都没看清。”

    沈听林拿手机拍照,碧天上的虹桥,湍急的瀑布,高耸的山谷,眉眼带笑的姑娘同时入镜,算是今天的至美风景。

    他又问一句:“如果遇到了呢?”

    林羡鱼没预料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说:“可能就跟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吧,就算只有一天的时间也愿意和那个人一起走。但是在走的时候不留承诺,不留联系方式,如果有缘分再遇到再谈以后。”

    她有点儿极端,如果有些事情或是人只能陪伴她一小段时光,那这所谓的陪伴她宁可不要,因为突然分离和遗忘都是太难的事。

    就比如说,她愿意不远万里看海旅行,但不愿意在短暂的时间结交要掰着手指头算分别日期的朋友。

    不喜欢看花,因为花期太短,惦记的时间又太长。

    不喜欢留念,因为故事不长,回忆的时候又麻烦。

    “那如果有一天你回去了,会删掉我的联系方式吗?”沈听林问时她还在留恋彩虹,听到他的话一愣。

    好像没有想过分别即将到来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思量半天也没什么定论,“可能会吧,之前不都说用故事换酒,那如果再遇到,你请成年的我喝杯酒,我再给你我的联系方式。”

    沈听林不多问,也不对她的想法加以评价,只是给她个结果:“好。”

    在景区逛了大半天,林羡鱼的活力被消耗完,抱着抱枕歪头靠着座椅,嘴里却念叨下次还要再来。

    车窗外风微凉,林羡鱼随着车载音乐哼出的小调都消散在风里,沈听林问,“要吃点什么?”

    “想吃可颂,今天早上齐竞寒给我看的那个唱片可颂。”林羡鱼窝在座椅上,累得不行想瘫着,手揪着抱枕歪来倒去地弄。

    沈听林开车到那家最近挺火的面包店,林羡鱼选了网上好评度比较高的几款爆浆可颂。

    沈听林结了帐就没人影了,出了门左顾右盼地找半天,看到沈听林从路口过来,手里捧着一束小白花。

    等人走到她面前了才看清,那是姜花,乍一瞧像是白蝴蝶围绕着绿枝,漂亮非常。

    “看这个好看,就给你买了。”沈听林把她手里的袋子拿过来,动作极其自然,又把那束花递过去。“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羡鱼没想到这花是送给她的,还以为是买来给明姝的,当花被送到手里的时候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花很漂亮,凑近了闻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是很清新的味道,她笑:“谢谢,很喜欢。”

    之前也收到过花,都是追求她的男同学送的,批发似的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林羡鱼不怎么喜欢,觉得俗气。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把玫瑰作为爱情的象征,那样艳俗的颜色,倒是把感情的纯洁洗去了。

    但是姜花不同,周方回家里开花店,背花语一套一套的。之前听她念叨过很多花的花语,她也跟着耳濡目染学会了不少,姜花也包括在内。

    ——把记忆留在夏天。

    “那就,”他轻轻挑眉,“回去?”

    林羡鱼脸还埋花里嗅,点点头:“好。”

    回去的路上晚风正好,拂面时柔柔的,风一吹,手里捧着的花散出的香味就浓一些,钻入鼻息时好闻清新。

    回到民宿后沈听林去给齐竞寒送可颂,林羡鱼走他前面,进门的时候回身看,正跌入沈听林眼波,手一动,包花的雪梨纸就哗啦啦响。

    “沈听林,你把那张照片发给我吧。”

    门卡刷响的“嘀”声后是她的声音,她笑着补充:“我看彩虹的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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