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

    从游乐园出来的时候林羡鱼还有点儿意犹未尽,要不是太多项目对沈听林有限制,或许会玩得更尽兴。

    沈听林给林羡鱼发了很多在游乐园拍的照片,他拍照技术很好,虽然大多数都是抓拍,但就是很有质感。林羡鱼低头看沈听林发来的照片,似乎昨天就在眼前,欢笑声尚在耳畔。

    其中一张有些轻微虚焦,着重点本应该是旋转木马和它后面默默转动的摩天轮,是很鲜明的色调对比,但画面有点模糊把色彩都揉在一起,她抬手撩头发的动作入镜时也模糊,却因此成为图片里最明艳的存在,但并不显突兀。

    林羡鱼一一看完,抬眼望向旁边坐着的沈听林,由衷赞叹:“其实我有时候很想问,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沈听林倒笑,垂眸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脸上还挂着那副认真表情,说:“挺多的,比如跳舞我就不会,不会打篮球,也不太会做饭。”

    “但是你会的很多。”林羡鱼没想到他会举例说自己不会什么,她想象中是沈听林会笑,然后稍微臭屁一点儿,说,目前还没发现。

    可他没有,他永远都是那个把自己放在低位的沈听林。

    “你会的比我多,一会儿我最擅长的也要教你了。”沈听林说话的时候林羡鱼在摆弄副驾驶上的库洛米抱枕,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手上的动作放缓。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林羡鱼就是觉得这话戳在了自己的心口。

    他坦言自己会的东西不多,却要把最擅长的教给她。

    跟沈听林学琴这件事不是临时起意,当时去滑冰的时候林羡鱼就在他那儿预约了学琴,只是后来的几天没什么时间。在游乐园玩了一天后才想起还有这事,她就找了家琴行租了间琴室,让沈听林这位看起来脾性很好的老师教她。

    到琴行后林羡鱼按琴键试音,很久没练琴,之前学的知识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沈听林建议她从简单的《小星星》学起,给她讲了些理论上的知识,让她熟悉琴键。

    林羡鱼看着沈听林认真的模样,觉得她好像回到了年少时的琴室,钢琴老师也是这样认真严肃的。记忆控制不住地上涌,好像是很远的事情了,那时候幼稚得不行,现在想起来还挺好笑的。

    她想着就说了出来:“其实我最开始不想学琴,我妈非要逼着我学,我就想跟她对着干,每次到钢琴课我都偷跑出去跟我哥玩儿。后来钢琴老师就不想教我了,我妈把我拽回家骂了一顿。”

    沈听林静静地听着她讲,眉目温柔。林羡鱼每次看他的时候总能在他的眼里找到自己,好像被一片温柔海洋包围着。

    她继续说:“我哥安慰我学琴没什么用,要是我不学的话,以后有人给我弹《梦中的婚礼》告白我会觉得很浪漫,但是如果我学了,照着我的性子可能会给他挑错。”

    沈听林笑开,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时开玩笑说,我要求高。”林羡鱼依次按过白键,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幼稚,说着自己都笑了,“起码得专门给我写一首曲子写首歌。我哥说我难伺候,不愧是名字里带个鱼字,刺多得挑不完。”

    “追求喜欢的人的时候应该不会觉得这是麻烦事。”沈听林指尖落在黑键上轻弹,旋律轻缓柔和,他的声音被捣碎在其中,“有耐心的人总能一根一根把刺挑出来。”

    有人爱你循规蹈矩,又盼你清白无瑕,但也总有人爱你裘马轻狂,也惜你摇曳凋零。

    在琴行坐了半个上午,林羡鱼有点儿累,她好动,能老实坐一上午不容易,加上新手练琴的难度有点大,从琴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沈听林虽看起来温柔,但面对专业的事总有股认真的执着劲头,被他成为满级小孩的林羡鱼不敢懈怠。就算她对钢琴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她也坚持着学下来了。

    上车的时候林羡鱼没什么精神,有点儿困,手里抱着那只抱枕,车里没放音乐,但可能是因为琴声听久了,总能听到耳畔有琴音环绕。

    得找什么东西洗洗耳朵,这会儿突然想起之前沈听林塞到她耳里的耳机,苦情歌的调子她很喜欢。

    于是趁着车还没开出去叫住沈听林,“你的耳机能不能分给我一半?”

    沈听林依言把一只耳机给她,林羡鱼刚戴上就听到欢快曲调,下一秒耳机里传出来高低音分明且极其有节奏感的“哈哈哈哈哈哈”,颇为鬼畜,又非常洗脑。

    林羡鱼点一下耳机切到下一首,是很温柔的调子,歌手的嗓音也情深似海,可是歌词却又迷惑非常。

    “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傻逼他不爱你,你还给傻逼织毛衣。”

    又被洗脑了,没想到沈听林会喜欢这种类型的歌。

    林羡鱼再切下一首,小时候看动画片的时候听过这首歌,“我唤醒大海,唤醒山脉,我唤醒沙漠,处处充满色彩,美丽的地方,开心往前飞。”

    再次被洗脑,林羡鱼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那点儿烦愁烟消雾散。偏头瞥视沈听林一眼,看到他唇角上扬的弧度,一切都明了。

    她没忍住问:“要是我还不笑,你还准备了什么歌?”

    沈听林趁着绿灯的间隙看她,笑说:“那可能要给你听,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

    林羡鱼靠在椅背上笑,手里摆弄着抱枕,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分明也没有过多久,但她就是觉得变了。上次听他耳机里的歌时还觉得不自在,怕什么事给他添了麻烦,但这会儿就能坐他副驾驶上喝着青柠汁吃着蛋卷,玩他车里的抱枕,乐不可支。

    林羡鱼跟他出去吃了顿饭回去午睡,可能是上午受到的音乐的熏陶能让人更好地入睡。她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着,有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同一人。

    ——余女士。

    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心下明了。

    余曼一年内只有两天会找她——那是她精神状态最为崩溃,需要发泄的时候。而所有负面情绪,恶毒诅咒,愤恨指责的承受者都是林羡鱼。

    因为余曼认为那是她应该承受的,是她造成了自己所有不幸的一切。

    这些天惬意日子过惯了,都忘了还有这么个日子在等着她。电话没有再打过来,林羡鱼也不至于受虐狂上身拨回去挨骂。

    林羡鱼换了身衣服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有点晚,夜色将至,街上灯光璀璨。她打车去澜水的网红酒吧,那家店的名字很特别,单字一个也。

    到的时候店里有不少客人,林羡鱼找了个最静的角落坐下,听台上歌手唱歌,用很温柔低沉的嗓音唱一首民谣,就好像在讲述一段沉沦于红尘的世俗故事。

    她坐的位置靠前,能清晰地看到歌手的脸。那张脸总给她一种熟悉感,像是相册里父亲少年时的模样。当时她听到不少人说过,说如果小余也能长到你这个年岁,那肯定很像你爸爸。

    但是很可惜,他们都不在了。也很可悲,罪名都被归在林羡鱼头上。

    手机还响,是林岁寒发来的消息。林羡鱼把杯里的朗姆酒饮尽,看那条消息。他问,出逃在外的公主什么时候回家,家里的人都很想她。

    紧随其后的是一段语音,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日常,比如今天看到一条漂亮的裙子觉得很适合她,就给她买了。再比如,她房间里攒着的小零食已经被自己一窝端了。又或者是,昨天上街的时候碰到了周方回,跟她约着吃了一顿饭。又说,如果真的开心的话多留几天也好。

    确实有点儿想家了,林羡鱼想。

    紧接着入目的是沈听林的消息。

    【TBC:开下门,给你带了份寿司。】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又惊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一桩坏事。

    【鱼:我在外面,你自己吃吧。】

    沈听林的消息隔了一会儿才发过来。

    【TBC:需不需要我去找你?】

    是留有余地的问话,但他不知道每次他这样问的时候,被征询者总是想把后路斩断。

    所以林羡鱼没有多说,直接把位置分享给他。

    沈听林来的不算晚,林羡鱼的第三杯酒还没喝完。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抹白色的衣角,抬眼往上看的时候视线又被立在桌上的酸奶瓶压下来。

    喝了酒的人脑子有点儿迟钝,怔怔看着酸奶瓶的时候,手边的杯子已经被拿走了。在她提出抗议的前一秒,那道熟悉的声音和着歌声入耳:“先喝点儿酸奶,解酒的。”

    然后她看她的对面站的人,白T一尘不染,鬓发微乱,眼里揉碎了店内暖黄色调的灯光。冷白的皮肤有点点红,胸口起伏的幅度有点大,T恤上印着的小鲸鱼logo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起落。

    林羡鱼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沈听林,从她的角度刚好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还有他低头时颜色浅淡的唇。借着暖色的灯光,林羡鱼看到了他略显干燥的下唇有一颗小痣。

    意识不知道游离到哪儿的时候被轻轻的敲击声拉回思绪,沈听林正盯着她,“怎么了?”

    他看她的时候眼神总是流连在那颗泪痣上。

    一晃十年过去,她的样貌早已改变,唯有那颗泪痣没有丝毫变化,还是幼时的样子。所以他在找曾经的影子,依靠着不同着年龄改变的一颗痣。

    林羡鱼这才回神,把他推到手边的酸奶拿起来喝了一口,她不去看那双眼睛,而是把目光落在台上看那个歌手。可能是夜晚和酒精的混合作用,让人很想悲春伤秋,情愿把自己的疤痕割开,一次又一次。

    像是自语,也像是无可奈何的质问。

    “不一样的。”而后她舒出一口气,也许是太过用力,导致心口有点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撕裂般的疼。

    “沈听林,我早就不是那个帮你的小孩了。”林羡鱼一字一句地说,“你还在替过去感激我吗?”

    林羡鱼看到对面的人明显怔住,显然对她的问话感到意外,但她没在他脸上看到半分她想看到的表情。

    失措的,迷茫的,抑或是如梦初醒的。

    “你不就是林西西吗?”沈听林说,迎着她睖睁的表情继续往下说,“这跟你几岁,帮没帮过我有什么关系?”

    对你好不是因为你对我好,而是因为你值得被温柔对待。

    因为你是你。

    林羡鱼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手里攥着的酸奶瓶瘪下去一块,心里的缺失却又因此填满。

    心上的划痕还在,好像有什么固执地要借着这个空挡钻进去,也好像有什么要从心脏里跳脱出来。她想紧紧地按住不让自己受伤,却还是没能抵挡住那股子蛮劲的来势汹汹。

    于是她无声地笑了。

    “所以可以告诉我吗?”沈听林显然没能跟她一样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了?”

    林羡鱼终于看他的眼睛,徐徐说:“今天是一个人的忌日,我本来都忘了,但是又被动地想起来了。”

    她边回想边说,语速有点慢,沈听林也不催促,只是默默地听着。

    “有人说我是因为他的死才出生的,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这样。有人说我跟他长得很像,也有人说我性格比他顽劣。可是我不想像他,我妈说他之前想学钢琴的,但是他没等到那时候,所以她就逼着我学。那时候老师总对我动手动脚的,我跟她说,她说我肯定是在撒谎,然后我就每天逃课不去。”她说着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声,“后来她真的发现我们一点儿都不像,干脆就不管我了。”

    “那时候我不喜欢他,因为我也想被人当作独一无二的。我跟你说过吧,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之前她没给沈听林解释,这会儿都说给他听:“因为他叫林余,我妈为了怀念他想给我取名叫思余,但是我爸说那样听起来像死鱼,她就给我取了羡鱼这个名字,咸鱼总比死鱼好点儿。小时候真的很讨厌这个名字,我哥总说叫什么不吃饭啊,我后来就也看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了,他是因为我爸才出事的。”她说起往事的时候,初见时的悲颓感犹在,只是这次她唇角始终带着一抹笑,像是要把过去淹没在希望里。“当年刑警队剿灭了一个犯罪团伙,犯人的家属蓄意报复,杀了支队长的儿子,也就是我哥哥。”

    她其实没喝醉,脑子还很清醒,但就是想借着根本没上头的酒劲儿把那些平时说不出来的矫情话吐露。

    林羡鱼把酸奶瓶捏回原状,喟叹时不知是在怨怼过往还是郁悒于当下,“我为他不平,但是我还是不想活在谁的阴影之下。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这世界不过如此,甚至感到厌恶。”

    在南城那个走不出来的漫长雨季,在那间酒气熏天的房里的谩骂诅咒,在那一声抱歉鲜血淋漓地到来的时候。

    那是何其直白的恶意,又是穷其一生都挣脱不开的以爱为名的禁锢。

    以往每年的这一天,余曼都会说,如果没有今天,如果小余还在,那你就不在了,那该有多好。

    沈听林终于开口,他声音有细微的颤抖:“林西西,这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糟。”

    分明都没有变,灯光之下沈听林那双眼依旧漂亮,只是眼周微微沾染了些红,像是她刚喝过的酒水的颜色。

    这世界忽明忽暗,行人自顾不暇,成千上万的陌路人中,唯有沈听林,唯有他注意到她在这个夜晚几近凋零。他顶着月色皎皎,迎着夏日晚风缓而开口,“我替过去抱抱你成不成?”

    可能是慌乱之下的口不择言,他道:“别讨厌这个世界,因为我,我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她的话音截住沈听林还欲匆忙解释的话语:“不会了。”

    因为她也有眷恋的人,也有期盼的风景。

    林羡鱼还没缓过神,耳畔声音模糊,抬眼时沈听林已经起身往台上走去,留下的那一句大概是,等我。

    台上的高脚凳易主,沈听林坐在上面,抱着电吉他,声音自混合着电流声的话筒传出:“借个地方给我朋友唱首歌哄她开心,还请各位见谅。”

    林羡鱼看着台上的他,被柔光和台下的视线包围着,微尘在灯光下浮沉,光影绰绰让一切看起来都如梦似幻。可这又是如此真实,不是触手即碎的虚幻,这样至真至诚的少年就该燃烧,就应当是高悬在天际的晚星,细碎却又闪亮。

    歌声缓缓倾泻而出,他清亮的嗓音勾着缱绻心事。

    “你明明那么畏惧严寒,偏偏想看大雪说应该很浪漫。”

    她在台下随着吉他的伴奏哼曲调,边哼歌边想,如果是冬天就好了,想在此时此刻看一场雪。

    伴着她游离的思绪,歌曲到了尾声。

    “该怎么让你尝试相信,来自少年全部的勇敢,我双手空空此刻只有爱,滞留在深冬与你相见。”

    一曲终了,沈听林还没有下台,而是用那微微颤抖的声音说:“林西西,别困在雨里,我陪你看雪。”

    说完这句话,台下起哄喝彩的声音此起彼伏,而林羡鱼只是看着他一步步走下台,走出那片打在他身上的柔光,像是闯出一场名为岁月的雨幕。

    走到她身边时,沈听林在喝彩声中跟她说:“现在,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

    在林羡鱼的注视下,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林羡鱼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抬起手拍上他的。

    清脆的一声掺杂在乐声中,意外的和谐。

    今天本来不应该也不值得欣喜的,因为从来都是如此。但是你来了。

    直到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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