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考试周复习东抓一把西看一眼,总算是把最担心的科目都考完,就剩下上课都不怎么听的公共课,寝室的人还约着去自习室复习。

    周方回刚要说她占了间特别安静又干净的教室,就见林羡鱼早已穿好衣服在化妆,这情况还蛮少见,除非是她学生会有活动要拍照她才会特意化妆 。

    转眼看,明天要考的那一科的书还立在书架上,而它的主人也并没有想要把它拿下来的欲望。

    于是问她:“西西,你不去自习吗?”

    林羡鱼把口红扭回去,盖好盖子,点点头说:“嗯,你们去吧,我今天出去一趟。”

    周方回立马察觉到不对劲,格外敏锐:“跟那天晚上那个,叫什么来着,沈听林?”

    林羡鱼没否认:“算是吧,我去看他爸爸。”

    她想去医院探望沈璟,沈听林答应,跟她约了今天。

    也不知是林羡鱼的表达有问题,还是周方回理解出了问题,当时差点儿从椅子上弹起来,还好靠椅足够舒服,她只是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一只有一双加起来那么大:“你们俩,这么快的?”

    “没有,就是叔叔生病了,我去医院探望一下,你少脑补那么多。”林羡鱼忍俊不禁,她们从出生就认识,知道她这人脑洞大。如果她说她去医院见沈听林,那周方回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概率以为沈听林是陪她去孕检的。

    八成是答案比她想得要正经又正常得多,周方回再次靠到椅背上,仰躺着很悠闲,“我也没乱想,就觉得你俩分开这么久,都没有磨合期的吗?”

    林羡鱼还短暂地思考了下,他们两个从重逢到今天不过十天的时间,其间算上重逢那一面才见到两次,好像也没有让彼此感到尴尬的瞬间,没有破冰期,因为他们俩都热着,冻不上,自然也就不需要磨合。

    “我们俩之前不说话那都是在装,现在不装了。”

    沈听林装作一切安好的样子,所以林羡鱼就装作是晴天万里。但这会儿一切的一切都摊开了,揉碎了摆在眼前,就没有什么装下去的必要。

    林羡鱼套上件厚外套,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你跟前几天加你微信的学长聊得怎么样?”

    毕竟林羡鱼旁观者清,看得出来他对周方回有点儿意思,那时候在酒吧本来只想逗林岁寒,看他什么反应,谁知道那哥们就那么大度地给出去了。

    但周方回没时间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和心思,这点她了解,所以听到她回答的时候也不意外。

    周方回淡定答:“他约我出去看电影,我说不方便,我有喜欢的人了,然后他就没再找我了。”

    林羡鱼没这方面的储备,没什么话劝导她,况且周方回喜欢他那么久,怎么是三言两语就能拉回来的,她就只是站在好朋友的角度,跟周方回说:“之前我去听了节课,老师说,有些事情,我们要么勇敢,要么亲眼见证失去。”

    事关爱情,我们都不要退缩才好。

    外面的天比想象中要冷,林羡鱼去之前把准备工作做足。

    之前问苏情和齐竞寒打听了沈璟的喜好,他们说老爷子就喜欢看看书,林羡鱼去书店认真挑了几本。从书店出来,见对面有家花店,买了一束百合花,没走多远,又看到家超市,进去买了一篮水果,两箱被销售员极力推销的保健品。

    最后满载而归,打车到医院,下车时大袋小袋的东西完全挡住视线,她拎着,时不时往上颠一下以防掉下去。从出门时的精致女大学生变成了进城探亲的狼狈女孩。

    还好没走几步沈听林就来了,见她这样好笑,把她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都拎到自己手上,林羡鱼不肯,也怕他看不到路,把那束花抢了回来,起码还带点儿美观在。

    进了医院要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又把补品抢过来一箱,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装书的袋子也拎过来,先听沈听林别过身笑了,对他说:“别抢了,把心放肚子里,我下来接你就是猜到你肯定没听我的买一堆东西,专程来给你拿东西的。而且你要是不让我拿,上去我爸就得审判我。”

    说着把她拎着的盒子拽回去,就让她捧着一束花。

    他抬手按电梯楼层的时候,林羡鱼看到他手腕上的皮筋,很是单调,什么点缀装饰都没有,是她给他的那一根,看上去戴了很久,都松了一圈。

    林羡鱼于是细细打量他,他脖子上还戴着她送的项链,耳钉虽然只有一颗也依然戴着。

    就是这些细碎的易被忽视的物件承载着那段记忆,林羡鱼说:“这些东西,你都还留着。”

    沈听林先是不明所以地怔愣一下,而后垂下眸刚好看到手腕上的皮筋,猜到了她的话,说:“走的时候太着急,就只能带走这些。”

    确实,当时急匆匆出门,连伞都没带上,只有这些饰品能跟他一起回来。

    话音落,“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他们往外走,林羡鱼听到沈听林反问:“你呢?”

    林羡鱼知道他在问什么。

    ——那些我送给你的东西,你也留着吗。

    我想念你的时候,你也还记得我吗。

    说起这个,林羡鱼就想起自己走的那天。送沈听林的时候她把机票改签到了下午,她回去收拾行李,当时来的时候箱子都空着三分之一,回去的时候东西都装不下。他抓的两只库洛米玩偶,他送的决明子枕头,他送的高跟鞋,一起做的陶艺品,她全都打包带走。

    林羡鱼效仿他那天晚上,把问题丢给他,在他偏头看过来那一刻微挑眉,笑问:“你说呢?”

    在他推开病房门的前一瞬,风把答案带回给她:“那我就猜对了,我们是一样的。”

    沈听林的猜测半分不贴合实际,多半是为了忽悠她把礼物都给他拎着。他推开病房的门进去,林羡鱼就看到坐在床上看书的男人,相貌与沈听林五分相似,鬓发已然爬上些苍白,虽然穿着一身病号服,却也无法掩去身上的贵气。

    见他们来,沈璟放下书,笑着招呼他们过去。

    林羡鱼点点头,走过去,先自我介绍:“沈叔叔好,我是林羡鱼,沈听林的朋友。”

    沈听林把椅子放到她身后,笑说:“你别紧张,先坐下。”

    林羡鱼坐下,跟沈璟交谈。沈璟的年纪跟她爸爸一般大,跟她差了二十几岁,据说每差三岁就有一个代沟,但也许是因为所学专业一样,他们交谈起来很自然,完全不尴尬。

    林羡鱼以前觉得沈听林足够温柔,但今天见到了沈璟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般坦荡自在,因为他就是被爱润泽成长的树,如今亭亭如盖。

    聊到一半,沈璟忽然对在一边玩小游戏的沈听林说:“小听,你不是说这边有家店的奶茶很好喝吗,下楼买来给小鱼尝尝。”

    沈听林心下明了,点点头收了手机出去。

    关上门,终于能聊些别的,沈璟把眼镜放在一旁,捏了捏眉心,说:“其实我有挺长时间没和除了小听之外的孩子打过交道了,他说你要来看我,我还挺紧张的,怕我有哪儿不周到,让你给他扣分,但现在看来,还算可以。”

    “没有,您很好。”林羡鱼很诚实地说:“而且,您把沈听林教得很好。”

    说到这儿,沈璟弯了弯唇角,说:“是他妈妈教得好。”

    林羡鱼知道的,在他们认识的那一年,沈听林的妈妈就去世了。

    沈璟说:“很多东西都是他妈妈教的,我也是恍惚间才觉得,他原来长这么大了。”

    原来时间过得那么快,那个他想要执手一生的人,原来早就已经远去。

    可是他刚刚在年轻一辈的两人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影子,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回眸一看就可以跌入彼此眼眸的温柔深潭。

    他想着这些,自觉跑偏,把话题拉回来:“我之前看过你的照片,小听刚来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就看你的照片,有时候还偷偷窝在被子里哭。我记得,那时候你的头发是粉色的。”

    林羡鱼闻言一怔,耳畔还是沈璟的声音:“我不知道你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他肯定顾忌很多,他自己的身体,我现在的情况,还有你的想法。他不喜欢承诺,之前他妈妈教过他,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说出口,所以可能看起来畏畏缩缩。”

    “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都值得最赤诚的爱。”沈璟娓娓说来,“恭喜你们棋逢对手,也希望你们旗鼓相当。”

    林羡鱼从病房推门出去的时候见沈听林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玩游戏,才想起来他是出去买奶茶的,但他旁边就两个纸袋,一个很大,另一个是透明的食品打包袋,并没有装着奶茶。

    “沈听林,叔叔不是要你去买奶茶?”

    沈听林把手机关了,站起身,“当我听不出来?那不是支我出去的借口?而且这附近的奶茶比较难喝,我就没去。”

    “那你就一直坐这儿打游戏?”

    他拎起那个纸袋,“没,还找了下附近有没有什么大众点评比较好的吃的。”

    说话间把袋子递过去,“这个是我刚去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羡鱼接过来,没先打开,看他要推门进去赶紧拦住说:“你进去的时候声音轻一点,沈叔叔刚睡着。”

    “好,我先把这份煲仔饭送进去,然后跟你去吃饭。”

    出去的路上沈听林几次暗示林羡鱼打开袋子看看,林羡鱼偏不,直到吃过饭送她到校门口,沈听林终于忍不住,说:“里面是送你的围巾,你快戴上,别感冒了。”

    林羡鱼这才反应过来,她那天把围巾送给他后,还没购入新围巾,自己都没感觉到脖子冷,就被沈听林发现。

    她笑道:“围巾而已,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神秘礼物,回去才能拆。”

    沈听林摸摸被冻红的鼻头,说:“想给你个意外之喜来着。”

    林羡鱼捧他的场,把袋子里的米色围巾拿出来围上:“嗯,确实挺意外的。”

    外面风大,刚站了一会儿,林羡鱼耳朵都冻红,沈听林把她围巾系紧一些,说:“你快回去,别冻着。”

    说着在人家告别完,要转身走的时候叫住她,从口袋里拿出个暖手宝,“这个也拿着。”

    然后林羡鱼笑着接过来,拿着揣进口袋里进学校。

    沈听林目送着她背影走远,直到消失在视线才转头回去。

    好巧不巧,走远了去给沈璟买日用品的时候才看到小推车,几乎排了半条街,这条街很多人,大多是南大的学生,多数是手挽着手的情侣,手里拿着一份份小吃。

    烤红薯、冰糖葫芦、糖烧栗子、冰糖烤梨、藕粉、鸡蛋仔、章鱼小丸子,他各拿几份。

    林羡鱼回到寝室不到二十分钟,又接到沈听林的电话,还以为自己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车上了,却听他说:“林西西,你能不能下楼一趟?我在你寝室楼下等你。”

    林羡鱼刚见到他,就被他手里的打包袋惊到,“你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

    他也不知道在外面逛多久,触到手的时候凉得她抖一下,“刚才应该陪你去逛小吃街的,但我给忘了,叫你下来太麻烦,我就给你买了你爱吃的,买了好几份,还有给你室友带的。”

    冷成这样还把暖手宝给她,还特地来给她送小吃,也是够傻的。

    林羡鱼握着他的手,明知故问:“冷不冷?”

    沈听林点点头,吸了下鼻子:“嗯,有点儿。”

    “那我抱你一下?”

    他像是没听清,发出疑问的声音:“嗯?”

    林羡鱼不再给他反应的机会,伸出手揽住他的腰,贴上他冰冷的外套,她微微踮起脚,把下巴放在他肩膀。

    而本来还懵着的人,也不知怎么就反应那么迅速,把拎着袋子的手移到身侧,另一只手替她挡住短外套的下摆,不让冷风钻进去。

    也不知抱了多久,林羡鱼觉得自己怀里的人不再那么僵直,她才在他耳边低语:“你怎么不问问叔叔今天跟我说了什么?”

    沈听林的声音缠绕在耳畔,絮絮低语:“可以告诉我吗?”

    “叔叔说,你有很多我的照片,夏天的那些。”她说着顿一下,似乎是姿势不够舒服,下巴往旁边稍挪了下,继续说:“还有,十年前暑期班的集体照你也还留着。”

    偏过头看,他喉结滚动,艰涩地吐出单字音节:“嗯。”

    林羡鱼微笑,说话时因天寒而呼出的白气散开,她不把话说完,点到为止:“那时候就——”

    得到的是一样的答案:“嗯。”

    然后林羡鱼抬起手揽住他脖颈,把眼前不知所措的人压下来,唇贴近他耳朵,似乎有什么悄悄话要对他说,他于是配合地也贴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倾身过去的那一刻,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而是清晰地感觉到,耳垂上落了一触即离的温软。

    而后他被松开,手上的袋子也被夺走,身体都飘飘然,大脑一片空白,看着女孩不慌不忙地走进寝室楼。

    隔着玻璃门,林羡鱼还神色如常地跟他招手示意他赶紧走,而几乎是对视的那一瞬,沈听林抬起手摸了下脖子,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尽量自然地揉了揉耳垂。

    那只手到最后也没有放下,始终盖在耳朵上。但林羡鱼早在拥抱的时候就注意到,他耳尖是红的,从她说出照片的时候,她就亲眼看着那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回医院的时候沈听林还沉浸在落在耳垂上的吻里,迷迷糊糊,灵魂出窍,他一手揉着耳垂往前走,不想竟装到了人,忙不迭要道歉的时候才看清来人,是他舅舅林哲。

    他登时放下手,想要绕开走,却因身后那道声音停住脚步。

    “那个女孩,”他这几个字说得很急,几乎是砸下来,可说完这几个字就故意慢下来,缓缓地,恨不能用一分钟说一个字,“我看到了,你给她系围巾。”

    沈听林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刚刚的温热不是回春,如今还是寒冬,他不免打了个寒战。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令他厌恶的人,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林哲缓步走到他身前,他的个子要比沈听林矮了半头,又因着上了年纪而有些佝偻,看他的时候要仰着头,他说:“我想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我的那些债,你替我还上,把你的那辆车卖了就够,或者是卖你爸的那辆,反正他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不用——”

    沈听林早想跟他撕破脸,以前还能忍,可是自他连累了沈璟之后就再不能装下去了,谁知道他有多没良心才说出这样带有诅咒意味的话,他厉声打断:“你有完没完了,我以前只觉得你不要脸,现在才知道,你连良心都不要了。你还真是跟那些人不一样,别人在赌桌上赚的是钱,你赚的是脸皮。”

    可林哲早就对这些话免疫了,一个赌徒一生里听过太多侮辱性的话,他早把自尊给输光了,而且这些话不知比他寻常听到的顺耳多少。

    他不生气,甚至还能笑出来,反正总有出路,他又不怕碰壁,他一无所有,所以可以去把完好的东西撕扯下来,一点点填补他的漏洞。

    沈听林恍然间看透他的眼神,之前他看书,总想不出葛朗台看到金子的眼神应当是什么样的,如今却在一瞬间明了。

    林哲的语速极快,吐字却清晰,字字句句看似是讲理退让,实则是无声的威胁,“你跟你爸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你们两个都不愿意给,那我只能找别人了,刚才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吧,以后迟早要进你们家的门,那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我问她要总不过分吧。”

    沈听林的拳头在他说话时慢慢握紧,购物袋的绳子几乎要被他嵌入手掌心,他忍无可忍,紧紧抓住眼前人的衣领,望进他眼底,企图从中寻到一星半点的清明,可他只看到金光璀璨,连自己的倒映都模糊。他紧咬牙关:“你别太得寸进尺。”

    林哲当惯了无赖,装也懒得装,步步紧逼,对着他视线,“那就要看我的乖外甥愿不愿意替舅舅分担了。”

    沈听林看懂了他眼底的挑衅,这么多年来他也明白,没什么是这个无赖不敢做的,更何况,他不能拿林羡鱼赌,也不敢。

    短暂的僵持对峙后,沈听林一点点松开他的衣领,看着被他抓起来的那块衣料渐渐倒下去,他后退一步深深吐出一口气,白气散开来,像是重逢那日他斟酌许久之后还是点燃的烟。

    风还呼啸,树还摇曳,他在天地一色之中垂下头。

    “别去找她,我替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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