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明

    一场雪过后总给人幻觉,走在外面融在手上的雪不知是又下起一场,还是风在卷着残雪作乱。

    林羡鱼就猜到周方回不会消停,跟她踏着雪去上早八,一路上就在被八卦。

    “西西,你给我说,昨天那个跟你一起出去的沈听林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露水情缘的帅哥?”

    林羡鱼说是,口袋里的手机响,她为了躲周方回的连环追问,赶紧拿出来看。

    哪知道周方回比她还兴奋:“不会是他给你发消息了吧?”

    林羡鱼把手机消息界面给她看,哪是什么露水情缘的帅哥,从备注上就看出来生疏。

    ——20级临床一团支书许时。

    上一次对话就是第一次对话,负责汇总表格信息的林羡鱼发现他上交的信息有误,提醒他改正。

    这次许时发来消息说,外面在下雪,记得带伞,不适应南城天气的话要多穿点。

    周方回白天要翻到天上,说:“你昨天出去之后,他过来跟我说话了,跟我打探你喜欢什么,表明了要追你,我说你大概不喜欢他那个类型的。”

    风有点大,林羡鱼把手缩回衣兜里听她说,“追人怎么也要有点行动吧,昨天出去他们都起哄要你微信了,他就坐着看。还有这会儿,谁不知道外面下雪,他再晚一会儿雪都化了,还不如我抱你紧一点儿来的实在。”

    林羡鱼被她逗笑,又借着这话题想到周方回最初想问的。

    南城的天气是真变幻莫测,林羡鱼填好志愿后挺担心自己水土不服的,因为南城太过多雨,她偏偏还对下雨有点阴影。

    那段时间周方回沉迷塔罗牌,非要带着她一起玩,结果林羡鱼抽完,她解读说,感情方面会越来越好。

    林羡鱼也不知道她是在哄自己开心还是牌面上就那么说的,但她觉得,什么塔罗牌星座算命占卜,其实都不如天气预报准。

    如果天气预报上说有雨,那林羡鱼有很大的概率会发生些不顺心的事。

    她都做好准备来南城倒霉的准备,可自她来到南城也没下过几场雨,她唯一记得的那场是军训要结束的前两天,忽然下了场雷阵雨。

    记得那天不是因为下雨军训暂停,而是回到寝室后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林羡鱼记性还不错,也有给联系人备注的习惯,那串号码她是第一次见。

    号码归属地是南城,那时候脑子里闪过蛮多想法,但都排在一个名字之后。

    接通,那边也是雨声,还有轮子滚过光滑地面的声音,以及听不清内容的低语。

    偏偏来电人不说话,彼时周方回把窗帘拉上,寝室瞬间陷入黑暗,桌上的手链在丝缕光亮下平静地躺着,却格外惹眼。

    林羡鱼听到自己的声音,被一声闷雷惊得微微颤抖:“沈听林。”

    他们两个没有交换电话号码,自机场一别,也再没给彼此发过消息,就好似彼此从来都没有参与过对方的生活。

    但她就是觉得,就是认为那人是沈听林。

    对面的人还是没说话,可林羡鱼听到了,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很轻很低的一声,似乎刻意避过了听筒。

    林羡鱼于是笃定了那边的人就是他,一边抬手去摸台灯的开关,一边问他:“你是不是哭了?”

    她点亮台灯的那一瞬,听筒里传出挂断电话的声音。

    那之后,他们再没联系过。

    **

    林羡鱼最近是真挺忙的,全天满课不说,下了课还要赶场去开会。

    忙得团团转,一天只匆匆吃了顿午饭,还好在开会的时候碰到了林岁寒,但她这哥也没带什么吃的,于是林羡鱼只能一边看时间,一边在记笔记的时候多画几只小王八。

    散了会,林岁寒请她去吃饭,这会儿食堂早不剩什么好吃的,于是两人去学校附近新开那家店吃云吞。

    林岁寒这人不怎么八卦来着,不知道最近谁给他说什么了,导致他都好奇:“你跟你们系那个许时是怎么回事儿?”

    林羡鱼无语,“我能跟他有什么事,一直都没事儿。”

    “那刚才开会的时候他一直往你这边看,我觉得你要不是跟我一起出来,他肯定有话跟你说。”

    “我们之间就没话说。”林羡鱼吃饱了,抽张纸擦嘴角。

    “意思就是他没戏?”

    林羡鱼把纸往他旁边那垃圾桶里丢,不想继续这话题,“您吃您的饭成吗?”

    林岁寒看出来她这是烦了,低头吃面,林羡鱼扭头看向窗外,他们学校这位置选的还挺好,走出去一段路就是医院,刚好在他们这家店对面。

    大红的字配着街上亮着的灯,衬得红色更鲜艳。

    林羡鱼看着对面满栋亮着灯的楼,恍惚间想起自己上次进医院是什么时候来着,一时间愣住,是那次高烧晕倒后沈听林送她去医院。

    算了,就此打住,自己问自己,上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更是让人头疼,那会儿也是来南城,暴雨的夜里,雷声哭声骂声一齐入耳。

    打住,打住,这些事禁不起回想。

    林岁寒叫她:“对了,上次咱们不是一起去玩了个剧本杀,他们说最近有时间再约一次,你们最近有时间吗?”

    林羡鱼收回视线,把脑海里各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都逼退,“我回去问问吧,方回最近在兼职,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吃完饭出去的时候,林羡鱼看到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穿件黑色的大衣,手里提着个袋子,高瘦的身材背着漫天的月光,缓缓地往医院走。

    有点像沈听林,但又不太像,比记忆里那身形瘦了不少。

    他们还继续往前走,林羡鱼偶尔抬头看那个身影两眼。

    但还是不能直接得出肯定的结果。

    她近视度数不算低,早就配了眼镜,但不怎么戴,刚开会的时候戴出来,刚走到外面镜片就起雾,林羡鱼拍了拍林岁寒胳膊:“你眼镜布给我一下。”

    林岁寒瞥她一眼,推了推自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笑说:“真不巧啊,就今儿没带出来,要么你拿我围巾凑合凑合。”

    林羡鱼还真不客气,之前也没少这么干,于是特熟练地伸出手拽他围巾,抓过来一角开始擦。

    店门口昏黄的灯光打下来,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还挺有氛围感,像是纯爱校园偶像剧里的浪漫桥段。

    林羡鱼擦好眼镜的时候,对面医院的人影早已不见。

    接下来几天都满课,又临近期末,终于歇下来是周六了,林羡鱼去周方回兼职的清吧玩。

    还带了林岁寒一起去,周方回提醒的,但林岁寒那些室友一听就也跟着一起来闹腾。

    以至于到了清吧的时候是林羡鱼被一群男生簇拥着坐,周方回坐吧椅上唱歌,声音清亮好听,温温柔柔如似耳语。她们闺蜜俩都一样,唱歌和说话时嗓音天差地别。

    这家店很像澜海旁边开的酒吧。

    林羡鱼点了杯朗姆酒,没喝两口就被人扣住杯口,“晚上少喝点儿。”

    她不听,从一边把杯子拐出来,端起来挑衅般又喝了一口。

    其实脑子里是沈听林说过的话,在澜水的时候他屡次阻止自己喝酒,最后那次他终于说出原因,连带着自己都贬低。

    他说,别总这么没提防心,出门在外也少喝酒,尤其是跟男的,说来说去都是那点儿想法。

    当时林羡鱼抓起他头顶的几缕头发,用皮筋给他扎一个小辫,用食指一下一下地往下点,不甚在意地掀起眼,问:“你呢?”

    他怔愣片刻,随即笑道,可能也没那么高尚。

    在场这几个人除了林岁寒,她都不怎么熟悉,但有林岁寒在,她酒量也好,没什么可担心。

    “那个唱歌的姑娘是谁啊,上次玩剧本杀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挺好看的,没想到唱歌还这么好听。”林岁寒带来的室友看了好半天终于开口,“岁寒,这也是你妹妹吧,看起来很温柔。”

    林羡鱼没忍住偏头笑了,这真是第一次有人用温柔这个词形容周方回。

    谁料林岁寒点点头,没反驳他这句话里的任何一个字:“是,怎么了?”

    那人开门见山地问:“单身吗?”

    林岁寒仰头喝一口他点的酒,许是因为酒太烈,喝下去声音都闷着:“嗯,怎么?”

    林羡鱼看出来了,这是想要追求周方回。

    见林岁寒微眯着眼没说话,林羡鱼弯了弯唇角,说:“是想要她微信吗?我有,要么我推给你吧。”

    然后她就感觉到,隔着马丁靴,林岁寒的脚尖碰了碰她的脚踝。

    林岁寒压下她根本就没想拿手机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我给你推,那是我妹妹,掂量着点儿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温和之中又带着些许劝告,隐隐还有些威胁的意味,完全是家长才有的态度。

    林羡鱼看不下去,把酒杯拍桌上,动静还不小,然后把那一脚给他还回去,在他耳边低声咬牙切齿道:“让让,怎么这么没眼色。”

    后面那三个字咬得很重。

    从座位里出来,林羡鱼气不打一处来,到外面透风。

    没一会儿林岁寒就追出来,林羡鱼回头看他,白眼翻上天,语气里酸味任谁都察觉得出,就是刻意阴阳怪气给他看:“这时候你出来找我干嘛啊?在里面继续当媒人不好吗?怎么不给你亲妹妹也介绍一个啊?”

    林岁寒支支吾吾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觉得他跟方回合适吗?”

    结果又挨林羡鱼一脚,这次是用踩的,给他的鞋面上留了个沾了雪的湿漉漉的鞋印子,语气格外不善:“木头脑袋,你就等着多个妹夫吧。”

    林岁寒搞这一出,导致林羡鱼在回去的路上都阴脸。

    他们打了两辆车,林羡鱼跟周方回坐后座,屁颠屁颠跟过来的男生,也就是刚加到了周方回微信的杨磊坐副驾,剩下的人坐另一辆。

    自从上了车杨磊的嘴就没停过,东一句西一句闲扯,周方回攥着手机,盯消息界面一直看到屏幕暗下去,完全没心情说话,林羡鱼于是礼貌性跟他说几句话。

    到校门口下车,林羡鱼烦得要命,刚吃饭的时候她跟周方回都没吃多少,她让周方回先回去寝室,她去买两份云吞。

    从那家店推门出来就撞入一个裹着凉风的怀抱。

    林羡鱼蓦然抬眼,对上那双正凝望着她的眼眸。

    “沈听林,你怎么在这儿?”她有点儿诧异,这边离他们那个校区开车也要三十分钟,她也听齐竞寒提过他家的住址,离这边更远。

    他撑着门让她走出来,“刚才在那边看到一个人,很像你,就跟过来看看。”

    两个人肩并肩往回走,沈听林眼尖,注意到了她手里拎着的两份面,也不知是因为今晚情绪低落还是太久没见他模糊了印象,林羡鱼听他开口时察觉到几分不同于平时的语气,“那个许时怎么回事,怎么让你来买饭,刚才没吃好吗?”

    这话题太跳脱,林羡鱼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下:“啊?”

    “刚才齐竞寒跟我说,他碰到你跟许时出去玩了,你们好像还吵架了。”他缓缓说来,替她回忆完还要追问一句:“就因为这个,他刚刚没送你回来吗?”

    “你——”

    话刚说出口就被打断,沈听林抢她的话头继续道:“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就是想明明你们俩那天还那么亲密,怎么今天就这样了。如果你介意的话,那我就不问了。”

    怎么把话说得言辞凿凿,好似真的发生过一样,但为什么当事人半点内情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就成了负心女。

    林羡鱼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三言两语之间她就成了许时的暧昧对象,而且她本人怎么毫不知情,于是张口就是:“我什么时候跟他有关系了?”

    “前几天就在这,你们俩——”

    他刚说这个时间点林羡鱼就想到,前几天她刚跟林岁寒来这里吃过饭,出门时她还用他的围巾擦眼镜,毕竟她这几天也就出来过这一次。

    林羡鱼笑着偏开头,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气的成分更多一点还是好笑的成分多一点,她说话时踢了踢他足尖,“傻啊你,那是我哥。”

    沈听林被她这句话钉在原地,眨眼的速度都似乎被调慢了一帧,后知后觉地也说了句:“啊?”

    林羡鱼含着笑望他的眼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沈听林目光再次转移到她拎的打包袋上,都这时候了还充当家长角色:“为什么没好好吃饭?”

    “那会儿心情不好,但现在能吃下了。”林羡鱼说着想起来问他,“你呢,怎么在这儿?”

    他们边说边往前走,头顶是月华皎皎,脚下是一踩就“咯吱”作响的积雪,两只手不时擦到一起,轻轻的,连体温都感知不出便就再度错开。

    沈听林也没隐瞒,对她说,“我爸在这儿住院,我每天都在这儿陪着他。”

    其实早就想问,但一直没机会,“叔叔怎么样了?”

    “抢救回来后才发现得了肺癌,可能时间不多了。”他说完,可能是怕林羡鱼担心,还添了句:“不用太紧张,乐观心态才有利于治疗。”

    林羡鱼脚步一顿,停下来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七月中旬,从港城转院来到这边。”他轻描淡写,其中过程提与不提都无济于事,他们已经站在这里,已经是自己最好的样子,也见到了彼此最好的样子,这就是顶好的事了。

    有那么一刻,林羡鱼脑子是空白的,很多想法齐齐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呼吸一滞,有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住,掩住她的汹涌,只余下风过浪静的表象。

    她其实很不愿意回想关于今年夏天的事情,但此刻却尽数涌入脑海。

    七月八号,原本她定下说要走的那天,是她先送沈听林走,还听他亲口承认要出国。

    而沈听林又说,七月中旬他们就转院来这里,那就是说,他那时候就没有想要出国了,但是他什么都没告诉她。

    他每天都在这,至少有那么几次,他会像这次一样见到她。

    但他从来没有找过她,明明有很多次机会,有很多种途径。

    在她开口问之前,沈听林的喟叹先一步入耳,而后是他的答案。

    “因为不想打扰你。”走出灯光的笼罩,幽暗之下,林羡鱼的眼镜又被雾气蒙着,她看不清沈听林的表情,却清楚地听到他声音里的颤抖:“我见到过你很多次。”

    “就像今晚这样。也不像,我以前不敢走过来。”

    林羡鱼在他眼底看到铺陈开的肃杀夜色,干枯的树影与月光摇曳重合,他眼里的归路长到月色照不尽,而她像要只身闯入生死局。

    不过路上没有布着荆棘,而是一眼可以看到头也看透的赤诚。

    她想要破局,也的确这么做了:“那今天怎么敢过来?”

    而后听到沈听林的低笑,意味不明,似是屈服,但又把问题抛给她:“你说呢?”

    林羡鱼偏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上他的钩,指指在校门口等待的周方回:“如果是我说的话,就是方回在门口等我,冷着呢,我先走了,回见。”

    说罢提步就要走,身后传来笑音,这次是十成十的屈降意味,“服了,祖宗。”

    林羡鱼闻言停住脚步,给他短暂的时间阐述,于是在驻足的那一瞬间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终于配得上她冒失的勇气,让她觉得如是荆棘丛生,她也可以闯一闯。

    “如果这还不算想你,那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

    林羡鱼还记得刚从澜水回去那几天,她跟周方回说了这事,轻描淡写的语气,但周方回听出来她的意思,于是跟她说,没关系,你之前不是总说吗,我们这年纪,应该是风都抓不住的,那跟一个人分开又有什么。

    当时她还开玩笑,说,你不是鱼吗,又不靠风活着。

    这会儿隔着不远的距离,她不知道周方回会不会看到,但特别想传音给她,得意的语气要削减些,因为现在周方回情绪还低落着。她垂着头,鬓发随着动作垂下,勾起唇角笑,“现在想靠风活了,也可以了,我抓住了。”

    回眸的那一刻漫天星光都作陪衬,林羡鱼恍惚间没由来地想到一个词,流明。

    光通量的物理单位,老师讲时说,流明就是可以被人眼睛感受到的亮度,太阳月亮都算,当然,那个在青春里熠熠发光的人也算。

    现在她真正理解这层含义。

    她说:“沈听林,你过来。”

    沈听林依言凑近了,手里就被塞了个打包袋,人还懵着没反应过来,眼睛已经先于言语一步让他感受讶异。

    她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那句话,但这行动已然胜过万千言语。

    林羡鱼把脖子上的围巾拆下来,用她的手法圈住他脖颈,挡住夜风,让她残存的余温贴上他的,温热的呼吸和寒凉的夜风纠缠在一处,在耳边徘徊几度:“太冷了,你快回去,别让叔叔担心。”

    见他张了张唇,怕他反驳,不紧不慢追上一句堵住他所有话。

    “也少让我担心,小沈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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