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

    林羡鱼下楼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些,下去吃饭的时候正见沈听林跟明姝坐着吃饭,沈听林正对着楼梯坐,她一下楼就跟他视线对上,而后就缠住,再难分开。

    但林羡鱼比他控制力强,走到他们身边后就有所收敛,沈听林特有眼色,她刚下楼,他就往里面挪了个位置。

    林羡鱼刚坐下,就听见明姝略显幽怨的声音,鼻音有点儿重,她说:“小林姐姐你怎么跟我哥坐一起了?我特意给了留了个位子呢。”

    “怎么那么多话,明小姝。”沈听林说着把面前装了半杯水的杯子给她推过去,垫在纸巾上的药也往前推一点,“叫你喝个药,你四处搬救兵。”

    林羡鱼看看明姝皱成包子的小脸,再扭头看沈听林,他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挑眉看了眼对面的小丫头,“吃不吃?”

    这会儿明白了,林羡鱼正要说点什么,就接收到明姝求助的目光,“不想吃。”

    还以为沈听林得想什么办法威胁,结果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个锡纸的包装袋,递过去,“这个吃不吃?”

    明姝瞬间不委屈,眼睛都亮起来,接过来边拆边说:“谢谢哥。”

    林羡鱼正疑惑,就看身边这人往椅子背上一靠,腿往前伸出去,手不自觉地往后搭,搭在她的椅背上,看起来像是把她圈揽进怀里,而后慢悠悠地说,“不用谢,吃起来不够苦的吧,那个是我换的包装,里头装的是新买的药。”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沈听林的姿态是十分得意的,明姝眼里的欢悦瞬间蛛网般碎开,而林羡鱼先是一愣,随即笑开。

    明姝猛灌一口水,林羡鱼替她讨公道,手肘碰他下,“你这人怎么坏成这样。”

    沈听林往她的方向靠一点儿,早看出来他们是一伙的,戳穿她:“坏你还笑。”

    说话间,沈如云端着托盘过来,上头放着碗热气腾腾的面,摆到她面前,“今天你生日,给你煮的长寿面,生日快乐,小林。”

    林羡鱼没想到沈如云会给她煮面,以为店里生意这么忙,沈如云却还记得她生日已经足够关心她这个客人,但确实是没料到,她会端上一碗长寿面给她。

    平常这事都是应见青做的,再以前是林成远做。

    “谢谢姑姑。”林羡鱼说,瓷碗不隔热,用手摸一下就烫,她把托盘拽过去,热气熏腾让人都不知怎么说感谢的话才是,“我很喜欢。”

    这会儿换沈听林笑了,“你都还没吃,怎么就知道好吃了。”

    这边叫她趁热吃,那边又跟沈如云说:“姑姑,你放心吧,你厨师证都考过了,还怕她吃不惯吗,不用盯着了,我一会儿给你转达反馈。”

    沈如云给他哄开心了,要走的时候又被明姝叫住,“妈妈,你别听哥的,他刚还骗我喝药。”

    “那不是想让你早点儿好。”沈如云说着揉揉她脑袋,“而且谁叫你总不爱吃药。”

    林羡鱼看着这画面,觉得眼睛有点热。

    明姝不乐意:“那他怎么不对别人这样啊?”

    “因为我是你哥啊。”沈听林说着曲起手指敲了下她额头,“一点儿都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明姝还嘴:“那如果是小林姐姐生病了,你怎么办?”

    两道声音一同砸下来,林羡鱼的声要压过他的。

    林羡鱼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完全是逗小孩儿的语气,拿她刚才的痛点戳她,“怎么办,姐姐不爱吃巧克力。”

    而身边的人的话也被她一字不落的听到,低低的,如似耳语,灼人得紧。

    “那就是我的错。”

    林羡鱼还没缓过神,又见沈听林弹明姝第二下,“你转移什么话题,知道小林姐姐过生日,怎么不给姐姐说生日快乐。”

    然后林羡鱼收到了在澜水的第五句生日祝福。

    明姝被沈如云带走送去上钢琴课,林羡鱼吃面前这碗长寿面,吃一半就饱了,扭过头跟一边借口说帮她扎头发,结果捏着发尾在手里不知道摆弄什么的人说话。

    “我生日的事,是你跟他们说的?”

    沈听林松开她头发,见她吃完,把她头上那根皮筋拆下来,重新戴回自己手上,才回答说:“是,你一个人来这边旅行,生日也留下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私心,但是我有点儿私心。”

    “什么?”

    “想让你觉得留下来也不错。”他说,话音落站起身,“还得趁着最后一天好好追你。”

    林羡鱼其实对这一天没什么规划,因为知道沈听林肯定计划得比她周全。事实也诚然如此,沈听林先是开车带她去商场购物,衣服裙子选了好几身,但都不比她今天身上穿的这件碎花裙张扬夺目。浅粉色,上面点缀着数朵鲜艳的花,外面罩着一层轻纱,露背的设计能看到她背后振翅欲飞的蝴蝶。

    到后来被沈听林拉着去买高跟鞋,两人审美契合,同时指到一双。

    银色的细高跟,单看着就亮闪闪,脚踝处一条闪亮的银链,搭在细白的脚腕上,稍有动作链条上的小挂饰就随着摆动,在商场的灯光下格外耀眼。

    “特别漂亮,林西西。”沈听林单膝跪在她腿边为她贴创可贴时这样说,“很衬你。”

    林羡鱼也喜欢,于是说:“那我就穿这双了。”

    “我给你拿着你那双平底鞋,累了跟我讲,随时都能换上。”沈听林跟她说,比她思虑得还要周全些。

    林羡鱼点点头,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对上他亮盈盈的眼睛说:“你怎么对我跟哄小孩似的。”

    “哪有?”沈听林任她这么做,不躲不闪的,还笑着往前送。

    “你知不知道,刚才我试完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那边家长带小朋友,抱小朋友之前先拍拍手,我细想,那天你在冰场就也这么抱明姝的。”林羡鱼说着把他额前的头发压紧压实,发觉这发型更适合他。比往日里那少年样更多了分勾人的魄力,笑弯的眉眼也在此刻显得锋锐,分明神情半分未变,但恍惚间让人心跳漏掉一拍。

    林羡鱼顿一下继续说:“你昨天抱我之前也是这样的。”

    “那我改改?”尾音是上扬的调子,是把决策权留给她。

    “不用,挺好的。”林羡鱼说,她挺喜欢这样,而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刚说完这句就转移话题:“沈听林,我发现你这个发型更好看。”

    沈听林压根看不到,他们坐的位置也没有镜子,他于是仰起头看她眼睛,企图照这面明镜,效果甚微,但他还是点点头:“那以后我多把头发撩起来。”

    林羡鱼放下手,给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失笑道:“你怎么没底线啊沈听林。”

    沈听林闻言垂下头轻轻摇了摇,用手扒拉两下,再拨弄下她微乱的鬓发,说:“怎么没底线了,不是在这儿呢。你先把鞋换下再走,带你去射箭馆玩,穿高跟鞋可能不舒服。”

    射箭馆的环境很不错,装潢是很复古的韵味,可能是为了方便顾客打卡或是为了贴合古韵,场馆里还摆了些古风道具,古琴,围棋,还有练书法的笔墨纸砚。

    店里很多人,他们买了箭,找老师学了会儿,很快就上手。

    林羡鱼在运动方面很有天赋,第一箭射偏,第二次调整姿势,侧着身微歪头,一只眼眯着瞄准,手上用力拉平,放出那一刻直直射出去,伴着“嘭”一声落下,正中靶心。

    老师夸她有天赋,沈听林在箭中黄盘后也凑过来,顺着老师的话往下说:“早知道你这么有天赋,我该送你个满族弓。”

    说着顿一下,在林羡鱼反应的间隙补充句:“要四十六磅的。”

    林羡鱼不知道这还有什么讲究,但余光捕捉到老师眼底毫不掩饰的揶揄笑意。

    这一天的行程被沈听林安排满,从商场出来已经吃过午饭,沈听林带着她去学插花。

    林羡鱼喜欢这种细致的东西,而且店内多是情侣,都低沉细语,氛围很好。

    她修好一枝小雏菊,拉站着的人衣角,沈听林于是配合地弯下身来,林羡鱼抬起手把那枝小雏菊别在他耳朵上,他似乎早就料到,躲也不躲,反而笑问:“好看吗?”

    今天天色灰蒙蒙,是以店内灯光很亮,林羡鱼对着窗坐了好一会儿,此刻如此鲜亮的颜色和如此明媚的笑跌入她眼眸,把灰暗照彻鲜活。

    于是弯起眼对他笑这件事,就好似呼吸空气一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特别好看,人比花娇。”

    沈听林递给她一枝修剪好的郁金香,另只手去把那枝欲掉不掉的小雏菊固定牢靠,林羡鱼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耳钉给摘下来了,现在耳垂上空无一物。

    沈听林在一边勤勤恳恳修剪,而林羡鱼使坏,借着再次给他戴花的时机捏他耳垂,明明也没用多大力,可还是见到淡红色慢慢晕开。

    没意思。

    他都不知道躲,不会反抗的。

    最后还是反抗了的,他在她耳边别了枝粉色剑兰花,跟她裙子和发色都十分搭配。

    林羡鱼判定,他反抗无效。

    然后沈听林带她去琴室给她弹琴,好几首她听都没听过的曲子,他端坐在她对面,为她弹奏着一首首温柔曲调。

    后来,林羡鱼曾在重逢那天听到他弹奏了那首她最喜欢的曲子。

    一天的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傍晚的时候他带着林羡鱼去DIY蛋糕。

    林羡鱼喜欢的东西不多,所以做起来也简单,都不用彼此商量,就知道调紫色的奶油做库洛米。

    做完蛋糕出来外面已经飘起来小雨,许是因为天阴着,看着格外黑沉。

    沈听林还挺遗憾,看着外面晦冥的天色,说:“失算了,没料到这会儿下雨,本来还想带你去公园称霸滑板界。”

    “已经够了,我今天很开心了。”林羡鱼说着拎起打包好的蛋糕,她知道撑伞这事肯定是沈听林来做。果然,走到檐下沈听林就撑起了伞。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她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开不开心?”

    沈听林的脚步都顿住,撑伞的手抖一下,往她这边倾斜的角度更大了些,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想想也是,谁会在自己生日的时候问别人开不开心。

    林羡鱼扶住他的手,把这倾斜的角度扶正,“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毕竟你今天看手机的时候都没叹气过。”

    沈听林还愣着,缓缓扭头看她,夜幕之下,雨丝还飘摇,彩灯还闪烁,他却好似在流动的时间中静止了。直到手背贴上不属于雨夜的温度,他才缓过神,听到身边的女孩说:“不开心也没关系,不用迁就我。”

    “很开心。”沈听林在纷乱的霓虹之中定住目光,就如似他的眼神根深蒂固地生在她身上,那一刻,除却她和骤雨,全世界都消弭无声。“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开心。”

    从来都不是他单方面地去温暖谁,他同样也在被坚定地选择,默默地被爱着。

    因为他们就是彼此的空谷,处处回响。

    回到民宿的时候雨大了些,听着像助眠白噪音。

    到楼上沈听林的房间,一进门就能看到鞋柜上摆着的颜色鲜艳的红色玫瑰,很大一束。

    沈听林顺着她的目光,把那束花递给她,接过来才发现,那不是平常花店里卖的花,触摸的质感坚硬不可摧,也嗅不到花香。是用积木拼起来的玫瑰,永生不朽。

    淡淡的马鞭草味道弥散在鼻息,耳边是他的细语:“十八岁,祝你永不枯萎,生日快乐,林西西。”

    配着投影仪上重逢那天他们一起看的电影,画面刚好又到那时,女孩说:“若我赢了,我要你一生都陪着我。”

    房间内暖色调的灯点着,她还能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一个蛋糕,要比他们亲手做的大了不止一圈,再往里瞧,沙发上靠着两个人,姿态悠闲。

    是一整天都没露面的齐竞寒和苏情。

    在她看过来那一刻,彩纸飞扬,欢呼声骤起。

    而后是他们的祝福声:“生日快乐,林羡鱼——”

    她笑着连声说谢谢,苏情叫她坐下,“快坐下吹许愿,我们给你点蜡烛。”

    林羡鱼被簇拥着坐下,纸皇冠戴在头上,眼前是摇曳的烛光,她闭目许愿。

    有点儿贪婪,一次生日许两个愿望。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十字开头的年纪,全世界都在脚下,她多许一个愿望又怎样。

    期间不知是谁关掉了电影,在她许愿的时候又继续播放烘托气氛。

    电影里女孩的声音叩入心房。

    女孩说:“你还是独来独往,一如从前。”

    林羡鱼伴着这声音许下第二个愿望。

    ——如果可以,以后他快意张狂或是肆骨温柔,她希望自己在场。如果就此散场,那么希望他们都去最好的地方。

    睁开眼,吹灭烛火。

    齐竞寒开始切蜡烛,特别有心机地把画着一只鱼的那块在所有人面前绕一圈,然后放到沈听林手边。

    这还没完,对谁都是欠兮兮的样子,最后是苏情没忍住把蛋糕扣在他下巴上。在场四个人看着放在一边的库洛米蛋糕,无声中达成共识,于是一场蛋糕恶战开始。

    说是恶战其实有点夸大其词,应该是三人群殴齐竞寒,齐竞寒还手也快,沈听林尽力把两个女孩护在身后,但奈何这俩都不消停,非往前冲。

    林羡鱼看苏情那么拼,本来想给齐竞寒来一招黄雀在后,但却不料沈听林被抓住手腕往后面拽过去,手里是那块点缀着鱼的蛋糕。

    这块蛋糕本来的主人看着她,林羡鱼打量齐竞寒一圈,决定跟他商量一下,“这块扔在哪?他脸都那么花了。”

    沈听林无奈地笑,侧着身挡住那边战场飞溅过来的奶油,说:“给你吃的,一会儿就没几块能吃的了。”

    那边还在进行恶战,可隔着沈听林这样一个屏风就能看到新天地,林羡鱼站在他身后,舀起一勺尝了口,而后再舀起一大勺带着果酱夹心的蛋糕喂过去。

    没一会儿齐竞寒发现他们俩消极怠战,决定跟苏情暂时休战。最后以齐竞寒损失一件黑T,沈听林损失一件外套告终。

    齐竞寒先去洗手间收拾自己的衣服,林羡鱼拿过来被战场隔绝的蛋糕,切开分完,齐竞寒刚好回来。

    沈听林去换衣服的时候他们闲聊,齐竞寒问:“马上就要填志愿了,你跟沈听林是怎么想的?异地?”

    这话是看着林羡鱼说的,当然,就算是他目光没落在她身上,她也该有点对号入座的自觉。

    他这话就是默认他们在谈恋爱了。

    虽然还没有直接点明,但其实吻过的那一刻就算了。

    林羡鱼刚要说话,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声源隔得远,因为她回来的时候把手机放沈听林口袋里了,她于是把话都咽回去,起身去洗手间。

    敲门进去时,林羡鱼就嗅到一股马鞭草的味道,刚才齐竞寒湿着头发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闻出,是沈听林洗发水的味道。

    小时候林羡鱼曾一度很喜欢这味道,因为林成远就喜欢用马鞭草的洗发水,而她被林成远抱起来的时候总能嗅到,所以潜意识里认为这是安全感该有的味道。

    沈听林换了身衣服,正用毛巾擦着头发,见她进来说:“我刚看了眼,是骚扰电话。”

    她点点头,并没放在心上,手还握着门把手想着要不要走,沈听林却已经倾身凑了过来,捻住她一缕发丝,说:“这边有点儿奶油。”

    林羡鱼定在原地不动,任着他慢动作地给自己擦拭头发上的奶油。他俯身凑近时,马鞭草的味道会比寻常肩时嗅到的并肩更浓一些。

    沈听林还专心地给她整理头发,她微偏过头看他侧脸,说:“我喜欢这个味道。”

    “我知道。”沈听林没半点意外,还继续手上的动作,借着说话垂眸看她一眼,“你很早的时候说过。”

    林羡鱼还在脑海里复盘,很早的时候是什么时候,门却被大力推开,险些磕在她身上,还好是她反应够快,沈听林伸出手挡的动作也迅速。

    她回过身看,苏情站在门口,眼眶有点红,刚要闪开他仍执着她发鬓的手,却听“轰”一声惊雷炸开。

    而后是苏情的话音,同着闷雷炸响的声音,由远及近兜缠许久终于入耳,让人的心都随着颤抖。

    “沈听林,回一趟港城吧,刚才我爸给你打电话,他说沈叔叔出事了。”

    林羡鱼在那只手慢慢垂落的时候才想起,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有暴雨。

    但是她没想到过,是先一步在沈听林的眼里看到的。

    窗外风雨飘摇,风声雨声都湮灭为慌乱无措。

    沈听林夺门而出的时候,林羡鱼没有拦他,甚至忘了提醒他拿把伞,是齐竞寒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林羡鱼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被苏情扶到沙发上坐着,又怎么听着她讲述完前因后果的,就只是记得当时的雨下得很大。

    明明澜水是个少雨的城市,明明这场薄脆的梦才刚开始编织。

    **

    事情经过再简单不过。

    沈听林的舅舅嗜赌成性,人至中年也没有结婚,只有沈听林他们一家亲戚,恰好他们又有钱,所以他就拿他们当了提款机。多次承诺戒赌,但都没有落到实处,保证立的大概跟写的借条一样多。这两天又想找沈听林拿钱,这次他们父子都没给他,追债的找到了家里,却失手把沈听林父亲打伤,现在苏情父亲已经送他去医院急救。

    苏情劝她别急,可自己都没发现,是她自己的声音先颤抖的。林羡鱼握住她的手,劝慰的话一句又一句。

    单看表面还以为林羡鱼置身事外,但其实她的手很凉,人也慌,嗓子似乎含了一块经年暴晒雨淋的锈铁,干涩,疼痛,锈味渐渐散开,要压过刚吃下的味道甜腻的蛋糕。

    可她就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齐竞寒的电话在她等待几近崩溃的时候打来,那头是雨声瓢泼和人声喧嚣,齐竞寒一口气说完:“林羡鱼,你劝劝沈听林,现在下暴雨航班延飞,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飞,现在他情绪失控,非要开车去港城,我实在拦不住他。”

    林羡鱼还能听到沈听林的声音,在问航班多久起飞,在歇斯底里地要个时间。

    然后耳畔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齐竞寒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手机塞到他手里,然后那本来嘶哑的声音逐渐低下来。

    林羡鱼知道他此刻有多惊慌失措,她不知道自己应当站在什么立场,但雨夜太过熟悉,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她不想沈听林也被摧折。

    初初张口的时候没能说出声,偏过头轻咳两声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分明刚才还能条理清晰地劝慰苏情,这时却难掩哽咽:“沈听林,你等等我好不好,我去找你。”

    那边没应声,林羡鱼只能再次呼唤:“沈听林,你在那边不要动好不好,我很快就过来。”

    静默了好一会儿,她以为沈听林不会回答,本来在准备收拾东西出门,但一声低低的喟叹后,他的声音混合着电流声传来:“雨很大,林西西你别过来,我等机场通知。”

    都这种时候,还要关心她。

    林羡鱼攥紧手机,一声闷雷后,她说,好。

    挂断电话她就问齐竞寒要地址,雨天不好打车,林羡鱼偶尔的催促让司机火冒三丈,但还是不敢加速。刚到航站楼,林羡鱼就看到了屏幕上滚动着的航班消息,大多都是因为天气原因延飞的通知。

    机场很多人,南来北去的人看得她眼花,最后在楼外找到他,齐竞寒陪他站着,左顾右盼地像是在找什么。而一边的沈听林只是立着,那双哭过的眼望着远处,似乎如果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就能逼退这场雨。

    林羡鱼慢慢走近他,他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外套,下着雨的夜里冷,他鼻尖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哭的,通红。

    他就看着雨幕,任风怎么呼号,雨怎样滂沱,他都只是受着。

    林羡鱼再忍不住,一路小跑过去到他面前,沈听林见到她的那一刻眼里终于有了神彩,是难以言说的震惊。

    齐竞寒识趣地走开,林羡鱼挡在他前面,为他挡住了雨丝的抽打。

    沈听林很快发现,把她拉到身边带进去,嗓子沙哑,“你不是答应我不过来吗,林西西。”

    林羡鱼牵起他冰冷的手,跟他说:“我就是觉得,我现在得陪在你身边。”

    然后在候机大厅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彼此的手,默默地坐着,都在借彼此勇气。

    沈听林一直在等电话,等一通来自港城的电话。

    终于在濒近绝望前等到,是苏情父亲打来的,让他不要太担心,他父亲已经脱离危险了。

    悬着的心终于有处停落,沈听林吐出一口浊气,林羡鱼也跟着松了口气。

    夜里风凉,雨势稍减,两个人互相依偎着,手牵着不曾分开。

    天将亮时终于见晴,天光斜斜打进来。林羡鱼感觉她像一棵生长出没多久就经暴风雪的树,风吹雨过后几乎要把她的枝桠折断,落叶四处飘散不知去往何处,稍微动一下,她都能听到自己骨头的响声。

    航班恢复调整,沈听林去改签了最早的一班。

    安检之前林羡鱼终于问他关于以后的问题:“沈听林,你是不是打算去国外读书?”

    对面的人显而易见地一愣,缓慢又机械地抬起眼看她,因为整夜情绪都紧绷,现在头脑放空,仅是单字的回答都迟了些:“嗯。”

    “什么时候回来?”

    迟迟没等到回答,林羡鱼就知道他的答案了,于是了然地点点头,对他说:“我知道了,你去过安检吧。”

    转身之际听到他的声音,暗哑,沉闷,不似往日,“林西西。”

    她于是定下身听他说。

    “还有个东西给你,伸手。”

    林羡鱼伸出手,他手握成拳放在她掌心,缓缓张开,在即将全部展开之际突然滑下来,顺势握住她的手,在两只手贴在一起时他在她掌心放了根银链。

    手上微微用力一拉,把人带到怀里,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相依,心跳声如在人山人海之中放烟花。怦然一声,过往的人都明镜着,为这一场绚烂感到欢喜,可放烟火的人知道,这只是转瞬即逝的美好。

    “陪你这么久,这是最后一天了,抱一下抵小费吧。”他嘴上这样说,可手上没有进一步动作,仍是虚虚地环着她。

    林羡鱼很少面对这种煽情场合,有点不适应,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叫他的名字,“沈听林。”

    她把换上的新耳钉摘下来一只,刚好是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暗语,六芒星的。她把耳钉扎进他耳洞,不知道为什么送个离别礼物气氛会沉重成这样,她语气轻快尽量调节气氛:“这个送你,再见面的时候还给我。”

    明明再相逢还遥遥无期,她却说这样的话。

    然后他把埋着的头抬起来,她发现他眼眶是红的。

    还这么爱哭。

    “沈听林,别哭。”林羡鱼低声哄他,牵着他的手没松开,她看着他眼底的自己,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敢,那就我来吧。”

    话音刚落,她拉着沈听林的衣领把他压低,扯着衣领的手顺势而上环住他脖颈,抬头吻上他。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之间接吻,光明坦荡,声势浩大。

    本来是林羡鱼主动的,可唇贴上后主动权落到了沈听林手上,先是动作生涩却又温柔地啄吻两下,而后轻轻含住她的唇厮磨。夏日的热意被他们两个圈揽在怀里,踢皮球似的滚来滚去,都又热又觉酥麻,天雷勾地火一般,简直要翻了天。

    心里的烟花还必必剥剥地响,喧嚣声震天,雀跃如斯,疼痛如擂。

    无声之中,像是告白又像告别。

    他们都没闭眼,在彼此的眼里找寻自己的身影,企图把这吻别场景镌刻在心。

    缠绵不休时林羡鱼的舌卷进去,沈听林微颤,终于忍不住跟她彻底唇舌纠缠。林羡鱼脑子里浑浑噩噩什么都不剩了,他之前说过喜欢她的虎牙,现在舌尖在上面流连缠绵。理智大厦轰然倒塌,心热得不行,只顾着跟他一同沉沦。就这样纵着彼此清醒着疯狂,冒冒失失地表达那些少年□□。

    机场人流往来不断,也许某个角落里也有这样一段热烈的情感在爆发。

    沈听林把手环到她腰间,终于敢拥紧,扣住,阻止她后退的动作。林羡鱼觉得那一刻世界都崩塌,而他们甘愿跌进欢愉梦境。

    但梦总有醒的时候。

    林羡鱼咬了他一下,唇齿间漾开一股子腥甜味,她把他咬破了,不知道是唇还是舌,微肿的嘴上沾了他的血。唇舌终于分开,她喘息片刻,声音低低地在颤抖,“好了,沈听林。”

    她捏了捏他耳垂,问:“沈听林,我好看吗?”

    在机场陪他一晚上,身上还是昨天的裙子没换,其实跟昨天比没变化,甚至要狼狈了些。

    沈听林眼眶是红的,声抖着:“好看。”

    把所有的情愫都揉碎在其中,比亲吻还缱绻。

    要如何诉说离别,对着这样一双情深似海的眼,牵着数日都没有捂热的手,要怎么才能把告别话语说出口。那些话于唇齿辗转数次,最后说出来的却是:“那你记得今天的我就好了。”

    沈听林却再度低头,她也不躲,任他继续描摹她唇的形状,将那点血腥味尽数掠去。

    到最后,他吻了吻她眼角的泪痣。

    “沈听林,”林羡鱼被他感染得有一点想哭,但是忍着,说话还是讲究一语双关,“就到这儿吧。”

    沈听林眼神那样缠绵不舍,却放开了她的手,声音倦哑着,“那就往前走吧。”

    前路坦坦荡荡,我要你光芒万丈风光无限好,不做拦住你的群山千峰。

    世间的情爱何其多,都化作牵绊令人虚掷时光。但我们才十几岁,等待太不浪漫也太不酷。

    我要你真的为了热爱而往前走,要你依旧清醒独立,要你保持狂热诚挚。

    因为未来太美好,所以背对爱也没关系。

    最后,他们被机场往来不息的人流阻隔开。

    当初说好要走的人没有走,要留下的人却不知归期。走在前面的人没有回头,站在后面的人没有追赶。

    留在原地的林羡鱼缓缓张开手,终于看清了他放到她掌心的东西,是一根手链,姜花手链。

    玻璃窗外仍是绿意葱葱,盛夏还在继续,属于他们的夏天却结束在一个缠绵的吻里。

    这场旅途就好像是一场短暂的夏梦,一场雨把最后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林羡鱼改签了下午的机票,回到霖江后她没能参加余曼的婚礼。

    其实她本来就没想去,余曼大喜的日子,她跟着去折腾什么。到时候放着婚礼进行曲,余曼跟她新任丈夫手挽手,本来笑得特别幸福,但一扭头看着她,肯定再也笑不出来。

    她们俩就不适合在欢乐的场合见面,她们就是彼此的利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谁都别想捞着半分好处,何必呢。

    而且今天心情不太好,阴着脸实在不喜庆。

    那边有人打来电话催她,是余曼的同事,问她都回家了为什么不过去参加婚礼。

    林羡鱼很是淡定地丢过去一句,失恋了,见不得别人好。

    然后挂断电话截断那头的骂声。

    本来想着回家就好好休息,结果却被低烧折磨了整整两天,终于从那场清明梦醒来。

    十八岁的夏天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始于一场高热,终于一次低烧。

    夏天过于舍得与宽厚,包揽了少年那么多的爱恨离合。

    于是直到夏日终结,我们仍未得到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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