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为了方便问周砚,宁可把椅子和电脑都搬到了周砚旁边。

    键盘敲击的声音混着两个人利落的问答,把漫长工作带来的焦躁慢慢抚平。

    宁可说得对,两个人的效率的确更高。

    她是个聪明能干的姑娘。

    这期间,周砚的铃声响了好几次,最后,他干脆把声音给关了,连手环也丢在两人的电脑之间。

    恋爱七年,他非常了解陈晓笛。如果他现在接了电话,那就意味着今晚的工作可能完不成了。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尽快和宁可干完活,然后赶回去哄她。

    这个过程可能比工作更漫长复杂,一次哄好不能完全治愈,还会有后遗症。陈晓笛的怒气周砚完全理解,这毕竟是难得的纪念日。

    但他也有自己的辛苦和疲惫,只是没有时间去抚慰。

    因为开发了统在计算机处理上新的用法,宁可的加班过程可谓是如鱼得水。

    记不清的内容不需要再费劲思考,统直接把周砚做过的答案给宁可照抄。

    要是平时一人一统绝不会这样作弊,但现在可是全力以赴的时刻,在这方面,统和宁可是一条心的。

    宁可:【周砚工作的确扎实,这个设计逻辑很严谨。】

    统:【不知道你在夸什么,一个只学了一个月的新手锐评专业人士。】

    宁可:【谢谢,谢谢,知道你在夸我学习能力强了。】

    统语塞。

    可不是吗,她从来没学过这些东西,但仅仅学了一个月就完成了从零到入门的飞跃,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它压根不是那个意思,但好像又确实是那个意思。

    周砚的手环又亮了,小屏幕正对着宁可。

    宁可都不用刻意偏头,就看见消息内容。

    宝贝:【我到你公司楼下了】

    宁可:【???】

    统:【???】

    宁可:【宝贝!宝贝!天哪,他的老baby要来了!】

    宁可:【实在太刺激了。】

    统:【你激动得就像个局外人。】

    宁可:【难道我不是吗?】

    统:【……】

    的确,他们是来演戏的,职业诈骗,不聊感情,是它着相了。

    宁可:【我都不知道他女朋友长什么样。】

    统:【要不我黑到监控里看一眼?】

    宁可:【不了吧,现在看过了,我怕一会儿演起来不真实。】

    统:【OK,actin!】

    开始了!

    宁可侧过身,现在是提问(表演)时间。

    “砚哥,你看看这里,你还记得之前是怎么处理的吗?”

    宁可苦恼地指着自己的屏幕。

    因为有她帮忙,工作比预想得完成得快得多,预计还有半个多小时就能结束。周砚对宁可的情绪还算和缓:“我看看。”

    他起身,侧靠在宁可的椅背上。清爽好闻的气息一下将宁可包围,属于他的温度也一并传来,弄得她有点神思不属。

    她一边附和周砚的指导,一边分心和统聊天。

    宁可:【老巫婆喜欢叫周砚去聊工作是有原因的。】

    他真的是现实中很难遇到的那种,少年派清爽系帅哥。

    统:【黑心小饼干同志,你的心跳得有点快。】

    宁可:【?】

    什么时候起的黑称?

    宁可:【废话,换谁谁不跳。】

    宁可:【换老巫婆能把心跳出来安在周砚身上。】

    宁可这人吧,话是这么说,身体也很诚实,但脑子却是冷的。

    心总会为谁跳动,心思却不会为谁停留。这一点,统早就看穿了。

    “好难啊。”

    一直很认真的宁可忽然发出摆烂之语,整个人像烂泥一样瘫在了椅子上。

    她盘起的头发压在椅背,也压在周砚的胸膛前。

    宁可微微抬头看着周砚,距离很近,露出一副太难了学不会的痛苦表情:“砚哥,要不先别教我这块了,你先收个尾,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她表情好正直,即使这个姿势看起来随时都可以吻她的脸,宁可依然心无杂念,满脑子都是完成工作。

    周砚恍了下神,鼻尖又钻进来有些熟悉的香气。

    究竟是什么味道。好像在很多地方行走时都闻得到,又看不见。藏在叶子里,树枝上,内敛而又热烈,芳香却不浓艳。

    周砚忽然想起来了。

    是桂子的香气。

    关于气味漫无目的的想法被一声怒斥打断。

    “周砚!”

    他转头,陈晓笛暴怒的脸在玻璃门外,清晰又狰狞。

    周砚回想起刚刚的情形,宁可和他抱怨工作太难,他因为她身上的香气而走了神,两个人挨得很近,从背后看,就像是亲昵依偎。

    本来什么都没有的事,在陈晓笛一看都会有事,何况她本来就心里有火。

    周砚头皮发麻,顾不上和宁可解释,三步并两步跑了出去。

    现在公司里还有人在加班,陈晓笛一嗓子,把隔壁办公室的同事都吸引出来了。

    看到一脸着急的周砚,那同事又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几个人躲在门后鬼鬼祟祟,显然正在偷看八卦。

    周砚去拉陈晓笛的手:“你怎么到公司来了?我们先下去说。”

    陈晓笛已经重新化了妆,大眼睛短卷发,长得十分精致。

    她还换了衣服。此时的她穿一套小香风的套装,包臀短裙下,肉色的丝袜把她修长纤瘦的腿包裹住,杏色的小高跟踩在脚下,更显得她高挑笔直。

    站在一米八几的周砚旁边,也就矮了小半个头。

    宁可也转过椅子,表面上被吓了一跳,脑内却在和统流口水:【哇哦,美女,美女贴贴。】

    统:【娘嘞,确实好看,比你高多了。】

    宁可:【?】

    宁可:【大可不必如此侮辱我,臭统子。】

    她个儿并不算矮,但也绝不高挑,一米六出头的身高,站在周砚旁边可没有陈晓笛这种视觉效果。

    宁可由于小时候发育晚,念初中被人说念小学,念高中被人说念初中。

    尽管后来勤加锻炼,费了老劲终于过了一米六大关,但身高仍然是她不可触及的痛苦话题。

    高挑明艳的美人谁不爱,但娇小玲珑的姑娘也不是没市场。

    宁可无辜地坐在椅子上,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又带着点意料之外的尴尬。

    她交叉着双手坐着,和站得笔直的陈晓笛对视了。

    陈晓笛一看两个人连椅子都是同款,顿时怒不可遏,无法控制崩溃的情绪:“周砚,这就是你要处理的工作?”

    周砚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想因为这种无所谓的捕风捉影,和陈晓笛在公司吵架。

    “我们下去说,可以吗?”

    他的语气很低,右手轻轻顺了顺她的背。

    这是他服软、想和她和好的信号。

    陈晓笛还没有疯到这种地步,硬要和他在公司闹。过了那两分钟的激动之后,内心甚至有点后悔刚刚声音太大。

    恋爱七年,她其实很清楚周砚不是那样的人,事情肯定也不是她想得那样。

    陈晓笛只是有点咽不下去,周砚给她找了个台阶,她就着台阶,冷冰冰地盯了宁可一眼,背对着周砚狠狠迈开步子离开了。

    周砚松了口气,落在后面一步冲宁可摆了摆手,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作为安抚。

    宁可像什么都没理解到那样,对他心无旁骛地笑了,指了指电脑,意思工作的事情她来处理。

    周砚点点头,赶忙离开了。

    两个人的机锋就在短短几秒,隔着一扇玻璃,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忽然有了奇怪的默契。

    宁可一脚蹬地,转过身来。

    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屏幕,而后忍不住笑出声。

    明明是自己捣的蛋,到头来他却还要感谢自己。

    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情吗?

    **

    周砚想得没错,哄陈晓笛确实是个很漫长的事情。

    漫长到等她终于理解了他的解释,同意他上来给这漫长的一天收个尾的时候,距离他下楼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小时。

    短短两个小时,周砚就被折磨得精神憔悴,没了生气。

    他也不想和陈晓笛吵架,只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连好好梳理的时间都没有。

    每天工作工作,生活生活,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

    周砚有一瞬间的迷茫。

    等到办公室,看到灯光还亮着,宁可枕着手睡着了的模样,周砚一下清醒过来。

    他沉浸在自己的私事里,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宁可在工位忙他的公事。

    周砚走过去,原本想叫醒她,看了一眼屏幕又怔住了。

    刚刚说很难的工作,宁可已经完成了。

    女孩儿原本盘得整齐的长发因睡眠而微微散乱,常常显得冷淡的脸也因而柔软起来,睫毛长长搭在下眼睑,长得过分。

    她好像连睫毛膏都没涂,就天生有这么长。

    周砚的烦躁感有稍许减少,正想叫她的名字,她已经因为有人站在旁边而醒了。

    宁可迷迷糊糊开口:“砚哥,你回来啦。”

    连声音都软,像在撒娇。

    周砚坐回椅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仔细一看,两个人的椅子一个灰色一个浅蓝,如出一辙的素冷,又不太一样。

    她好像有点依恋自己,不太让人注意的。

    周砚忽然想。

    项目组全是年龄相差不大的男生,但宁可有事问得最多的还是他。

    是因为他是leader,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就在周砚因为陈晓笛的话而陷入胡思乱想的时候,宁可动了动压麻的手臂,和他解释:“刚刚我打电话问了景然哥,他教我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文件我整理好了,砚哥你检查一下吧。”

    ……是错觉吧。

    宁可在项目组和李景然关系也不错,她在他面前是最放松的,平时都是直呼其名,只有在他面前保持尊敬,会说景然哥。

    就像,她一直跟着别人喊自己砚哥一样。

    宁可对自己一直拘谨,把自己当可靠的leader,给她安排的工作,都很努力完成了。

    哪怕是不属于她的工作,她也不麻烦他,努力地完成了。

    周砚滚动鼠标,宁可做事很细致,他检查了一遍,挑不出什么问题,发给了老巫婆。

    困扰他一晚上的问题终于解决掉了。

    该面对的事还是要面对,周砚点着腿侧,缓慢地和她道歉:“刚刚……很不好意思。”

    “啊?”

    宁可像没get到一样,疑惑地“啊”了一声,看他脸色依旧严肃而抱歉,她双腿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放弃了萌混过关。

    “没关系的啦,我懂我懂。”

    宁可反而反过来宽慰他,就好像又加班又被误会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想过,宁可肯定不会对自己发火,但没想到她能宽容到这种地步,连一丝抱怨都没有表现出来。

    周砚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如果人生中遇到的人都像宁可这样就好了。

    她是个体贴的姑娘,从不叫人为难。

    此时的周砚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自私。

    也没意识到那个“如果都像宁可就好了”的想法,是多么地狱。

    地狱到后来的周砚无数次后悔,这一瞬间的沉湎。

    就像是一切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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