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天网

    苏曈很不喜欢和尚的眼神,手里聚气掐诀,随时准备召出风刃。

    “看哪呢和尚?我就是苏曈,再没有别人。你准备怎么超度我?”她昂着头,一幅混不吝的姿态。

    “阿弥陀佛,她已是一缕游魂,施主何必苦留?”

    灵魄占据苏曈的身体,又消化苏曈的魂魄,这半年来,随着夙愿一个个消解,苏曈本人的意志越来越弱,如果没有意外,她的魂魄将无声无息地消弭,被灵魄完全吸收。

    苏曈不禁冷汗,这是只有灵魄传承的秘密,为何这个和尚知道?难道真有几分识魂辨妖的道行?

    “她的去处自有我做主,你操心太多了。”苏曈语气冷下来。

    那和尚依旧浅垂眉目,一幅悲天悯人的模样,默念不知名的经文。

    苏曈又感觉到下午那种声音往脑子里钻的痛苦,她甚至出现了和尚每张口都吐出卍字金符的幻觉。这些金字符织成层层梵音天网,让她动弹不得。

    观礼众人也跟随他念了起来,裴信皱眉,暗道不好,忙想去捂苏曈的耳朵。

    却突然听到一声叫喝:“庄主,接琴!”

    裴信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男人站在屋顶处。大白天的穿黑斗篷,裴信觉得这个作风浮夸的男人声音很耳熟。

    小邦听了这句话,脸上的血色突然褪下。明月楼的老板不好好做生意,居然跟着苏曈跑来了江南。

    苏曈听闻,伸出处右手,看着琴弦钻入掌重,消失不见。这把蘧言琴离开苏曈已经五年了,没想到高潜把它也带来了。

    “天罗地网,不是只有你会织。”苏曈弹指,从中指处掷出一跟琴弦。

    “铮地一声,那琴弦冲和尚打去,被他躲开,直入对面的围墙壁。苏曈加快身法,啪啪啪又是三根琴弦。小小院子里,响起琴声,绵延不绝,将梵音压下。

    裴信是习武之人,看到苏曈的步法,就知道她的行径自有规律,不是无章法的乱踏。

    片刻之间,琴弦密布于狭窄的庭院,那妖僧在躲避的过程中早已不知不觉如飞蛾困于蛛网。

    苏曈停下时已是满手银丝,她动动无名指,左上方的琴弦陡然收紧,其中一根,正卡于妖僧的咽喉处。

    “哼,跟我玩天网,你还不够格。”苏曈眯眯眼睛,再紧琴弦。

    妖僧的脖子开始渗出绿色的血。

    众人见了,觉得毛骨悚然,问道:“他真是怪物?!”

    “莲花金身,不入轮回,不染红尘,不动喜悲,不灭不生。”没想到这时候,和尚居然还是眉头都不皱,依旧双手合十,眉目沉静。

    苏曈刚想下死手,和尚口中吐出一团黑雾气,隐约可见无数小孩狰狞的面目挤在期中,痛苦地□□声传来,往苏曈脸面扑去。

    苏曈被黑雾迷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听到幽草和裴信担忧地叫她。

    她手中还是不停下,硬生生地割断了那和尚的脖子。

    和尚的脖子上的血喷出来,溅了苏曈半脸。终于他支撑不住,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栽倒在密布的琴弦中。琴弦将他架起,好像他坐化于半空,真像他所诵“不灭不生”。

    而方才那些黑雾的活动更盛,原本只是围着苏曈,如今却突然膨胀数倍,向众人袭来。

    怪不得苏曈头痛呢?成千上百个小孩子哀嚎,谁听了不头痛?

    “这和尚居然拿小孩的魂魄修炼?”幽草怕得要命,不自觉躲在高潜的身后。

    “是妖婴。”高潜抓住一团黑雾,仔细分辨。不是人类婴儿的魂魄,是妖族的婴儿魂魄。

    天地之大慈悲,是尊重每一个生命的个性和自由,至少在所有生命诞生之初是这样的。  在千年前,妖也是和人一样平等的生命,可是,如今它们已经被剥夺和天地对话的权利了。或被镇压于暗无天日的镜湖湖底,任由虚无的镜湖水将他们的傲气和自由泡烂;或刚刚诞生就被这些活佛仙道抓住,像烂泥一样被揉作一团,榨出最后一点灵力,再像残渣一样被超度。

    “看来你不是想超度苏曈的魂魄,是想超度我。”苏曈忍着脑内的疼痛,伸手在空中摸了两下,才将一团妖雾收入怀里,像哄孩子一样安抚他们。

    “不是说不死不灭吗?不会这样就趴下了吧?”她轻蔑勾勾嘴角,环顾四周,眼里却没有聚焦。

    裴信被琴弦所织的罗网拦住去路,又忙着对抗妖雾,想近苏曈身边而不得,“曈曈,你先过来,离那妖僧远点!”

    果然,那和尚的无头尸体陡然动了起来,居然自己去捡那颗掉落的人头。

    苏曈感觉到尸体活动,又微动无名指与食指,将琴网收得再紧些,直接将这具尸体大卸八块。

    尸体散了架,再也无法动弹了,妖雾却还在弥漫攻击,而且更加肆无忌惮。

    “啊……!”一位裴家的长辈张嘴时,妖雾直接爬进了他的嘴里,他脸上青筋爬满,顿时倒地,失去了意识。

    一个,两个,三个……妖雾无孔不入,有的钻进鼻孔,有的钻进耳朵,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凡行动稍缓的人都没能逃过去。

    “小邦,《春潮生》!”苏曈一边收弦一边冲江安邦喊到。

    江安邦点头,立刻拿出玉笛吹奏起来。裴信和幽草将他护在身后。这一次,《春潮生》的调子居然没有错一个音符。

    黄泉乘月而来,夜色朦胧中居然有几分化龙归正的味道。它在妖雾间盘旋了一阵,将它们尽数吸入腹中,随后幻化成那天所见的竖曈男子。

    “主子,你的眼睛……”黄泉靠近苏曈观察,近得要脸对脸了。

    “被这帮小朋友抓伤了,不碍事,休息两天就好了。”苏曈感觉黄泉的靠近,下意识得往后退了一步,毫无意外地退到裴信怀里。

    她眠着嘴,不让裴信看到自己的笑意,柔弱地说:“累死我了,快让我歇歇。黄泉,你带着这些小朋友回地宫安置,我再作处理。”

    黄泉点头退下,又化蛇消失在夜幕中。

    裴信不理她演技拙劣的表演,又放开她去查看东倒西歪的宗族长老们。

    “他们没事的,妖灵冲撞,就像鬼附身一样,回头顶多生场无名之病,散去了邪气就没事了。”苏曈站在原地宽慰他。

    裴信看到她站在原地不懂,才感觉她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二话不说抱起她送回房间,留下其他人收拾残局。

    裴信的主居被改成洞房,红绡罗帐,红烛成双,一派喜气洋洋,可惜,两位主角刚刚身经恶战,都已经没了兴致。

    “好好的洞房花烛夜,都改成打群架了,真是烦人。”

    “你自己把那妖僧引来,怪不了别人。”

    “我冤枉,怎么是我自己引来,他要来找我,我还能拦着不成。”

    裴信坐在床边,看苏曈眼睛无神地靠在床上,像了无生趣的木偶。

    他突然捏住苏曈的脸,恶狠狠地说道:“你那天在街上和那妖僧说了什么?”

    苏曈吃痛,反握他的手想掰开,还想狡辩几句。

    裴信却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往下说:“你说今晚你要和一个凡人结合,灵力就不再纯粹了,让他抓紧时间。”说完手上又重了三分。

    “……你……你都听到了?”

    “哼。”裴信鼻孔出气代替回答。

    “我这不是怕夜长梦多,正好今天人齐,大家也好个照应。否则改天他偷袭我,我不是惨了。”苏曈的脸被捏着,话说不利索,裴信将她放开。

    “灵力不纯粹是什么意思?”

    “我是灵魄,妖灵之力的源泉,至纯至阴,和人结合,就相当于一碗清水里滴了几滴墨水,当然就不纯粹了。”

    “这不是苏曈的身体吗?”裴信把手放在她的脸上,用手指描摹她左脸的轮廓。

    苏曈偏头躲过,不服气地说:“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上次在镜湖洗心的时候也看见了,她已经被蒋源风杀了,我及时赶到,才勉强保存了这个肉身。”

    “那她的魂魄去哪里了?那妖僧说来超度她,是什么意思?”

    “她的魂魄被我吃了。”

    “……”裴信刚刚生出的一点怜爱这句话压了回去。

    “那是她自愿的,她尘缘已了,又是枉死的,魂魄不被我吃了也是游荡在山野无处可归,运气再差点,被高潜这样的黑心老板抓去干活,永世不得超生。还不如在我肚子里静待消亡。”

    “你刚回来的时候,言行倒有几分苏曈的意思,如今脱胎换骨,是因为苏曈的魂魄消亡殆尽了吗?”

    “大概是吧,我刚入人世,在明月楼待了五年,对人间的理解都来自她的记忆。如今她的意识渐渐散去,对我的影响也渐小了,有时候,真是已经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了。”

    “怪不得。”

    “什么?”

    怪不得有情也是你,无情也是你,倒搅得我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没什么”,他起身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叫幽草来陪你。”

    “不必了,幽草受了惊,也要缓缓,不爱见人。我也没空休息了,还有许多事要做,你叫小邦过来一下。”

    “没空休息,倒是有空教人家吹笛子。”裴信拂袖,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要出去。

    “改天有空了,我也教教你!”苏曈坐起身在裴信身后喊道。

    裴信脚步一顿,回头问:“为什么教我?”

    “你……你只说学不学就是了,哪这么多为什么。”

    苏曈被他问住了,又躺了回去,用背影送客。裴信等不到回答,只好转身走了。

    为什么呢?大约是怕他不高兴吧。可是又为什么怕他不高兴呢?

    正琢磨着呢,小邦进来了:“苏庄主,外面都安顿好了,你还有什么吩咐?”

    “小邦,你们江家从前与晚晴有些恩缘对不对?”

    “……什么都瞒不过庄主的眼睛。”

    “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都说预言降世,这预言从哪来?自然是谁先急流勇退,谁就是最先的预世者。你家先祖算出灵魄终将出世,怕受玄门灭门之灾,才不顾契约也要离开晚晴的母国,作为普通人生活了三代,对不对?”

    “是。”

    “你家祖辈恩缘未了,恐怕要应在你这里了。机缘到此,我也不想着让你划清界限了。只是你不该跟着我,应该留在晚晴的身边。”

    “公主说,你能安好,就是她最大的心愿。在下人微言轻,不论是你还是晚晴这,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是二位需要,我全力相助罢了。”

    “对,这正是问题。你如今人微言轻,能帮上的忙不多。晚晴在宫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蛟龙困于浅底,总有腾升之时,你若能在朝堂之中有所作为,就不再人微言轻了。”

    小邦震惊地看着苏曈,他寒窗十载,虽有报国之志,却总觉得飞黄腾达离自己很远,更没想过要在朝堂搅弄风云。

    “你不过二十,就能诗书满腹、洞察世事,又得家族机缘,加上我们助力,何愁东风不来?”

    “裴将军是皇上跟前的红人,难道还不够吗?”

    “裴信与我,始终不是一路,终有分道扬镳的时候。就算我们同仇敌忾,将来变数,谁又能说准,何况他是武将,与你文人的身份总归是不一样的。”

    小邦沉吟片刻,起身作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庄主放心,明日我就回京。”

    “万事小心,照顾好晚晴……还有……离高潜远点。”

    “……庄主,我……”

    “我不管你如何。他可是千年枯骨,又作孽太多,即便我要护着他,恐怕也落不下什么好结局。如今他只乘着因果未到,潇洒几年,你向来清醒,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

    “是。”

    江安邦每每见到高潜,脸色都不好,如今是听了他的名字,脸色都要青白起来,皱着眉告辞了。

    房门一关,高潜却从空气中现身,摇着折扇笑道:“好无情的话,曈曈,你分明断我的去路啊。”

    “小邦不是你的去路。”

    “苦挨了千年寂寞,好不容易遇到个有趣的人,不过玩玩而已,他都没说不肯,你急什么?”

    “他有情有义,心思又重,不是一个可以玩玩的对象,何况将来我们还有求于他。高潜,不要拿妖族的未来开玩笑。”

    苏曈摆起灵魄的架子,高潜不敢再嘻嘻哈哈,也沉下语气说道:“你放心,今日后我不再招惹他。”

    苏曈这才摆手让他退下,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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