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生莲花

    夜半丑时,一声鸡叫惊得苏曈睁眼,却见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而一个透明的魂魄缓缓从身上坐起。

    裴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合衣躺在她身边,睡得正熟,苏曈想叫他,却发不出声来。

    “别叫他,我要走了,就让我好好地看他最后一眼。”

    “你……”

    “我该叫你什么?五年了,我们朝夕相处,却没来得及谢谢你。”苏曈原本的魂魄笑得很温和腼腆。

    “我没有名字,在你这里,我也不再是苏曈了。”灵魄没想到有一天她还能出来。

    “那便还是用我的名字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妖的名字是不能乱起的。”

    大概是天地也不想它们活得太长了,妖的名字总是带着谶语的味道,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应上什么劫。

    卯儿的劫难是业火,黄泉的劫难是地宫,高潜的劫难是明月楼,那么自己的呢?灵魄小心谨慎,到现在都没有给自己取名。如果终将要陨落的话,它想,至少可以自己选择离开的方式。

    “那……”苏曈的魂魄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称呼。

    “不过我愿意叫苏曈,谢谢你为我起名。” 它愿意作为苏曈活下去,缘分到了这一步,它也无可回旋地踏上命运铺就的台阶了。

    “嗯,从此以后你就是苏曈了,替我高高兴兴地活吧。”

    苏曈顿感不妙:“你的魂力未尽,还可以留在这里几年的,况且我对你的承诺尚未兑现,为什么要现在走?”

    “魂力未尽,心愿已尽,我该走了。”她生出临死时同样释然的微笑来,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等一下!”苏曈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一只手按在裴信的胳膊上。

    “怎么了?”裴信被惊醒,也坐了起来。

    苏曈突然转过头,按着裴信的头吻了上去,又惊得裴信停了呼吸。

    “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裴信轻手抱住她,又箍着她离自己远点,摸摸苏曈的额头。

    苏曈却没理会他,只是低头喃喃道:“真走了?”从前光是在裴信面前,她都能感到原本苏曈的魂魄在震荡,现在是连吻他都没反应了。

    “谁走了?”裴信皱着眉看她发疯。

    “苏曈。”

    “什么?”裴信睡眼惺忪,有点糊涂了。

    “她说心愿已了,又把名字给我了,就走了。”话说得没头没尾,也只有裴信能懂了。

    “超度?”裴信想起白天那妖僧的话。

    “对!超度!是那妖僧超度她了?”苏曈仿佛突然想通了,抓着裴信的手说:“不,是蛊惑了她!她的心愿分明还没完成,怎么就急匆匆地自己走向消亡。”

    “该怎么办?还能追回来吗?”

    “怕是不能了,这下是真的身死魂消,干干净净了。”苏曈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的脸映在裴信的瞳孔里,像在向另一个苏曈告别。

    裴信和她对视,也一时说不出滋味来。他想,如果刚刚自己醒着,恐怕也是说不出几句告慰送别的话的,于五年前那位情深义重的苏曈,他仅有的一点愧疚也被眼前这个妖怪骗走了。

    “那妖僧一定还没死,他说自己是莲花金身,不死不灭,难道是真的?”苏曈突然想起今天的莲花圣佛。

    “他为什么超度苏曈?”

    “苏曈走了,她的最后一个心愿我就没法达成,将永远都被困在这个躯壳之中。那么下次,这个妖僧也能轻易地再找到我。”

    “恐怕下次来的,就不是那个妖僧了……”裴信揉揉眉心,心里有了七八分猜想。

    “……陆墨雪?”

    裴信没再做声,看来是默认了。

    “真难为她还能找到这个莲花圣佛联手对付我。”

    “在你回来前,陆墨雪就一直在南方替皇上追查长生不老术,她和那个妖僧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本以为水火不容,没想到居然是一个路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也不怕她们。我只怕你,将军大人,你可怜可怜我,把重生咒给我吧。”

    裴信本来虚扶着苏曈,她便顺势倒在人家的怀里不肯起来,看来瞬间走出了失去一位朋友的悲伤。

    “……我替你收着不好吗?重生咒放在我这里,我们才是一伙儿的。”裴信按住苏曈上下摸索的手,“而且我也不会把重生咒塞在我的□□里,你如今好歹是半个人了,讲些道理。”

    苏曈愣了一下,也对,若没有重生咒在手,眼前的人恐怕忌惮自己如蛇蝎。

    裴信见她忽而变了脸色,想来苏曈的原魂走了,把她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也带走了,可见妖族灵魄的欲望和情绪从来是赤裸裸的。

    “我的意思是……”

    “你说得不错,在本庄主兑现第二个承诺之前,允许你暂时保管重生咒。”苏曈斜睨着裴信,大发慈悲地发话,又砰得一声倒回床上了,再也不理人。

    裴信见天色将亮,索性出门早练去了,一把软剑在院子舞得哗哗作响,吵得苏曈也睡不着。

    苏曈本就一肚子气,这会儿更暴躁了,鞋子也不穿,下床打开窗想骂人,却见裴信一剑如虹,挑得院内红花起落,他只穿着松散的白色中衣,头发也只梳了个高马尾在后头,行云流水的招式间,他还有空回头冲苏曈一笑,端得是美人如画,剑气如虹……苏曈哪还有半点脾气,又砰得把窗关上了。

    裴信被这善窗砸得莫名其妙,打算给苏曈打盆水伺候这位脾气古怪的灵魄大人洗漱,缓和一下气氛,却见水缸中竟然开出两朵白色莲花来——无根与叶的,谁放的花?

    他心中一动,又去看看了井水,果然也有。不光是这两处,院内凡是有水的地方,都开出来一两朵莲花。

    他捧起眼前这朵花仔细端详,与寻常的莲花无异,看不出什么名堂,就拿去苏曈看。

    “俗不可耐,你送我花我也不会高兴的。”苏曈一边画眉,一边给了他一个白眼。

    裴信一时无语,苏曈的魂魄走了,这附庸风雅的坏毛病却走不了。

    “……姑奶奶,这花来得诡异,求您掌掌眼。”

    “什么诡异,不就是你们莲虞遍地都是的花嘛。”她左右端详了自己的眉毛一会儿,才满意地放下镜子,把莲花拿在手上细看。

    看了一会儿,两指聚气,用灵力试探,手指竟然被一股力弹了回去。她吃痛,“嘶”了一声,皱着眉问:“这花从哪来?”

    “院子里都是,你自己去看看。”裴信一边说,一边检查苏曈的手。忽而他又觉得不对,捏着她红扑扑的两腮问道:“你今日描眉画眼的,要做什么?”

    苏曈也不躲,就这他的手乖乖地回答:“哦,小邦今天启程回京,我要做东送他。”

    “他要走了?”

    “嗯,秋闱在即,他是应该回去了。”苏曈起身出门。

    裴信跟在旁边,不咸不淡地追着问:“用得着这样隆重吗?”

    “自然是要的,将来恐怕还有求着他的时候,无用的事我也不做。”

    “嗯,无用的事你不做……”裴信轻笑地重复,引她到了水缸处。

    苏曈又看了其他各处的花,回想起昨日杀了那妖僧的时候,血溅四方,今天开花的各处,好像都是溅到血的。

    苏曈搅着水缸里的水喃喃道:“他也能重生?这就是陆墨雪追查他的原因吗?”

    “重生?以莲花的方式?”

    “植物不就是如此吗?春风吹又生的。灭了他的人形,肯定还有原形,只能说他有些道行,还比赤莲更狡猾。不过,这也算不上重生,只是我们没能真的杀了他而已。”

    刚说到一半,卯儿也慢吞吞地从幽草房间出来了,苏曈招呼他也瞧瞧这些诡异的莲花,又问道:“幽草呢?昨日被妖婴吓到了,不会现在还不敢出门吧?”

    卯儿的鼻子被花粉沾到,打了三个喷嚏:“她一大早陪着小邦雇船去了,从后门走的,你没见到。”

    “哦?想不到我们幽草还是个热心肠啊?”

    “她不光热心,还想着和小邦一起回京呢。”

    “啊?那我怎么办。”

    卯儿卧在石桌上,摆弄这些花,轻飘飘地说:“幽草说看你沉醉温柔乡乐不思蜀,等不了你,等你什么时候拿回重生咒再与她会合。想你拥灵魄之力,也不需要她保护了,反倒是晚晴远在京城,无依无靠的。”

    “温柔乡”本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幽草说得也在理,你在我这,难道我还护不住你……曈曈?”裴信眼见着苏曈的瞳孔消失,怔在原地。

    卯儿赶紧跳下来,现出人身,探查苏曈的脉搏:“完了……”

    裴信抱起苏曈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这花?”

    “不,是亡灵沼泽。看来原本苏曈的魂魄没有消散,被他们困在亡灵沼泽了。”

    “那是什么地方?”

    “像明月楼一样,游走于人鬼妖三界的空间。因里面一片混沌,万事虚无,被我们称为沼泽。我们不知道沼泽的主人是谁,只知道亡灵沼泽专门吞噬生人魂魄,只进不出。被收走魂魄的人,就会变成这样没有瞳孔没有意识的活死人状态。”

    “那妖僧,会不会就是……沼泽的主人?”裴信给出的推测让一人一狐都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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