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十二年六月二十五，封内刑司奉刑女官二名，凌纾、曲云梅。”
内刑司门外，郑嬷嬷深深地看了凌纾一眼，将二人领进去。
“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郑嬷嬷，我先带你们去见杨总管，再熟悉一下内刑司的环境。”
郑嬷嬷继续道，“内刑司分为内外两院，内院是女官和司吏的住所，外院设有两个刑堂，八间刑狱和案库。内刑司掌宫中处刑，亦有稽查宫中刑案之责。”
凌纾微讶，“嬷嬷的意思是，我们还要负责在宫中查案？”
郑嬷嬷瞥了她们一眼，“你们以为内刑司只是打打板子……宫中每年都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宫人之间也多有龃龉，有你们忙的时候……”
一顿数落之后，凌纾与曲云梅对视一眼，不敢再多言语。
见过杨总管后，她们一路走到刑堂外，一声凄厉的女子的叫声自里面传出。
曲云梅揪着凌纾的衣服袖口，纤弱的身躯不住地颤抖。
“内刑司真得像外面传言得那么可怕！”她小声道，豆大的眼泪在水眸中打转，情态楚楚。
凌纾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把这里想成是衙门，就没那么害怕了。”
曲云梅比凌纾要年长三岁，见凌纾小小年纪，却一派淡然自若的样子，心神也渐渐安定下来。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小声地交谈。
凌纾好奇问道，“你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进内刑司啊？”
曲云梅面皮一红，不说话了。
刑堂中间有四个八尺长的条形石凳。
一个宫女趴在石凳上，地上是一片血水，藕荷色的下裙被血染成鲜红，下唇为了忍痛而咬得血肉模糊。
饶是见过血腥，凌纾也被眼前的样子震了一下。
“郑嬷嬷，她犯了什么错？”
“她打碎了安嫔最喜欢的玉镯，按照内刑司的规矩，被打了五十大板。”
凌纾怔住，“只是打碎了玉镯，便要五十大板？”
“凌女官！”郑嬷嬷的声音陡然扬高，“你是在质疑什么！”
这一声厉喝提醒了凌纾自己的身份，她心头一紧，低头道，“本官失言。”
那宫女痛得昏了，被人架着胳膊拖拽出去，地上现出一道道血痕。
昏暗的火苗发出簇簇的声响，显得刑堂更加幽邃。
“走吧！凌女官！”曲云梅怯怯地喊她。
外面阳光晴好，鸟鸣阵阵。
刑室内外，绝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凌女官！”曲云梅说话总是带怯，“郑嬷嬷说，以后咱们就住在内院东侧那间屋子。”
“一间？”
日后有人同住，夜里行事就非常不便了。
曲云梅见她蹙眉，泫然欲泣，“我……我不会吵到你的！”
凌纾反应过来，歉然道，“云梅姐，你别误会！我没有姐妹，一直觉得孤单呢。”
“我家中姐妹有五个，兄弟也有三个！”曲云梅破泣为笑。
两个姑娘闲聊了一会儿，很快就熟络起来。
“纾纾，听说你爹是个大官！”
“正四品！”
曲云梅暗暗咋舌，四品大官的女儿为什么不选秀女做嫔妃，而要进内刑司！
她忍了忍，没问出口，继续安安静静地铺自己的床，又帮凌纾收拾。
“不用了！云梅姐！我自己来！”
曲云梅惊讶地看着她抖落被褥，动作比她家丫鬟还利落。
“你爹真是正四品啊？”
凌纾笑笑道，“我八岁时在外面流落了一段时间，过得很苦，所以什么都会做一些。”
“哦……”听她这么说，曲云梅心态平和了少许。
在她心里，凌纾样样都出挑，不但家世显赫，容貌气质也出尘脱俗，年纪虽小，却沉静淡然；不似她，既胆怯又懦弱。
…………
“玲珑云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瞿微微低头轻吟，满园秾丽之色，置身其中，蔷薇花的香气盈袖，好不清沁。
“呵呵……母后还未到，有人倒是急着作飞花令了！”
三两句娇笑声传来，瞿微微立时心中一紧，微整仪容，上前见礼。
“臣女瞿微微，拜见四公主、五公主！”
四公主苏纪宁恍若未闻，径直从瞿微微的身边走过，没给半分眼神。
瞿微微不敢动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苏纪宁坐下，看到提前备好的盘中糕点，娇丽的面庞绽出盈盈一笑。
“这是蔷薇花糕，是用晨起带露的蔷薇花研磨成汁而成。”
苏纪宁轻声唤道，“楚楚，快过来尝尝！”
马楚楚依言，捻起一枚，轻轻咬了一口，“果然是蔷薇花的味道。”
瞿微微一直半蹲着，腿微微有些麻了。
她余光瞥见四公主和马楚楚有说有笑，她将求救的目光转移至五公主苏纪若的身上。
五公主苏纪若一袭素色长裙，发间一根玉笄，无半点装饰之物，面如白玉，眉似远山，唯有一双眸子沉静无波。
苏纪若淡淡地迎视瞿微微，像是看不见她的窘境。
“你起来！”
瞿微微站得腿麻，猛不丁地被人一拉，一下子摔在地上。
六公主苏纪希见状，更是生气，“你怎么连站也站不稳，难怪被人家欺负！”
瞿微微心中委屈，可是不敢吱声。
“哼……”苏纪宁冷冷道，“小六，你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我不过晚来一会儿，你就欺负我的伴读！你还说我任性！”苏纪希气呼呼道。
“谁欺负瞿姑娘了？”苏纪宁笑道，“她是被你推倒的！我可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她转而问瞿微微，“本公主刚才欺负你了？”
瞿微微慌忙道，“没，没有！”
苏纪宁下巴微抬，挑衅地看了苏纪希一眼。
苏纪希气结。
“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众人上前行礼。
高太后温和笑道，“听说今年宫里的蔷薇花开得好，哀家也来凑个热闹！”
大家的眼神朝着站在太后身后的姑娘飘去，一袭天蓝色彩凤裙，棕发如瀑，唇如樱珠，双眸像蓝色的宝石一样璀璨。
“这是雅贵人！”
众人皆愕。
雅贵人怎么出来了……还跟在太后身边！
她与大家想象当中的样子不同，不但不阴郁诡异，还是一个纯真美貌的少女。
“各位好！”雅贵人学着众人福身。
高太后道，“雅贵人还不太熟悉宫中的礼节，诸位可以多与她说说话。”
雅贵人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紧张地一直低着头。
皇后让常连宁将席上众人一一介绍给她。
四公主苏纪宁娇笑道，“皇祖母，往年赏花就母后和我们几个姐妹，没想到今年多了这么多人，还是皇祖母您厉害啊。”
“就你这小嘴儿，最甜！”高太后笑得开怀。
“今年人多，这么热闹！”苏纪宁拍掌喊道，“不如我们玩飞花令投壶如何？”
高太后点点头，亦饶有兴致。
皇后清了清嗓子，仪态端方，“叫上雅贵人。”
苏纪宁笑道，“不如两人一组，一人做飞花令吟咏，一人投壶。”
苏纪希撅着小嘴，“既然要分组，不如以抽签来定。像往年那样自己选，惯没意思的！”
内侍近前禀道，“今年内刑司新进的两位奉刑女官前来拜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嗯！”高太后点头。
凌纾和曲云梅走上前来，叩拜行礼。
众人望去，面露惊艳之色。
凌纾一身紫紶色直身官服，腰系青金如意束带，头戴黑色小冠，俊秀之余平添几分飒爽英气。
“下官凌纾、曲云梅，给太后、皇后、公主请安。”
“免礼！”
高太后打量着凌纾，好一个雅致脱俗的姑娘，眼神纯澈清透，举止却是大方洒脱，不卑不亢。
当初内刑司将女官名单报上来时，她只是略略瞟了一眼，若不是皇帝提及，她也不会同意。
苏纪宁笑道，“听说是你救了周嫔娘娘！”
凌纾双臂交叠，颔首道，“是周嫔娘娘福泽深厚！”
苏纪宁细细打量着她，生出几分好奇，“内刑司里面是不是有些可怕啊？”
凌纾沉吟片刻，坦然道，“还好，跟大理寺的刑狱差不多。”
此话一出，周围安静下来。
苏纪希扑哧一笑，“说得好像你去过大理寺刑狱似的！”
“哈哈哈！”高太后笑得愈加开怀，“圣上说你像你父亲一般耿介，果然如此。今日她们要玩儿飞花令投壶，你们一起凑个热闹吧。”
“谢太后！”
“二人一组，一人吟出诗来，另一人方可投壶，以投壶之数计分。”苏纪希娇声道，“皇祖母，今日的投壶可有好彩头？”
高太后笑笑，“你这个丫头……好吧！哀家这里有一对儿明珠，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是于夜间可熠熠生辉，就送给你们做个彩头吧。”
宫女准备好木牌，写上名字，背面朝上。
“皇祖母，请！”
高太后觉得很是有趣，顺着苏纪希的意思随意挑出五组木牌。
“四公主与瞿微微，五公主与曲女官，六公主与邬起悦，雅贵人与凌女官，常连宁与马楚楚。”
八位姑娘闻言，面色各异。
曲云梅双手抓着凌纾的袖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别紧张！五公主人很和善！”凌纾安慰她。
凌纾望向吉雅。
她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新奇，查觉到凌纾的目光，甜甜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