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木门的裂口，凌纾望着苏叙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此时，宫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整齐划一，肃然有序，应是宫中禁卫将到。
苏叙眸色一变，“玉极宫有个废弃的后门，我们尽快从那里出去。”
二人出来后，凌纾从小宫女身上翻出一枚宫牌。
宫牌被烧掉大半，余下一个“庆”字。
“她是庆禧宫的人！看来是有人想将放火的罪名嫁祸给颜贵妃。此时去太医院恐怕人多眼杂……”
凌纾沉思片刻，“那我带她回庆禧宫。”
“凌姑娘……”苏叙缓缓问道，“姑娘刚才为何非要闯进去？”
“一条人命！”
苏叙微微地挑眉，静然不语。
凌纾凝视着他的眼睛，“臣女亦有一问，刚才殿下是不是一直在外面？”
苏叙坦然道，“并非，孤回到东宫取了这个！”
他手上是一件金丝所制的软甲披风，质地柔软，却无坚不摧。
传闻这种软甲可防刀剑，亦可避水火，价值连城，想来是东宫不可轻易示人之物。
苏叙淡笑道，神情自若，“若无此披风，孤委实不敢像姑娘一般闯进去……”
庆禧宫位于皇宫东侧，与夕照湖相邻。
凌纾躲在暗处，恰好见到一个纤柔貌美的姑娘被内侍以布条缄口，赶出了庆禧宫。
她不明所以，亦无暇顾及。
寻机见到颜贵妃，说了个大体经过。
颜贵妃强忍不适，觑了一眼小宫女，唇角泛起嘲意，“这是冲着本宫来的啊！”
凌纾蹲在地上，将小宫女的衣裙一段一段地撕开，替她清理伤口。
“你这是在做什么？”颜贵妃柳眉微挑，水眸凝视着凌纾。
“救她！”
混着焦灰的血腥味道弥漫在整个偏殿，颜贵妃抬手掩鼻。
香炉燃起，紫玉炉鼎的白首香清新雅沁，馥郁绵长，冲淡了些许血气。
华林突然喊道，“别费力了……她死了！”
凌纾抬眼，小宫女的眼神渐渐涣散下去。
颜贵妃神情微顿，“华林，找个地方将尸体烧了，送二百两到她的老家，给她父母。”
“等一等！”凌纾拦住华林，“她叫什么名字？”
华林一怔。
凌纾看着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缓缓道，“总要有个名字，才能被人记住。”
颜贵妃望着她的眼神微变，“她叫慧云！”
地上的痕迹很快被清理得一尘不染，像是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颜贵妃靠坐在小榻之上，柔媚而慵懒，“凌姑娘，现在可以好好地与本宫谈一谈接下来的事了吧！”
凌纾凝视着颜贵妃的容貌，琼鼻精致，明眸多情，周身透着一股娇媚，难怪入宫十余年，依然可以椒房专宠。
“娘娘有何指教？”
颜贵妃笑笑，“本宫多谢凌姑娘送慧云回来。姑娘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臣女想要做六公主的伴读。”
颜贵妃轻摇团扇，笑容变得淡淡的。
凌纾拿出火油膏，放在颜贵妃面前，“若娘娘同意臣女做这个伴读，臣女不但会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还会为娘娘找出真正的凶手。”
颜贵妃柔笑道，“是凌大人的意思？”
凌纾面色不变，不急不缓道，“是臣女自己的意思，与我爹无关。”
朝野内外皆知，凌齐耿介刚直，从不涉党争，乃朝中直言敢谏的清流，每每激得圣上大怒，却是纯臣之中的纯臣。
凌齐，既不会攀附颜贵妃，也不会被皇后所拉拢。
“若本宫不答应呢？”
凌纾秀眉轻压，无奈地笑道，“臣女还会点拳脚功夫，关键时候能护一护六公主，不知道这样是否能让娘娘多考虑臣女一些。”
呵！会点拳脚功夫……这倒的确是个有些让人意外的长处。
这个姑娘的眼神明净如水，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洒脱之意。
颜贵妃本以为凌纾会以今天的事威胁自己，没想到她的行事倒是有些出人意表。
她沉吟片刻，柔笑道，“伴读的事儿，还得六公主自己喜欢。”
言下之意，竟是同意了！
“多谢娘娘！”
“华林，带凌姑娘去见见纪希！”
“是！”
出了偏殿，凌纾跟着华林，走过一条林荫翳蔽的小径。
清风拂面，杨柳青青。
解决了伴读之事，凌纾的心情安定了不少。
一阵风吹来，几片绿叶沾在凌纾的绣鞋上，她俯身去拨。
突然，她感到余光中的树在摇动。
她猛地站起身来，周围的景象扭曲一样地剧烈晃动着。
大宫女华林不见了！
天空变得灰蒙一片，所有的树一齐向后倒退着。
她抬头望去，绿叶中凝出的一滴水珠倏地落入她的眼中。
睁开模糊的双眼，四处张望，原本所处的林荫小径已经变成了一片密林的深处。
天色阴沉幽暗，周围古木参天，硕大的叶子似要将天也遮盖住，一如她之前在记忆中看到的样子。
凌纾倒吸一口气，难道一切终究是避不过？
她稳住心神，细细地观察着林中的一切。
树高几丈有余，多是银杏和榕树，树龄应该已过百年，旁枝有被修剪过的痕迹，绿叶苍翠欲滴。
细碎的女子的声音从林中传来，“穿成这样来见我，真是难为你了……”
一声嘤咛，柔情无限。
一男一女的身影出现在林间，男子拥着女子，二人的相貌都被挡住。
男子身量颇高，从背影看，是个身姿挺拔、仪态出众之人。
他穿的衣服……
凌纾惊讶地发现，那是大周皇宫的内侍服！
女子又道，“江州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她的声音极为动听，带着一股娇媚之气，不知道男子低声说了何等情话，逗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她被男子拥在怀中，身形修长婀娜，侧颜很美，只是看不到面容，她的腰间缀着几缕绛红色的流苏。
“噹……”凌纾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好独特！低醇而悠长。
“谁？谁在那里？”女子突然发问，声音透着几分狠戾。
凌纾心道，既然被发现，那便索性见一见这二人，看看他们究竟是谁。
凌纾从树后径直走出来。
突然，身旁的古木竟似幻境般突然移位，挡在她的面前，林中二人的身影却变得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眼前。
一阵狂风袭来，卷起层层的沙砾。
她下意识眯起眼睛，淡淡的蔷薇花香气渗入鼻间。
一刹那间，她睁开双眼，自己已站在夕照湖边，与上一次记忆中一样。
湖中慢慢地出现一个漩涡，漩涡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一股巨大的吸力牵引着她，她整个人一直在向前移动，就像有人推着她前行，她想立定站稳，可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凌纾将全身内力贯于下盘，试图压制住身躯。
湖水中心的漩涡越来越大，搅动地整个湖面波澜起伏，数道水柱冲天而上，地面都开始剧烈得摇晃。
凌纾一直对抗着，几乎力竭，终于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湖边。
漩涡中再次涌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她被迫伏在地上，身子被那股吸力拉着滑向湖中，裙子被湖边的碎石刮破。
她用脚奋力一抵，抓住岸边的一块礁石，希望抵消掉让她滑落的力量，尖利的石块划过她的手掌，鲜血滴落在上面。
“凌纾……”幽幽的女子的声音传来。
是那个湖底的声音！
她心神一恍，嚯地一下被吸入漩涡之中，湖面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倏地下坠，直直地朝湖底坠落……
溺水的感觉再次袭来，凌纾之前已耗尽了力气，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凌纾……”
女子的声音从湖底传来，听起来很微弱，“找到那个男子，带他来这里，否则你会永远地被困囿于宫中。”
在水中，凌纾闭着气，不甘地摇摇头。
“我最后一点灵力快要用尽了！”那声音轻飘飘的，“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召唤你到这里。”
凌纾咬紧牙，挥着手臂拒绝她。
湖底传来一声喟叹，“我耗尽心头之血启动魂转阵，希望能弥补我的罪过。如今大阵已开，再无回头的可能。”
凌纾无奈地摇摇头，她根本没有看到那个男子的样貌，如何去找！
湖底的声音似乎可以听到她的心声，“你一定可以的，魂转阵只召有机缘之人。除了你之外，还会有其他人入阵，但只有你会被困在宫中。找到他，你便可以破除困局。”
“你是魂转阵的引者。你若失掉性命，所有入阵之人会带着记忆一起回到最初。
请护好自己！你只有七次重生的机会，七次结束，阵毁人亡。”
什么意思？
凌纾想开口问她，可是根本说不出来。
她心中默问，“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湖底的声音沉默了一下，幽幽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凌纾在心中念道，“那个女子呢……那女子又是谁……”
“我要走了……”湖底的声音听起来更轻，更微弱，“一切，就拜托你了！”
突然，一股暗潮从黑色的湖底涌上来，凌纾意识渐渐涣散，感觉到有一只手将她从那幽底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