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漆黑一片，头顶茂密交错的树木隔绝了月光，魔法光球孤单地悬浮在半空中。除了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之外，还有许多窸窸窣窣、咔咔哒哒的声音，听得人寒毛直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利亚，你说，它们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啊？”西里斯好奇地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了几秒，嘴角微微勾起，兴味盎然地问。

    “我见过更大的。”龙裔神色自若，轻描淡写地说。

    蜘蛛，到处都是蜘蛛。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等冒险小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无声地包围了。而让他们落到此等境地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就是詹姆斯重金买来的那张禁林地图——几分钟前，他们正围成一圈激烈地讨论着是否走错了路。毕竟，根据那张地图上的路线，他们足足走了有一个多小时了，却连只独角兽的影子都没看见。

    一个个庞然大物，活动着它们长满了黑毛的八条腿，大螯咔嚓咔嚓地响着，仿佛某种神秘的庆祝仪式。

    西里斯挑眉。“天际省的霜噬蜘蛛，难道比它们还大？”

    维多利亚点点头。如果不是顾忌着身旁还有同伴，她真的很想放肆一回。她实在是太久没能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关于她身世的谣言愈演愈烈，越传越离奇，因此送上门来给龙裔“锻炼身体”的傻子是越来越少，接近绝迹了。

    “寒落山峰的那只，蛛网封住了整个大厅，我路过的时候，直接从头顶掉下来偷袭，体型堪比一辆四轮马车——”

    “人类，闭——嘴——！”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猛地炸开，尽管说的是人类的语言，发出每一个音节的方式却怪异又陌生，语调傲慢无礼。

    “哇哦，会说话的蜘蛛。”维多利亚原本背在身后，握紧冰凉金属的右手顿了顿。“虽然长相是丑了点，但比独角兽有意思多了。可惜了，应该带法卡斯见识一下。”

    维多利亚和西里斯迅速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发现新事物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人类！”一只蜘蛛喊道，它的嗓音低沉浑厚，带着令人不适的嘶嘶声。“陌生的人类，竟敢踏入八眼巨蛛的领地！”

    彼得吓得牙齿打颤，似乎下一秒便要撅过去了，全靠莱姆斯支撑着才没有一屁股摔到地上去。莱姆斯眉毛拧成了一团，脸上的忧虑几乎可以化作实体，已经开始盘算哪些咒语能够让他们化险为夷，但极度的紧张令他大脑一片空白，额头急得直冒汗。詹姆斯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好一些，其实心里慌得要命。然而，在被恐惧全然占据了上风的氛围之中，突然冒出了一前一后两道不和谐的声音。

    “蜘蛛为什么会说话？”西里斯笑嘻嘻地问。

    “除了英语之外，你们还会说别的语言吗？”维多利亚十分好奇。

    “维多利亚——”莱姆斯呼吸急促，不安地说。

    “莱米，放轻松。”龙裔向前迈了一步，将所有人挡在身后。西里斯紧跟着，站在了她身侧。不需任何言语上的交流，四个人如今默契地背着靠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保护圈，把身后放心地交给了同伴，彼得缩在中间瑟瑟发抖。

    “别害怕，彼得。”尽管心里感到十分不妙，詹姆斯鼓起勇气，用汗津津的手攥紧了魔杖，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拿起你的魔杖，我们有五个人呢！”

    “嘿！”维多利亚放大了音量，贱兮兮地对着蜘蛛群喊道，“在开打之前，能不能解答我一个小小的疑惑——既然你们会说人话，那么，是不是也会骂脏话呀！”

    “愚蠢的人类！”八眼巨蛛愤怒地挥舞着巨螯。“讨厌的，两只脚的生物！”

    “看样子是不会了。”维多利亚小声说，有些失望，歪了歪脑袋，轻轻撞了一下西里斯的肩膀。“甚至还比不上你家克利切的词汇量呢。”

    西里斯偷笑着，但很快在身旁詹姆斯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中闭上了嘴。

    “正好冬天食物短缺，”另一只蜘蛛说，大螯兴奋地开合着，声音尖利，像是生锈的两条铁链相互摩擦，“两条腿的美味就送上门来了。”

    “阿拉戈克——阿拉戈克呢？”先前的那只蜘蛛喊道。“要告诉阿拉戈克吗？”

    “不必惊扰阿拉戈克。把他们全部弄死！弄死！特别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长得像人类又不是人类的家伙！她身上的气息实在是太讨厌了！”

    它的话得到了大多数蜘蛛的响应。蜘蛛们兴奋地舞动着无数条长腿，密密麻麻的眼睛铺满了四周，雷鸣般的咔嚓咔嚓声此起彼伏。他们的身前、身后、左边和右边、甚至头顶的树枝上，都闪烁着诡异的光。

    “喂，这就有点过分了啊！”西里斯不悦地说，转头看向维多利亚，“它居然说你不是人，利亚——”

    电光火石之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支寒光凛凛的弩箭“嗖”地从西里斯鼻尖前擦过，狠狠地击中了一只企图从侧面偷袭的蜘蛛。蜘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绿色的血液喷溅在他脸上。

    战斗一触即发。

    伴随着领头的那只八眼巨蛛的怒吼，蜘蛛们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五颜六色的咒语如同烟花般炸开，噼里啪啦声、惨叫声混杂，场面乱成一团，数不清的蜘蛛残肢、血迹，将雪地染成了令人作呕的绿色。

    “免费练习咒语的时候到了，詹姆斯！”西里斯兴致勃勃地大喊。“障碍重重！”

    “听你这么一说，”詹姆斯喘了口气，“好像情况也没那么糟糕了——四分五裂！”

    “昏昏倒地！哈哈，西里斯，看，我的昏迷咒是不是比你的更准！这就是追球手的优势！”詹姆斯得意洋洋地手舞足蹈。

    “粉身碎骨！”一道漂亮的咒语，莱姆斯利落地解决了詹姆斯身后的敌人，咬牙切齿地吼道：“你们，能不能，专心一点！”

    弩箭“咻”地飞过，彼得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庞然巨物，连最后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去见了梅林。

    “伊斯米尔的胡子，拿出你的魔杖，彼得！”龙裔怒气冲冲地喊道，动作快得像闪电，“别忘了，你——”一只，两只，“是——个——该死的——”三只，四只，五只，“——巫师！”

    维多利亚的蓝眼睛，仿佛泰姆瑞尔大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燃烧着沸腾的战意。她浑身紧绷，兴奋无比的大脑唤醒了久违的肌肉记忆，愉悦的肾上腺素飙升。就像是回到了过去，所有的束缚、顾忌不复存在，都瓦一族的血脉自由地在身体里流淌，一发又一发的弩箭宛如激烈的摇滚乐，阿卡托什赐予的灵魂颤动着，亢奋地与之共鸣。

    龙裔虚晃一招，躲过蜘蛛凶狠的钳子，于一旁粗壮的树干上一个借力，在半空中灵活地转身，同时扣动机关——弩箭正中红心，稳稳地插进一只八眼巨蛛脑袋上最中间的黑眼睛里。

    轻巧落地后，少女呼出一口气，嘴角勾起欠扁的笑容。“塔洛斯在上，你可真丑。”她感叹道。

    与马一般大的蜘蛛在她面前轰然倒下，维多利亚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随后迅速矮身躲过另一只蜘蛛的袭击，踩着它的一条腿，以惊人的弹跳力一跃而上，从头顶，向下一发近距离的弩箭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它的性命。下一瞬间，她踏上了另一只蜘蛛的头顶，在蜘蛛疯狂的摇晃之中保持住平衡，同时给弩箭上膛，紧接着又是一发。

    混战中，西里斯的脑袋不知何时挨了一下，直到鲜血流到耳侧，感觉到痒意才发现。他不在乎地抹了一把，屈起膝盖，整个上半身向后仰，用匕首刺穿了蜘蛛的腹部，划开了一道狰狞的大口子。腥臭的血液兜头浇了他满头满脸，他也毫不在意，畅快地哈哈大笑。

    温暖的黄色光晕突然亮起，颅骨里的痛楚消失了，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谢了，利亚！”西里斯朝着女孩的方向，咧开一个在黑暗中也格外明亮的笑容。

    这家伙。维多利亚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脸色骤变，伸手一摸，箭袋空了。她当机立断，拔出匕首便朝着对面掷了出去。匕首旋转着，刺进西里斯背后蠢蠢欲动的螯肢，将那只蜘蛛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专心，西里斯！”她吼道，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西里斯身边，接过他从蜘蛛尸体上拔出来的匕首。乌木匕首光洁如新，甚至一滴血迹也没留下。维多利亚挥手一拳打飞一只蜘蛛，同时蹙眉观察着战况，情况不太妙，她想，这些蜘蛛在数量上简直无穷无尽，再加上他们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要我教你说几句脏话吗，傻大个！”西里斯一手匕首，一手魔杖，变本加厉地挑衅道，“统统石化！”

    “塔朗泰拉舞！哈哈！”詹姆斯也玩疯了，在蜘蛛身上实验各式各样的恶作剧咒语。几只蜘蛛无法自控地开始跳舞，场面顿时变得滑稽了起来。

    “咧嘴呼啦啦！嗯？蜘蛛不怕痒吗？”

    “火烤热辣辣！烧烤蜘蛛，哈哈哈哈！”

    “门牙赛大棒！希望你们有门牙——糟了，我好像一不小心给蜘蛛增加了杀伤力！”詹姆斯盯着面前像吹气球一样忽然变大的毒牙，傻眼了。

    “昏昏倒地！”红光闪过，及时救场的莱姆斯，气急败坏地吼道，“动动你的脑子，詹姆斯！”

    “小心它们的毒液！”维多利亚提醒，反手一挥，锋利的乌木匕首斩断了几条蜘蛛腿。

    尽管冒险小队战斗力惊人，然而随着蜘蛛越来越多，前赴后继、接连不断地涌现，除了维多利亚之外的几人，都渐渐变得吃力起来。

    龙裔的箭袋空了，但在激烈的战斗中，并没有时间和机会让她回收箭矢，而仅有的武器，一把乌木匕首，只能在近身时使用，根本施展不开。至于魔法？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寄希望于她可怕的毁灭系法术准头突然开窍了。她不爽地咒骂了索勒一句，朝每个人甩出一道护甲法术。

    维多利亚的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实施。

    “向后，”众人重新聚在一起后，维多利亚冷静地指挥着，“撕出一道口子来，不能让它们前后夹击。”

    “好。詹姆斯，换个位置！”西里斯喊道，扯着有些脱力的兄弟的胳膊，将他拉到较为安全的另一侧。

    “莱姆斯，戴上你的戒指。”维多利亚命令道。

    “什么？”

    “别废话，戴上！”

    龙裔一声怒吼，等到莱姆斯感觉到手指上的异常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听从了指令。他惊慌失措地看向维多利亚，但随着眼中一道绿光闪过，体内一股奇异的能量猛然摧毁了心底的防线，狼人的本能在这一刻，终于占据了上风。

    “嘭”地一声过后，莱姆斯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右手——他好像，刚刚将一只八眼巨蛛一拳打飞了出去。

    “很好。”维多利亚说，语速飞快，“等会你去前面开路，我负责殿后。”

    白色巨狼长啸一声，释放出可怖的威压，蜘蛛惊惶地四处逃窜，露出了一道口子。“走！”莱姆斯喊道，几乎是硬拖着彼得的大半个身子，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一路狂奔。西里斯和詹姆斯肩并着肩，一刻不停地向四周发射着咒语，边打边退。白狼扑进蜘蛛群中，弓起背，朝着体型最大的那只，亮出了尖牙与利爪。

    十几分钟后。

    “呼，不...不行了...跑不动了。”詹姆斯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单手撑在树干上，嘴唇发白。“甩开...甩开它们了吗？”

    “彼得，彼得？”莱姆斯用力晃了晃彼得的肩膀，面色大变。“怎么办？彼得昏过去了！”

    废物。西里斯冷冷地瞥了躺在地上的男孩一眼，有些焦急地朝身后张望。远处，树林间，白狼迅捷的身影让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紧跟在她身后黑压压的、铺天盖地的那一片又令众人刚刚放松了片刻的神经紧绷了起来。

    “呸，呸，呸！”距离他们二十多米开外的地方，维多利亚变回人形，被恶心得连连干呕，“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用嘴去咬蜘蛛！”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再一次义无反顾地，站在同伴与敌人之间。

    “利亚！”西里斯惊呼一声，冲到女孩身边，“没事吧？”

    “有事的不是我。”龙裔露出得逞的微笑，目光灼灼地望向远处肉眼可见的，正朝着他们极速涌来的那一片蜘蛛的海洋，然后她回头迅速扫了一眼其他人的情况。“带他们走。”她的语气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让莱姆斯去，我留下来。”西里斯反驳道。“我不一样，我接受过训练——”

    “再说一遍，带他们走。这是命令，西里斯·布莱克。”

    “但是——”

    “西里斯，你相信我吗？”她忽然问道，把西里斯未说出口的话全部堵了回去。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维多利亚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将一个小巧坚硬、带着绳子的金属物体塞进他的掌心。“帮我暂时保管，你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现在赶紧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听话。”

    龙裔回首，将体内的最后一点法力化作四道坚固无比的护甲术，覆盖在同伴们身上。看到每个人从头到脚，闪烁着令人安心的浅绿色光芒，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浅浅一笑。

    两三分钟过后，听着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而恼人的咔嚓咔嚓声、爬行声越来越近，维多利亚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腰间的口袋里找出那卷她出发前决定带上，以防万一的羊皮纸，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自己成为甘道夫的错觉。

    她甩甩脑袋，把这一奇怪的想法驱逐出去，捏紧了手里的火焰风暴卷轴，却陷入了犹豫不决之中。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轻易使用这样危险的道具。大师级的毁灭法术，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毁天灭地，敌我不分。假如西里斯他们逃得还不够远，她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的半吊子护甲法术能否保证他们不会被误伤。

    但现在好像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也许还有一个......

    短暂的权衡利弊之后，维多利亚决定，在与自己的眉毛说拜拜之前，还有另一个方法值得她冒险一试。

    龙裔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

    深蓝色的天幕中，划过一道金色的流星。流星从天顶直直坠落下来，破碎成千万片。金灿灿的星芒在空气中不规则地舞动着，拂过了她的脚踝，游走于她的手臂，点亮了她颤动的睫毛。黯淡无光的灰色墙壁上，粗糙的表层一寸一寸皲裂、消散。星芒汇聚，星河流转，漆黑一片中，三个苍劲有力的字符一点一点亮起了金红色的光芒。

    如果用人类的语言来解释的话，这三个龙语字符的意思分别是：力量，平衡和推。

    “Fus——Ro——Dah!”

    刹那间，天地变色。脚下的土地崩裂，树木被连根拔起，伴随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恐怖气流，仿佛瞬间刮起了龙卷风，蜘蛛们在这一刻变成了随风飞舞的破烂黑色塑料袋，与无数灌木丛、古老的白蜡树、橡树、松树、冷杉、山毛榉等一齐打着转儿，飞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