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看一眼书案，注意到早上刚写的信，便唤了双寿进来，将信送走。

    “给你张世叔的。”沈父给沈明洛解释了一句。

    沈明洛便懂了，这是打听新巡按大人的信。

    “改日，你领着王婆子去咱们铺子选几匹布料，给你们姐妹几个做两身新衣裳，”沈父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守着自家的做派，不肯流俗，“只做了咱们这儿的衣裳裙褂来穿，式样要大方，颜色要雅致。”

    “是，父亲。”沈明溪听了自然应和，她对那些将腰身收的窄窄的新式裙样没有什么兴趣，反而觉得还是襦裙更能衬托自己的身段。

    “大氅也各添置一件，现下还是冷，没得出去一趟，都冻病了回来。”沈父又罗嗦了一句，觉得自己又当爹又当妈实在是劳苦功高。

    “父亲，您自己也注意，这书房虽清幽，但背靠着山石，难免沾染湿气。”沈明溪言语中的关切，沈父很是受用，父女两人似乎完全忘了老家来的那封信带来的不愉快了。

    沈明溪习惯午歇，迷蒙中听到两声小狗叫，便醒转了过来，就听到窗外，小莲着急地说道：“快看住它，别让它叫了，看把三姑娘吵醒了!”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急躁。

    “小莲。”因为刚醒，沈明溪的语调里带着两分慵懒。

    “姑娘，你还是醒了。”小莲走进来看见支起身子的沈明溪，语气里带着沮丧地说道。

    “无妨。”沈明溪就着小莲的手穿外裳，穿戴妥当便坐在桌子前，看小莲从一旁的食盒里端出犹带着热气的几样小糕点。

    沈明溪一双手很是纤柔好看，随便拈起一块糕来，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图画。

    “刚四姑娘打发了翠儿过来问您醒了没，不想那元宝也跟了过来，看见花丛里有个什么活物，就撒起欢儿来。”

    沈明溪看着小莲紧绷的小脸，笑了一下，小莲今年十三岁，在沈明溪眼里还是半大孩子，想起从前祖母在的时候，说姑娘们十三四就要议亲，自己如今已经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沈明溪今年十七岁，到了夏天就是十八了。她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大人，这两年骨子里的活泼劲儿消散的很快，慢慢变得沉静。仿佛那猫儿，明明之前还在玩着毛线团，转眼就只剩下懒洋洋地困觉。

    仿佛不经意间就老了。

    “四姑娘来了。”小莲的声音打断沈明溪的思绪。

    “三姐，你醒了。”沈明澜走进来，坐在沈明溪身侧，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还带着少女的朝气。

    沈明澜则也正端详她，见沈明溪明艳的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有种说不出的婉约之美。

    “四妹妹，你有事？”沈明溪自己动手给沈明澜倒了一杯茶，推到她手边，一双妙目沉静地看着她。

    “三姐，后天是我姨娘的生祭，我想上街买些祭奠的东西。”

    “这些可叫崔管家去吩咐。”沈明溪略带不解地看向她。

    “年前大姐说，以后家里的事都从简，我……”沈明澜咬了下嘴唇。

    沈明溪垂下眸子，张姨娘生前讲究排场，喜好奢侈，往年年岁好，一个姨娘的生祭也愿意花些银钱置办，现如今，大姐姐沈明洛主张缩减不必要的用度，死去姨娘的生祭便属于这不必要的事由。

    “你想自己掏银钱多置办祭品？”见沈明澜点了点头，沈明溪沉吟道，“大姐恐怕会不高兴。”

    见沈明澜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沈明溪继续道：“你做女儿的添些东西也应当，只不要太过铺张了。”

    见沈明澜眼睛又亮了，沈明溪便叫了小莲进来吩咐：“你去东边跟大姑娘说一声，我们两个要去街上给张姨娘买些东西。”

    两个姐妹在屋里喝了一会儿茶，就见小莲回来了。

    “姑娘，四姑娘，大姑娘知道了，叫双瑞把轿子准备好了，在大门外候着了。还叫了崔二跟着。”

    沈明溪点点头，就站起来，沈明澜则高兴极了，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有崔二跟着，大管家也知道了。”

    “他会些拳脚，是稳妥些。”崔二是大管家崔石的儿子，长得人高马大，在沈府兼做着护院，领着几个小厮。

    姐妹两人坐进轿子，身侧跟着小丫头，双瑞和崔二跟在外侧，几人这才出发去往河间府最大的商市。

    沈明澜坐在轿子里，撩起帘子，才发现大家都朝着他们张望，遂不解的问沈明溪，“三姐，他们为什么都看我们。”

    “不是看我们，是看我们的轿子。”沈明溪揉了揉额角，将一边胳膊靠在软枕上，换了个轻松点儿的姿势，“外面鲜有我们这种轿子走动了。”

    沈明澜听了，果然朝外看去，见是马车，骡车居多，偶尔还有人骑马经过。

    “三姐，怎么大家都不用轿子？”沈明澜好奇地问道。

    “马车平稳些。”沈明溪没说，当今天子觉得轿子废人力，又颠簸，喜欢坐马车，甚至自己骑马出行，上行下效，渐渐地这股风也吹到了遥远的河间府。

    两人到了商市，便得下轿，两个小丫头和崔二护着姑娘们不被拥挤的人群碰到。好在，崔二在河间府是个大熟脸，一见是他，大家都避着沈府的姑娘们走。

    几人便很快找到纸扎铺子，买了张姨娘生前喜欢的胭脂水粉纸扎并金银元宝纸钱，便往回走。

    忽然一阵欢笑声传来，却见是四五个结伴的女子，穿着细腰瘦肩的胡裙，喷香抹粉，边走边笑着说什么，眉眼间带着喜色。

    两姐妹不禁多看了几眼。

    “听说傅家的二公子不光在教坊教歌女抚琴，还被方大家请去她的琴坊表演过呢。”小莲突然说道。这话瞬间点燃了沈明澜的眸子。

    “真的？傅公子还去了琴坊？”沈明澜看向小莲，却见小莲在沈明溪的目光下，低头悄悄吐了吐舌头。

    沈明澜又看向沈明溪，沈明溪点点头，不再多说。

    两人回到轿子里，沈明澜没有了来时候的欢脱，兀自出神。沈明溪也没什么谈性，靠着轿壁小憩。

    两人到家时，正好赶上晚饭，照例，一家四口一起在后堂用饭，席间，沈父问起了后日张姨娘生祭的事，沈明澜很是感念父亲还记着自己的生母，眼圈红了红。

    沈父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富有人情味儿的慈父形象，晚间越发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