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穆蓁蓦然醒转——

    少年的笑声如同潮水般褪去,她睁开眼,只看见阿玉正蹲在她胸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看见主人醒了,立马跳上穆蓁的枕头,亲昵地蹭着她的脸。

    她咳嗽了一声,勉励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环顾四周。

    原来她被送回了自己的寝殿,大约是楚恪怕自己真被冻死了吧。

    殿门没有关严,寒风从半开的门里吹进来,外头的雪却已经停了。

    阿玉两只短小的前爪搭在她身上,穆蓁抬手撸了一把阿玉的小脑袋,竟然有些湿意。

    她下意识回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果然一片湿润。

    穆蓁看着指尖的水痕,怔住了。

    阿玉不明白为什么主人突然不摸它了,有些不高兴,嘤嘤地叫着。

    良久,穆蓁才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她把阿玉提溜去了一旁,这才发觉自己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在雪地里跪了半宿,衣服下摆满是脏污。

    穆蓁皱了皱眉头,起身下床准备去洗漱。

    日头惨淡得挂在天上,晒到身上一丝儿暖意也无。

    阿玉在雪地中自顾自地玩耍。

    穆蓁挽起衣袖,打起来一桶水,木桶才将将靠上井沿,手肘处传来忽然一阵刺痛,手下顿时失了力道,那桶水眼看着就要往她身上泼来。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斜刺里却伸出来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木桶。

    穆蓁不由一怔。

    长乐宫中的这口井原本是供给附近宫人取水所用,但自从她住了进来,宫人们都宁愿绕到远处去取水也不肯来此处。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胆大的宫娥。

    穆蓁忍不住看了那小宫娥一眼。

    那宫娥犹自不觉,一边把木桶放在地上,一边庆幸道,“还好没洒在身上,不然这么冷的天非得得风寒不可。”

    说着话她看了穆蓁一眼,眼中顿时浮现出惊艳之色,“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穆蓁没有回答,心里想着,原来这小宫娥不认得她,怪不得……

    那小宫娥也不等穆蓁回答又继续叽叽喳喳道,“今儿上元节,御膳房忙得脚不沾地的,连水井都霸占了去,偏偏绣房又急着染颜色,我一路找了好久,要不是看见你,我都不知道这里居然还有口井呢……”

    云娘转着轱辘放下水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穆蓁,不知怎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宫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可是这般出众的样貌,若是见过,她应该会印象极其深刻才是——

    云娘想不出来,又看穆蓁拎着水桶想要离去,她是个热心肠的,连忙上前两步把穆蓁手里的桶抢了过来,“怪沉的,我来帮你吧。”

    方才她看得分明,这宫娥手肘上老大一块淤青,再加上这么冷的天又穿得这样单薄……

    云娘叹了口气,看穆蓁的目光里又带上了几分同情。

    她入宫的日子虽短,却也见识过宫中人情冷暖,像穆蓁这样容貌出众却又身份卑微的女子,背地里怕是要被不少人欺负呢。

    还没走出去两步,云娘忽觉头顶一松,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滑落下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见一团雪白的身影倏地窜了过来,如同闪电一般从她面门前掠过,又凌空拧身落了回去。

    云娘惊叫出声,下意识连连后退了几步,木桶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什……什么东西?”

    “阿玉!”穆蓁轻叱一声。

    那团白影就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动,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

    原来是只通体银白的雪貂!

    阿玉口中不知叼了个什么东西,听到穆蓁语气不善,小脸一垮,有些不情愿地吐了出来。

    穆蓁俯身捡起地上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张红缎裁剪成的花胜,被阿玉的口水濡湿了一侧。

    她转过身,想要把花胜还给云娘。

    却看原本还笑嘻嘻的小宫娥眼睛瞪得老大,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云娘只觉如坠冰窖之中,连鞋袜被水浸透都顾不得,她的目光在穆蓁和那只雪貂来回逡巡,心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穆蓁,可是南诏妖女和她的异兽,阖宫上下还有谁不知道,尤其是昨日林苑里闹出来的那一出——

    云娘下意识想要逃跑,可偏偏被那只叫做阿玉的雪貂挡住了去路。

    穆蓁原本想要伸出去的手就垂在了身侧,那小宫娥脸上的神情,她最熟悉不过了。

    穆蓁敛眸,脸上浮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冷冷道,“还不滚?”

    云娘如蒙大赦,连花胜都不要了,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穆蓁面无表情地捡起木桶,若她还是孩童的时候,或许还会因为这个小宫娥的举动而难过,但如今——

    她松开手指,鲜艳的花胜落在地上,被风卷着飞远。

    她早就已经麻木了。

    晌午的时候楚恪身边的太监总管来宣了穆蓁的禁足令,老黄门掐着嗓子拿腔拿调道,“好教姑娘知道,今夜宫中可忙着呢,万一冲撞了贵人,惹怒了陛下,只怕就没这么好脱身了。”

    穆蓁神色淡淡,也不跪下接旨,像是完全不把老黄门的话当回事似的。

    老黄门也见怪不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趾高气昂的走了。

    穆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阿玉,眼神却投向了宫墙之外,她想起那小宫娥的话,原本一向淡漠如冰的眸子里竟然有了几丝期待的神色。

    原来今天是上元节了啊。

    *

    归元殿的法事做了整整六个时辰才结束,僧人们离开后,原本热闹的大殿重新安静了下来。

    楚恪一人独坐在灵前,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绣像,“槿窈,今夜又是上元节……”

    他取过笔架上的工笔,淡淡道,“那年沧澜江畔游园会,我答应过你要给你做一盏蟠螭灯。”

    楠竹骨架上用勾勒着一幅幅图案,楚恪蘸取了颜料,看是给这些图案描补上色,那图案的线条极细精细繁复,稍有不慎颜色就要落在外头,毁了整幅画。

    如此精细的操作,楚恪却信手捏来,像是已经练习过无数次一样,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副游园灯会图在他手中渐渐显现出来。

    火树银花,桂华流瓦,一看便能想象出那该是多么热闹盛大的场景。

    楚恪放下画笔,转动了一下手腕,他摩挲着画面正中两个空白的小人儿,喃声解释道,“并非我有意拖拉,我只是……只是以为……”

    烛火摇曳,映得他的眼底明明灭灭,看不出情绪。

    他只是以为他们来日方长,他和穆槿窈有着大把的时间可以长厢厮守,或许他可以执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做完这盏灯。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南诏王室会在一夜之间崩塌倾覆,当楚恪率领大军赶到南诏王城时,只能从尸山血海中找到穆槿窈的白骨。

    楚恪抿了抿唇,深深吸了口气,又重新提起了笔。

    其实沧澜江灯会已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但不知为何,那天的点点滴滴就如同刻在他脑子里一般,似乎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那天穆槿窈的模样。

    他下意识就去蘸了满满的朱砂,却在落笔的前一刻停住笔,一小滴绯色的墨滴凝结在笔尖,将滴未滴。

    楚恪闭了闭眼,很快挪开笔,“抱歉。”

    南诏王族尚紫,所以穆槿窈其实更多时候都穿着雪青色的衣裙。

    “那天我和父亲吵了一架,换了别人的衣服才偷偷跑出去,其实我甚少穿那样的颜色。”后来穆槿窈这样和他解释过。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重新换了一支笔。

    只是不知为何,楚恪突然无法克制地想起另一个总是穿着绯衣的身影。

    说来奇怪,穆蓁的皮相明明和穆槿窈生得一模一样,但是楚恪却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穆槿窈的影子。

    穆槿窈安静娴雅,笑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好似那山野春花,云中皎月,叫人看了就心生亲近之意。

    而穆蓁——

    穆蓁很少笑,偶尔脸上有笑意那也是冰冷讥诮,仿佛长满了刺的刺猬。

    楚恪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想起穆蓁。

    他抬头看了一眼绣像,绣娘的绣技巧夺天工,画中女子栩栩如生,眉目宛然,正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那个人……我恨不得即刻杀了她为你报仇雪恨才好,”楚恪喃喃自语道,也不知是说给穆槿窈还是说给自己听,“孤的确应该杀了她……可是总觉得这样又未免太便宜她了,她那样恶毒之人……”

    楚恪握着笔的手无意识用力,忽然,殿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小黄门哭天抹泪地撞了进来,以头抢地大声道,“陛下,不好了,穆姑娘要杀了南诏王!”

    “什么?”

    楚恪眉心重重一跳,笔尖落在楠竹上,画出一道突兀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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