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是夜,归元殿。

    殿中灯火通明,炭火燃烧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将整个大殿都烘得暖洋洋的。

    楚恪穿了一身轻便的软袍,挽袖提笔,正在专注地抄写着什么。

    老黄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压着嗓子道,“陛下,人已经带到了,正在殿外跪着呢。”

    楚恪头也不抬,笔下不停,似是完全没听见老黄门的禀报。

    老黄门掖手在一旁候了一会,觑着楚恪并没有要召见那人的意思,便弓着身上前帮燕帝研墨。

    至于殿外的穆蓁,老黄门回想起岳姑姑那双紫黑肿胀的手,嘴角抿紧,巴不得陛下让她就这么跪下去才好,冬夜苦寒,只怕那妖女不被冻死也要残废!

    楚恪抄完了一整卷佛经,这才撩下笔,放在一旁等着墨迹晾干。

    案上的木匣子里整整齐齐摆了好几摞已经抄好的佛经,只等着法会那日供奉佛前。

    老黄门适时地往错金博山炉里添了把安神香,轻声道,“陛下,夜已经深了,不如早些安歇了吧?”

    楚恪啜了两口热茶,随口问道,“人呢?”

    老黄门自然知道他问得是谁,躬身回道,“回陛下,许是还在外头等着吧。”

    楚恪扬眉,冷笑一声,“这会子倒是挺话。”说罢抬腿便往外头走。

    他还穿着那身软袍,倒把老黄门唬了一跳,“诶哟”了一声,忙取过大氅给楚恪披上。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又下起了雪,廊下的风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朦朦胧胧勾勒出了青石板上那道单薄纤细的身影。

    青石板冰冷刺骨,穆蓁不过才跪了一会双腿就没了知觉。

    寒冷凝滞了她的五感,直到那双绣着五爪金龙的锦缎麂皮靴停在她面前时才发觉身前有人靠近。

    随即一个淡漠、威严的嗓音响起,“穆蓁,你可知罪?”

    穆蓁狠狠掐住自己的手心,原本混沌的神志渐渐清明,她的眼睫上凝着淡淡的白霜,让她有些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咳嗽了一声,“知道。”

    楚恪忍不住扬起长眉,有些意外她居然会认错,“哦?”

    穆蓁看着视线中朦胧的身影,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我应该再等几个月,待到炎夏,马蜂筑巢的时候,那才……咳……那才有趣呢。”

    楚恪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他虽年轻,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上位者特有的凌厉气势,喝骂道,“恶毒!”

    穆蓁又眨了眨眼,视线中楚恪那张蕴着怒气的面容逐渐清晰,她语带讥诮,“恶毒?哈……这就恶毒了?你可知穆槿窈死得时候……咳……”

    话音未落,楚恪猛然伸手扼住她的脖颈,穆蓁一时没有防备,忍不住呛咳出声。

    楚恪咬牙,“孤说过,不准你提她的名字。”

    穆蓁呼吸被制,难耐地皱起了眉头。

    然而楚恪的五指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捏住她的脖颈,那一小截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又冰冷,就像是屋檐下凝结的冰凌一样脆弱,力道再大上一分就能捏断。

    楚恪乌黑的眸底满是厌恶,“你不配!”

    听到他的话,穆蓁原本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因为窒息,她的脸泛起脸异样的潮红,眉心的红痣更是鲜艳欲滴。

    穆蓁挣扎着反握住楚恪的手,两人的距离很近,呼吸相错视线交缠,像是一对正在喁喁细语的亲密恋人。

    楚恪有瞬间的晃神。

    穆蓁看着他的神情,如何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她起嘴角,笑得宛如修罗地狱里游荡的艳鬼,她哑着声音,“楚恪,掐死了我,你可就只能在画中再和这张脸相见了。”

    楚恪悚然一震,如遭雷亟一般猛然甩开手。

    穆蓁的手肘狠狠地撞在地砖上,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出声。

    楚恪攥着拳头,死死地盯着穆蓁,怒极反笑,“很好,很好!既然你不知悔改,那就跪到你认错为止!”

    盛怒之下的楚恪甚至都没有回寝殿,而是命宫人们搬了前几日积压的奏折来归元殿,大有一副要亲自监督穆蓁受罚的模样。

    只是到底心绪难平,楚恪握着一本请安折,短短的几行字就像长了腿似的在他眼前乱窜,怎么都看不进去。

    “啪”,他反手把奏折拍在桌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推门进来的老黄门下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惊扰了燕帝,忙躬身请罪。

    楚恪烦躁地摆了摆手,老黄门捧着一个木托盘,“陛下,尚衣局的女官刚刚送来了这个。”

    他小心地把托盘放在楚恪面前。

    那是一副由尚衣局最灵巧的绣娘赶制而成的绣画,绢布上绣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着雪青色衣裙,乌发雪肤,笑容恬淡,眉心一颗红色小痣,在莹莹烛火下显得鲜艳欲滴。

    楚恪原本紧皱的眉目渐渐柔和,他的手轻轻抚过女子的发髻,那里簪着一枚精致的玉簪,木槿花的形状,正合她的名字。

    是她及笄时,楚恪亲手为她簪上的。

    楚恪嘴唇微动,喃声道。

    “槿窈。”

    外头的雪愈发大了起来,殿外无遮无挡,穆蓁身上很快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夜晚的严寒让她无法克制的发着抖,却紧紧咬住下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偶尔有经过的宫人好奇地瞥她一眼,但很快就事不关己的走开。

    有两个小黄门吃力地抬着一盆燃烧着的炭火经过,也许是被风迷了眼,或者是被雪滑了脚,前头的宫人足下一个趔趄,沉重的炭盆顷刻翻倒,叮铃桄榔的一声巨响,熊熊燃烧的木炭滚落了一地。

    殿中的老黄门被惊动,出来查看,楚恪身边的宫人都训练有素,很快有人出来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两个闯祸的小黄门也自去领罚。

    殿外的骚动很快平息,没有人留意有一小块木炭滚落到了穆蓁身前的雪地里,“滋啦”一声,冒出一缕青烟。

    穆蓁昏昏沉沉之间,只觉得鼻尖嗅到一股松木的香气。

    她忽然睁开眼,盯着那一小团暗红色的火光。

    大雪飘飘洒洒,那团火光渐渐熄灭,穆蓁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被那股松木的香气裹挟着,像是被拉入了一场幽暗的梦境。

    梦中的她似乎睡在在画舫之上,四周人声鼎沸,丝竹弦乐不绝于耳。穆蓁想要睁开眼,却觉得眼皮上像是坠了千斤重物,任由她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似乎有人察觉了她的动静,一个声音带着笑意在她耳畔道,“醒了?”

    穆蓁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一句什么,她走了很远的路,才从王城来到此处,此刻早已累及。刻明明困意如潮,偏偏又死撑着不肯就此睡过去。

    那人笑了笑,他似乎知道穆蓁不肯睡觉,就自顾自地说着话,音色琅琅,落在穆蓁耳中,内心只觉比那歌姬咿咿呀呀的吟唱还要悦耳些。

    “……北燕不似南诏,冬日里多半的时间都在下雪,最冷的时候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你若是往外头泼一碗热水,水还没落地就凝成冰啦。”

    穆蓁趴在他宽阔的背上瑟缩了一下,她没见过下雪,但是雨季的南诏也是分外寒冷难捱。

    少年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害怕,轻声安抚道。

    “你莫怕,到时候我叫宫……”他顿了一会,继续道,“我叫仆人把你屋子里的地龙烧得热热的,再把炭盆点起来……”

    穆蓁也用过炭盆,南诏的雨季格外漫长,连绵不绝。整个屋子几乎都能沁出水来一般,浣洗过的衣服更是不论怎么晾都不会干,那时候母妃和傅母就会点起炭火烘烤衣物。

    只是南诏的木炭也仿佛蕴着水汽,烧起来直冒黑烟,呛得人涕泪直流,连衣服都会沾染上那股呛人的味道。

    穆蓁不喜欢那股味道,她张开嘴,含含糊糊地回答道,“不要……呛……”

    那少年就轻笑一声,“北燕的木炭是用一种叫银松的木头做的,烧起来一点都不难闻,还有一股子清香哩。反正呀,我肯定让你暖暖和和的,只怕到时候你嫌弃热,还会闹着要吃酥山呢。”

    少年所说的那些东西穆蓁闻所未闻,但不知怎地,心底却生出细细密密的欢喜之意。

    她似乎又说了句什么,逗得那个人大笑了起来,他偏过头,温热的气息扑在穆蓁耳侧,她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并非是睡在画舫上,而是被那人背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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