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降临的那一天，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阳光晴朗的日子。

    后来viola再度回看这段故事，有些因为她的躲闪而错失的真相，从比她预想中更加顺利的推进中就可见一斑。

    海上掀起即将毁灭一切的波浪，飓风的风眼却格外平静，但viola站在海岸边，对海岸线上灰沉沉的预兆心知肚明。

    日历被撕下一页又一页，俱乐部之间拉扯了又再拉扯，内斯塔的转会价格被提高又被压下，在转会窗就快要关闭前几天，拉齐奥以非常坚决的态度宣布他们将不再出售内斯塔。

    蓝鹰队长在经受大半个赛季或辱骂、或攻讦、总之没多少正面情绪的质疑和非议之后，似乎终于尘埃落定，要继续留在罗马城。

    那天桑德罗回家显然很高兴，很轻松，连晚上玩游戏被viola耍赖赢了几局都没计较。他大概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吧，viola看着他去关灯拉窗帘的背影，心里沉闷得像是压了一大块重石，隐瞒的负罪感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或许只有她知道，转会窗最后的故事，从此刻才正式开始。

    那对米兰、拉齐奥、马尔蒂尼，都是很好的故事，但是有没有人在乎内斯塔呢？

    viola或许是唯一一个有理由这么做的人，但从她袖手旁观拉齐奥一步一步变成今天开始，她就没有资格再对这场命运中必然的转会发表任何想法。

    我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克拉尼奥蒂为了钱和自己的利益，把内斯塔拖出去挡枪，让他站在风口浪尖迎接极端球迷的全部恶意，我目睹这一切，毫无作为；

    贝卢斯科尼为了补强米兰拉着神圣同盟一起给国际米兰做戏，说不定连曼联和瓦伦西亚的施压也是他从中牵线策划，他不在乎自己的手段如何，只要最后能把内斯塔这个非卖品买到手里，我一早就心知肚明，冷眼旁观；

    我知道一切。

    但我什么也没有做。

    viola摸了摸已经被合上的《红与黑》，硬装精裱还做了烫金的封面，红色的、黑色的、金色的，米兰的、荣耀的，米兰的荣耀。

    即便她现在和米兰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些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但这些东西还是如蛆附骨，如影随形，让她在面临任何和米兰放在一起的二选一时，失去理智失去思考，无条件地选择米兰的那一边。

    哪怕天平的另一侧是亚历桑德罗内斯塔，她重来一次最最想要让他开心、轻松、自由、幸福、圆满的人。

    哪怕如此。

    “关灯，睡觉？”

    “嗯。”

    一些无法调和、无法说出的痛苦，就让它一如既往，在没天没夜的昏睡中自然消解吧。

    viola闭上眼睛，想到自己当年和Ricky一起，就像桑德罗的今天，因为财政问题而被卖去皇马，罗森内里的南看台可是要比拉齐奥有素质得多。

    他们只是打出Tifo，问，viola，你的理想还长存吗？

    而viola进球之后，对他们伸出食指按在自己嘴唇上，让他们闭嘴。

    米兰对Ricky说，他离开俱乐部比留下更能对俱乐部好；

    而他们对viola说，这也是马尔蒂尼的荣耀。

    为米兰而生而死而战斗，付出一切，一切的一切，这也是马尔蒂尼的荣耀。

    很可笑。

    但viola在昏睡中又在想，即便如此荒谬，似乎也是她和那个人践行了一生的信条。

    /

    2002年8月30日，罗马城，晴。

    “你最近很不舒服吗？一直在睡觉。”

    今年的意甲九月中旬开赛，因为是世界杯年，俱乐部特意给各位国脚延长了假期，允许他们推迟归队，所以内斯塔现在才能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一边问困得快要吃着睡着的viola，一边给自己继续加餐。

    “嗯……”viola迷迷糊糊地在餐桌上连连点头，险些就要栽到盘子里，被内斯塔一把拎着后衣领提了一下才堪堪清醒，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冲内斯塔笑了一下，“没事，可能是天气不好，我之前冬天不也这样吗？”

    “可那是冬天。”内斯塔皱着眉端详了好一会，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过分病态的苍白，当然也可能是因为viola一直都很白，所以他看不出来，“好吧，我不是医生。”

    “我定期都有做体检的，桑德罗也要定期做体检哦，警惕FIFA病毒！”说到最后，viola兴奋地一拍手掌，把内斯塔还吓了一跳。

    于是viola得到的惩罚是额头上被内斯塔很轻地弹了一下，那甚至都不能说是弹，只是指节在她额头的皮肤上点了一下。但viola摸了摸，看着桑德罗明显在笑的眼睛，两三秒之后，眼睛里很快积蓄出大滴大滴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viola？”内斯塔方寸大乱，叉子和盘子碰撞得叮当作响，“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哭了，很疼吗？我不小心碰到你哪里的伤口了吗？对不起，我不好，你不要哭啊……”

    “不是……”viola闭上眼睛，想说很多很多话，她张开嘴，却只能徒劳地发出毫无意义的气声。

    她想说，明天一切都会揭晓的，桑德罗，你看错了，明天才是拉齐奥13号内斯塔最终的结局；

    她想说，这对你来说不是个很好的故事，你会很难过、很伤心、很痛苦，但我还是不能提前告诉你一切的轨迹；

    她想说，我不是很好的人，我眼睁睁看着你要被卖掉，上一次我没得选，你来了米兰我只有高兴，这一次我有得选，但我还是选了米兰；

    她还想问，桑德罗，你会因为你身边睡着一个米兰人而感到恶心吗？

    “不要哭，viola，你的眼睛这么这么漂亮，不要流眼泪，眼睛会很痛。”内斯塔手里不知道被浸湿了多少纸巾，不管他说了多少话，viola只是扶着餐桌的边缘，指甲都被她摁得发白，沉默着掉眼泪。

    而他不厌其烦地说很多很多话，安慰着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哭的viola，从出门看到的漂亮的花，树上鸣叫的鸟，还有罗马城新办的画展；

    桑德罗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桑德罗不问她为什么哭，桑德罗只是说，viola，我们出去看画展好不好？我们去吃点甜品好不好？我帮你剪你要剪的那些画报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viola，好不好？

    viola好不好？

    我不好，桑德罗，我不好。

    我在今天没有理由地哭，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在明天，像我今天一样，痛苦地哭。我只是预感到了这一切。但我明天不能再哭了，至少不能像今天这样，因为我什么都不该知道。

    桑德罗，你痛苦的时候我不能和你一样痛苦，因为我不知道拉齐奥，不知道米兰，我不应该知道那么多故事。

    我只是提前在陪你哭。

    /

    命定的那一天，2002年8月31日，罗马城，晴。

    上午八点三十分，AC米兰官方确认已经签下拉齐奥的队长内斯塔；

    下午三点三十分，拉齐奥官方确认队长亚历桑德罗内斯塔转会AC米兰。

    被媒体评价为影响意甲未来十年格局的转会终于无可避免地再一次达成，其中夹杂着对于球员意志的摆弄和无视，同盟之间心照不宣的隐形配合，以及商人逐利变现的本性，这才是2002-03赛季夏窗的最后结局。

    后来过去很多年，内斯塔、内斯塔身边的人都可以轻松提起这件事，把它当做一个早已过去的故事，说起，内斯塔在罗马城到米兰城的飞机上一直在哭；说起，到了米兰之后的新闻发布会就像在参加葬礼；甚至粉丝也有调侃，他来到米兰的第一个赛季，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情绪，居然是在役期间看起来最瘦的一个赛季。

    但每每记者好不容易抓住机会，问起已经公开是米兰资方身份的viola，让她聊聊当年的那个故事，作为那时就已经和他同居、在内斯塔身边，陪他从罗马来到米兰的人，她所知道的故事。

    viola永远都是摇头、含糊，说抱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那对她而言，始终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眼泪溅到她的手背上，掉下来的时候早就变得冰凉，但那么多那么多眼泪，就像viola昨天一样，就像viola曾经去到皇马之后那样，那么多那么多。

    同样的那么多那么多，可却不能被比较、也不能被感同身受的痛苦。

    viola好像也要死掉了。

    她比昨天的内斯塔更清醒地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地哭，翻涌的疼痛和反胃让她也几乎跟着一起窒息，她头晕目眩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没有用纸巾，单单手掌贴着内斯塔的脸颊，感受到皮肤上的湿热、冰凉、又再度湿热。

    寂静无声的一片里，viola听见眼泪从自己手上滑落的声音。

    而她只能干巴巴地：“桑德罗，不要难过，会变好的。”